204.9.10.2
思惑大師從九域封禁回來了。
龍夏和諸多搜尋人員陸續找到了九域封禁里還倖存的能夠找到的人,然而佛門的弟子卻是一個都未曾尋回,乃至明輪法師都不見了蹤影。
思惑是唯一回來的佛修,誰都想弄明白九域封禁里究竟發生了什麼,然而誰都知道思惑修了止語,是不會說出一個字的。
與思惑大師一同回來的只有一個人,這人卻是誰也未曾見過,且魂魄離體——已是無力回天。
葉未雙見到思惑之時,正同眾人商量鬼門之事談得焦頭爛額,一聽思惑立刻從紫雲學院內架起陣圖筆一路向下,在山門之前看到了臉色蒼白憔悴的思惑,登時驚道:“思惑大師!”
接着葉未雙的目光便投向了他懷中之人。那是個身着佛袍的青年,那一襲佛袍赫然是思惑的,縱然那人渾身上下只有思惑的一件佛袍,卻也沒有人能想到他同有什麼不齒的關係,思惑是近些年來出世的三界皆知的苦行僧,什麼和尚都能破戒,只有他不可能。
思惑向葉未雙立掌一禮,手肘向內時,懷中的青年被他攬得幾乎貼面。葉未雙微妙地看出了些什麼,對身後幾位長老打個招呼便將思惑請入了紫雲學院。
“這是我成年之前住的院落,僅有我同莫離能隨意出入。”葉未雙帶思惑進入紫雲學院的雲霞峰內,開啟了內門一棟小閣里的陣圖,他口中的“莫離”同龍夏落在後方,低聲交談些什麼。
思惑面色平靜,入屋后對葉未雙一禮,正要開口,葉未雙卻止住他道:“大師先歇息一陣。”
他將思惑手中的青年接過,剛一觸手,他的面色就忽然驚異了一下,隱晦地看了一眼思惑。
思惑始終面無表情,雙目下垂,沒有一絲不安。
葉未雙將青年一路抱上樓時,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跟在後方的思惑。思惑的一隻手在放下青年之後便垂了下來,指骨有幾分扭曲,臉頰凹陷,面色亦是蒼白。葉未雙將青年安置到頂層的一個斗室當中。那斗室里只有兩個蒲團,四面都是靈石,靈石儲量多得令人咋舌。
葉未雙將那青年放在兩個蒲團中間,對思惑道:“大師請。”
思惑坐了下來。
他們身後的門自行合上了。
龍夏同莫離站在樓下,見上方門扉閉合,對視了一眼,不等龍夏開口,莫離先道:“和尚也有命定之人?”
龍夏楞了一下,意識到莫離已經發現了,便道:“佛修也是人。”
“裏面的情況如何?”莫離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根煙來點燃,放進嘴裏叼着含糊地問。
“和當年一樣,鬼化紅日又出現了。”龍夏皺眉道,“思惑大師封閉了南方的鬼門,只不過那鬼門已開啟,還需要異寶鎮住才是。”
莫離沉默了一會兒,道:“思惑法師是被選定的人吧?”
他們都知道,那異寶不是別的什麼,而是思惑。
龍夏也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地道:“不錯。他本是不回來的……恐怕是為了那人。”
莫離吐出了一口煙來,煙氣在兩人之間繚繞。莫離將手插進口袋裏,撓了撓後頸說:“這個忙得幫啊。”
龍夏沒有說話。他們都明白,思惑是被選定的承擔一切責任的人,他註定要付出生命去封閉已經開啟的鬼門。思惑本無欲無求,讓人覺得有所虧欠,然而此刻他卻親自送回了因果。思惑帶來的人,他們卻是不得不救了。
莫離靜靜地將一整支煙都抽完,煙蒂在他手中灰飛煙滅。他吐出一口濃重的白煙垂目道:“我去借本陰陽簿來看看。”
說罷他彷彿怕冷似的縮了縮脖子,打開門便走了出去。龍夏追上兩步,卻見門外已經沒有任何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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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天換命並非不可行之事,”葉未雙坐在蒲團上,平靜地看着思惑,“只是改動一個人的生死,卻要改動與之相連的萬千因果,所動甚巨,思惑大師身為佛門中人,想必應當明白。”
思惑立掌微微躬身,什麼話也沒有說。
“當年我領悟生死法則,復活了師尊,耗盡了上界東片區的生機,如今東片區還有半壁靈土不能生息。此人神魂已滅,思惑大師要令其復活,付出的代價會更大。”葉未雙冷靜而近乎冷酷地說。
思惑頓了頓,道:“這位施主神魂不曾消散,在此。”
他從袖中掏出了一塊銅鏡。那正是賈科先前藏身過的是非鏡。葉未雙楞了一下,心中也鬆了一口氣,道:“此物神通,我竟未曾覺察。”
思惑道:“他斷了因果,在佛門之中不問世事多年,唯有一道因果不曾斷盡,若不是遇上貧僧,他也不會糟此劫數。百年後想必能登神佛極樂。”
葉未雙心中驚奇,道:“難道此人也是佛門中人?”
思惑搖了搖頭,低低道:“他是道修,卻修妖道,在佛門隱居數十載,造詣不在貧僧之下。”
葉未雙楞了一下道:“大師自謙了,三界之內天賦高於大師者未曾得見,大師為三界蒼生做出的犧牲貢獻,當以百倍償還。”
“葉施主之恩,貧僧來世報還。”思惑說罷,將手中是非鏡交給了葉未雙。
葉未雙接過是非鏡道:“大師說錯了,我不過是個轉換者,有誰想要復活一個人,必要以等價因果來換取,此人對蒼生無大德,蒼生必不賦以大恩。”
他將是非鏡擺放在那青年的額頭上,對思惑道:“只是此人是否值得大師相救?”
思惑將手掌搭放在賈科的額頭上,修長有力的手連着是非鏡蓋住了賈科的額頭。葉未雙只見到面前的青年身體漸漸變化,越來越小,在一片黑煙中化為了一串烏黑髮亮的佛珠。
葉未雙楞了一下,驀然之間恍然大悟:“原來是一串佛珠。”
接着他遲疑道:“敢問大師,同此人可是搭檔?”
思惑沉默了好一會兒,坦誠道:“命定之人。”
“貧僧身居深山,因果淺薄,此人乃是貧僧唯一因果。”
“既然如此,”葉未雙道,“便好辦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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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時分,莫離回來了。葉未雙早就久候於此,莫離自樓下進門,他便在斗室里站了起來。他看了閉目念經的思惑一眼,輕輕出門。調息一整日的他手腳輕快,渾身不帶一絲濁氣,而損耗過度的思惑也在這一日之間修整了過來。
莫離三兩步來到門外,和葉未雙碰個正着。他止住正要說話的葉未雙,臉色怪異嚴肅地道:“你先聽我說。”
“怎麼了?”葉未雙皺起了眉來。
“此人沒有陰陽簿。”
“什麼?!”葉未雙雙眼大睜,瞪着莫離。
莫離彷彿在思考什麼,低聲道:“你知道我看到一個人就能知道他的名字,也能略微通曉他將來的運勢。此人名叫賈科,我卻無法在陰陽簿上找到他。”
莫離同尋常天人不同,二十年前三界大戰之時他將十殿閻羅的本命靈牌藏在體內,隨後生出了第十一個閻羅靈牌,乃是潛伏在外的第十一殿閻羅。這數十年間他身為閻羅的特質在不斷增強,他卻一直在遏制。尋常他絕不會去鬼界查看陰陽簿,只是為了不脫離他人的本質,然而這罕有的一次翻閱,卻讓他大為驚駭。
他找不到這人,更看不到他的未來。陰陽簿絕不會出錯,除非是同莫離有大關係的人,如葉未雙。但是這叫做賈科的十三月卻成了一個大例外。
“不說他,還有另一個人的陰陽簿也不對勁。”莫離道。
“……思惑法師?”葉未雙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
“不錯,”莫離道,“思惑法師的前半生都寫在陰陽簿上,後半生卻被塗改得看不清行跡,我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
葉未雙沉思半刻,道:“鬼界如今動蕩,恐怕陰陽簿也不再穩定了。若是如此,只怕對此次復活大有幫助。”
莫離看了一眼禁閉的房門,道:“你要小心。”
葉未雙點了點頭,看了一眼依舊等候在樓下的龍夏,對其打了個照顧便攜同莫離踏進了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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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後,一直在九域封禁外守候的無衣等人收到了消息。思惑大師再次進入九域封禁,尋找佛門失蹤的弟子和明輪法師。
站在無衣身邊看熱鬧的道修道:“聽說這和尚是此次進入九域封禁中法力最高深的和尚,這不,只有他一個人出來了。只是好不容易出來了,卻還要回去。”
“他出來可不是一個人出來的。”另一個道修說,“這和尚還救了一個人出來。要我說來,這被救之人的命也太好了,落到一個和尚手裏,這和尚還偏偏是最厲害的和尚,請了那葉未雙出山返魂……想必此人是自葉未雙師尊之後第二個復活的人。”
“什麼?真的么?!我還以為葉未雙的本事不過是誇大其詞……那人是什麼人?難不成也是個和尚?”
“不是和尚,”那道修說,“是個一頭白髮的怪人。”
無衣聽到不是和尚,豎起的耳朵立刻放下了,他失望地盯着九域封禁的入口,希望能看到思惑法師帶着他的小弟子從裏面出來。蘊空寺眾多佛修已經回了山門,只有無衣還駐留此地,等候那旁人認為不可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