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9.1
莫白風在學校待了三天,哪兒都沒去,每天晚上在寢室里燃上兩炷安神香,燒幾張符。寢室幾個見他如此都已經習慣了,好在莫白風的符紙和香燃起來氣味都不重,也只取笑了幾句。
莫白風全副武裝了三天,居然沒有碰上一個鬼託夢,也沒鬼壓床,不覺有些驚訝,心想自己難道是沾了虞雨的陽氣,僥倖逃過一劫?虞雨這兩天也沒聯繫他,莫白風揣着口袋裏的手機,時刻等着虞雨的消息,虞雨卻半點音信也沒有。莫白風不覺有些氣結。他說不管了,虞雨還真就不讓他管了!
莫白風第四天撤掉了安神香和符籙,結果當晚他就後悔了。他在朦朧中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眯開眼睛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站在他的床頭。莫白風隱約覺得這個人十分眼熟,尤其是他身上的那身黑衣……
那個留着極長頭髮的人爬到了他的床上,臉漸漸湊近莫白風,鼻尖幾乎碰到了他的臉頰。接着那個人影翻了個身,躺在了莫白風身上。莫白風目瞪口呆,嗓子裏什麼聲音都冒不出來,接着他看到那個人影像是躺在床上一般躺進了他的身體裏……
“啊!”莫白風大叫一聲坐了起來,渾身黏膩。坐在他旁邊的人驚了一跳,嚇得看向他:“你發什麼神經呢?”
莫白風的頭有些暈,他茫然地看了一圈四周,卻發現他正坐在階梯教室里的倒數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旁邊的是他的一個室友。莫白風一把抓住室友的胳膊說:“我在哪裏?!”
“教室啊,你傻啦?”室友叫做王靜,取了個像個女孩子的名字,長得卻肥頭大耳。他狐疑地看着莫白風壓低聲音說:“從昨晚上開始你就不對勁,不會真是鬼上身了吧?”
在莫白風的熏陶下,這幾個從小站在紅旗下根正苗紅的社會主義青年也漸漸對他們二十年來養成的世界觀人生觀產生了懷疑和動搖。因為莫白風的確經常會碰到一些不合常理的事,作為他的室友,他們也偶爾會“沾沾光”。
聽到“鬼上身”幾個字,莫白風縮了縮脖子,開始努力回想他究竟是怎麼到這個教室來的。但是沒有成功。他對睡覺之後到醒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裏發生的事沒有半點記憶。
“我早上是自己過來的?”
“是啊,”王靜皺眉說,“你昨晚上半夜裏從床上爬下來去廁所倒騰了半天,我都被你弄醒了。今天早上居然鬧鐘一響就起來了,還以為你轉性了呢。”
“我、我去廁所幹嘛?”
“誰知道,對着鏡子看了老半天,老子都快被你嚇死了。”
莫白風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寢室里誰都知道他愛睡懶覺,一睡起來誰也別想叫醒他。莫白風自然沒有聽見早上的鈴聲,連走到這裏是不是他自己的意志都不知道。
前幾天那東西沒有出現,想必是安神香和符籙的作用,莫白風一停用,它就出現了。
莫白風此刻萬分後悔,好在這個鬼對他現在還沒有太大殺傷力,莫白風打算一下課就去梅瀟瀟那兒“清理清理”。
莫白風沒能如願。下課之後他接到了虞雨的信息:
有點兒眉目了。
虞雨約他在學校附近的茶點店見面,一見面莫白風就愣了一下,虞雨的臉色看上去也有些發白,這是他從來沒有在虞雨面上看過的。虞雨看見莫白風也愣了一下,他說:“你昨晚沒睡好?”
“嗯,碰到了點兒麻煩。”莫白風硬着頭皮說,“你也是?”
虞雨說:“我昨晚看了一晚上文獻,現在還滿眼都是蝌蚪文。”他將幾張影印出來的資料放在桌面上,推到莫白風面前:“這是原本,這是抄譯本。你看看。”
莫白風拿起了那幾份資料。翻譯本其實並不完全,只有幾個字是解譯出來的,莫白風艱難地念:“……余星司……澤……破……滅嗚呼……”
“嗨,拿過來,”虞雨不忍他繼續這麼磕磕巴巴地讀下去,抽回他手裏的紙張說道:“這是在說,這個人是個星司,叫什麼什麼澤的,專門管理天下風調雨順,做了幾件民和意順的事兒。”
“這星司就是墓主人?”莫白風一愣。
“不知道。”
“不知道?”
“這卷里就記載了兩件小事,你也不想想那墓室里得有多少卷宗,”虞雨白了他一眼,“如果都是這個星司的成就,這星司在歷史上絕對不會籍籍無名,用得着我們調查到現在還沒個頭緒?”
莫白風想想挺有道理,知道虞雨還有話要說,便抱着飲料等他開口。虞雨說:“不過,那墓的確有很大可能就是這個星司的。”
“怎麼?”
“你還記得那塊玉么?”虞雨沉默了一下開口。
“記得……你說那上面的字?”
虞雨點了一下頭:“那是個‘澤’字。”
莫白風和虞雨分開的時候,虞雨忽然叫住了他,有些欲言又止。莫白風看了他一會兒也沒見他說出什麼來,就沖他招招手告別了。虞雨好歹是救了他一命,就算再怎麼討厭這個人,現在也討厭不起來。虞雨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插在口袋裏的手捏緊了那枚玉,低着頭往回走。
被虞雨這麼一打斷,莫白風就忘記要去找梅瀟瀟的事了,等他在寢室洗漱完準備上床睡覺時,他才想起這回事。他匆匆忙忙翻出兩株安神香,點着了,卻沒有翻出符籙——先前被他燒光了。
莫白風躺上床的時候還有些緊張。他們宿舍四個人,睡的是上下鋪,兩個在上兩個在下,他睡的正好是下鋪。
安神香的作用還是很不錯的,莫白風小時候入眠多半靠它,熄燈沒一會兒他就睡著了,也沒看見有什麼奇怪的東西立在他床頭。但是莫白風還是做夢了。這一次的夢很模糊,就像是霧裏看花似的。一陣甜膩的香氣隨着景象的出現飄入他的鼻子。他不知道那是什麼香氣。他看見金碧輝煌的亭台樓閣,他的視角彷彿是屬於另一個人的,目光一直隨着那個人的前進而移動。沒有多久,他“進入”了一個樓閣,踏進了一個奢華精巧非常的屋子。莫白風隱約覺得這個屋子有點眼熟,卻一時沒有想起來。就在他思索的片刻之間,那片景象消失了。莫白風突然之間就意識到自己是在夢裏了。他強制讓自己冷靜下來。被別的鬼帶入夢中他也不是沒有碰上過,一般只要當個旁觀者,看完了就當做了場荒唐的夢,不要計較便罷。萬一惹怒了鬼,就沒有什麼好下場了。
眼前的景色消失了,莫白風思忖那鬼大約是沒找到莫白風身上讓他感興趣的東西,打算走了。他這麼想着,卻看到另一個人從黑暗裏踏了出來。那個人同樣身體模糊,手裏打着一盞白紙糊的燈籠,燈籠在黑暗中散發出冷冷的光芒。隨着他的走近,莫白風覺得自己的神志又有些不清。他動了動自己的手,發現能夠掌控自己的身體。看來那個鬼已經離開了。
但是那個模糊的人影卻沒有停下。莫白風說:“你找錯人了,你要找的人已經走了。”
那個人影晃了晃,面向了另外的方向,然而那盞白紙燈籠卻依舊朝向莫白風,彷彿是引導着那個不人不鬼的影子。那人於是緩慢地轉了過來。莫白風看不見他的眼神,然而卻能感到有一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莫白風有點慌,向後退了幾步,卻沒想到那個人影突然之間瞬間拉近了和他的距離,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莫白風強自冷靜,手裏捏了個指訣,打算對方一動,他就念訣。這一手是從他外公那裏學來的,雖然他從來不信,但此刻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他這時候想起了自己隨身攜帶的紅繩,頓時往身上一摸,接着他愣住了。他身上早就不是那身運動衫了,他穿着那襲黑色的衣袍,什麼也沒摸着。
莫白風冷汗落了下來,一抬頭髮現那模糊的人影貼得與自己極近,穿着身很硬的衣服,彷彿是盔甲,頭上還戴着個冠。但莫白風愣是看不清那人的面目。就是這一抬頭,他忘記自己還掐着訣了,手條件反射地推出去,卻被一把抓住。
莫白風頓時想要抽自己,他大叫着說:“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找錯人了!”那人的動作停頓了一下。莫白風看了看四周,卻驚恐地發現之前四周的景象再度浮現出來,還是那個金碧輝煌的樓閣,那間奢華非常的屋子。莫白風有點兒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那附身在他身上的鬼到底是離開沒有。他的頭暈得很厲害,睏倦一陣陣地洶湧上來,接着一陣天旋地轉,他被身前那人一掌拍在肩膀,向後摔去。莫白風咬牙切齒地慶幸,還好後面有張床。眼看着那人再度向他靠近,莫白風用力掙紮起來,然而身體卻極其沉重,動彈不得,他恍恍惚惚地聽到那個人嘴裏在陰沉地念着什麼,聽不出是什麼語言。接着那人壓了上來,把莫白風按入了床中。莫白風只覺得身體更加沉重了,一陣陣陰冷的氣息不斷襲上來,他不覺打了好幾個哆嗦。那人冰涼的手一把掐住了莫白風的脖子。
莫白風吃力地呼吸,手緊緊抓住那隻冰涼的手爪。手爪非常硬,不像是人,更像是一塊堅硬突鼓的玉石。“你……啊……找錯……人了……啊……”莫白風的手指冷得漸漸動不了,他昏沉的腦袋讓他幾乎無法做出任何掙扎。莫白風的頭越來越暈,口中不斷咒罵著那個邪門的墓,邪門的秦封,和把他帶進墓地的虞雨……直罵到他徹底失去意識。
莫白風睜開眼睛的時候猛地從床上彈了起來,才彈起來就慘叫了一聲,按着自己的腰歪到了牆壁上。寢室里的馬會冉帶着一種仇恨的眼神看着他。莫白風倒抽了一口涼氣,歪着歪着又倒了下去。疼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夥子,要節制啊。”王靜帶着一種猥瑣的表情邊吃泡麵邊朝他笑,莫白風硬着頭皮說:“你說啥?”
“昨晚上半夜裏老馬都給你晃得快掉下來了,你是在夢裏和多少個美女打炮啊?”王靜“嘿嘿”怪笑,“叫得哥哥我都快硬了。”
呸,他媽的哪裏是和美女打炮,他是被個男鬼揍了!莫白風一手按着腰,渾身都酸疼得不行,好像有一輛大卡車從他身上碾過似的。
馬會冉是莫白風的上鋪,此刻眼睛下面掛着倆眼圈,神情堪稱可怕。
“今天早上是老禿驢的隨堂小測,我表示愛莫能助。”馬會冉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殘酷的冷笑,嚇得莫白風連忙掏手機看時間。都已經下午了。莫白風頓時哀嚎了一聲把頭埋進了枕頭裏。
馬會冉幾乎整夜被擾得沒睡,此刻出了口惡氣也不那麼生氣了,他抬抬眼鏡,說:“你昨晚到底做什麼噩夢了,今早上沒人能把你叫起來。”
莫白風知道寢室這三個人雖然愛損他,但碰到重要的早課他們還是不會那麼沒人性的,怕是怎麼都弄不醒莫白風,才扔下了他。
“鬼壓床了。”莫白風嘆了口氣,咬牙切齒地說。
“嘖嘖。”王靜看着他直搖頭,眼神猥瑣。莫白風忍着沒去抽他,在床上又趴了半個小時,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兒,才感到精神好了點。他從床上下來,跌跌撞撞地蹭進廁所里,看着鏡子裏的人立刻嚇了一跳。鏡子裏的人臉色慘白,嘴唇發青,眼袋都快掛到嘴角了。
“沒事吧?”王一泓靠在廁所門邊上看着他。他手裏提着兩個袋子,看樣子是外賣。他剛剛回來就聽到了莫白風起床的動靜。
“沒事……”莫白風摸了摸自己的臉,扯開了領口。都已經五月份了,好些學生火氣旺,穿上了短袖短褲,但莫白風這間寢室卻有點兒不同,大約因為有莫白風這麼個人在,他們寢室的溫度都要比別人第一兩度。莫白風睡覺還是穿着長袖襯衫睡的,腿上卻只穿了個褲衩。王一泓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欲言又止。王靜摟着王一泓的肩膀站在門邊一起看莫白風,嘴裏一直在“嘖嘖”。“這什麼鬼啊,把我們一個大好青年折騰得全身都是縱慾過度的優良表現。”
莫白風順着他的目光往下一看,頓時臉色發青。他的兩條還算光潔的腿上,全是青紫色,那片青紫色越往上蔓延越多。莫白風一抬腿,就和王一泓王靜兩人一起看到了他大腿內側的抓痕。莫白風迅速把腿併攏了。
王靜被他突然關上的門碰了鼻子,在門外嗷嗷直叫。莫白風扯開了自己的襯衣,只看到胸口和脖子上大片大片的青紫色痕迹。脖子上有一圈幾乎是發黑的印記。他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他長這麼大,碰到的鬼壓床不計其數,厲害點兒的的確也能把他折騰得渾身酸痛,然而身體沒有一次像這次一樣反應明顯。
莫白風出去的時候,王靜還在那兒說風涼話,王一泓倒是給他拿來了幾管傷葯。莫白風知道那傷葯沒用,但還是接了過來。他五月份的天氣里套了長袖長褲,還是高領。莫白風知道自己寢室那幾個室友多半是不相信鬼壓床,認為那是一種睡眠疾病罷了,但莫白風卻沒法解釋自己身上的這些痕迹到底從何而來。難道是他自己掐的?
下午莫白風就離開學校,去找梅瀟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