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三章 河陰之變（五）
“爾朱榮，我的確是輸了，然而你也沒有贏，等着回去和子龍解釋吧！”胡靈太后攬過爾朱榮的頭，緊緊靠近了爾朱榮的懷裏，臉上帶着一種決絕的笑容。
爾朱榮忽然意識到不對，扭過頭去，見眾官圍城的人圈外，一匹紅似火焰般的駿馬，左衝右突，奔至祭台下方。
正是烈風，烈風人立而起，背上的子龍竟然不顧危險翻身落下，高聲喊道：“爾朱叔叔，不要……”
話只喊道了一半，子龍看到一蓬血花飛濺，胡靈太后尖叫一聲，仰面躺倒，一柄長刀，朝天而立，尚有血跡。
二話不說，皺着眉頭瞪着眼睛，子龍三步並作兩步，衝上了祭台，眾官被這情況嚇得瑟瑟發抖，唯恐遭池魚之殃，性命不保。
元子攸見到胡靈太后竟然被長刀透腹而過，心頭一震，眼眶竟然濕潤了，緊緊地攥起了拳頭。
爾朱榮沒有料到胡靈太后臨死也要拉上自己一把，讓子龍誤會自己下手殺了她，可是他知道，現在任何解釋都只能稱之為掩飾，子龍不會聽的。
終於衝到祭台之上，子龍跪倒在地，抱起奄奄一息的胡靈太后，聲嘶力竭地喊道：“真兒，真兒，你等等，我馬上找人救你，我答應過你的，護你周全，你不要死！”
一直沉默的大祭司，忽然雙眼爆睜，盯着跪在地上的子龍，身後祭壇的神火，彷彿被什麼激發一般，熊熊火焰，仿若直衝雲際。
惠生大和尚此時也睜開雙眼，停止了誦經，意味深長地看着那個傷心欲絕的男人，搖了搖頭，嘆息不已。
爾朱榮反而最是淡定，長身而立，任由忽如其來的寒風，拍打着他，凝立不動，彷彿將自己站成了一柄利劍。
“子龍，你不要誤會，沒人傷我，是我自己的選擇！”胡靈太后眼神里滿是悲傷，說出的話，卻讓爾朱榮一愣，隨即眉頭緊皺。
胡靈太後果然心思深沉，這個時候，如果她指責爾朱榮動手殺了自己，子龍反而會認為胡靈太後有其他目的。
可是這招以退為進，讓胡靈太后的形象，在子龍眼中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受害者，而且還是一個顧全大局的受害者。
這話一說，就好像胡靈太後為了讓子龍不再多出爾朱榮這麼一個強敵，所以連殺身之仇都可以放下，這套路簡直太深了。
“你怎麼這麼傻，就算你想做什麼，我都能幫你的，為什麼瞞着我，為什麼要傷害自己？”子龍的聲音，幾近撕裂，比他的心，還要粉碎。
而胡靈太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彌留之際，彷彿想做一次純粹的自己，伸出手，撫摸着子龍僵硬的臉，一道血紅的掌印留下。
胡靈太后一驚，看了看自己的手，滿臉的哀傷，幾乎凝結成了液體，從眼眶中噴薄而出，哽咽着，留戀着，懊悔着。
“如果有下輩子，願上天不要讓我再進帝王家，只要在你身邊，哪怕只是遠遠的看着，我也心滿意足了，別記着我，我是在利用你的，知道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胡靈太后明顯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表達。
狠狠地搖了搖頭，聲音依然失去了控制，好像在強忍着什麼，費力地呼吸，艱難地發聲道：“你不會有事的，我們不要下輩子，這輩子就夠了，我會一直記着你，將你銘刻進我的心裏，一生一世也不忘記。”
“子龍，可憐的子龍，如果有下輩子，請老天爺再也不要讓你遇見我，只要讓我看到你的存在，就好了，你這麼單純，這麼善良，這樣的亂世，你要怎麼才能生存下去啊？”
胡靈太后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下，聲音中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只有濃濃的遺憾，努力地伸出手來，想再碰碰子龍的臉頰。
卻好像擔心再在子龍臉上流下血污，也或者是生命的流逝，帶走了她所有的力氣，手一停，無力的垂下，眼神也變空洞，抬頭望着天，最後一滴淚水滑落。
“若有來生，不要讓我成為這樣的自己，我只要陪着……”
低聲的喃喃，清晰地傳進了子龍的耳朵里，子龍不知道胡靈太後下輩子想陪着誰，走到生命的終結，他只知道，一個和自己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女人，離開了這個世界。
低着頭，肩膀劇烈的顫抖，子龍伸手慢慢拂過胡靈太后的雙眼，胡靈太后終於瞑目，臉上竟然沒有一絲痛苦，反而嘴角微微揚起，彷彿帶着一絲笑意。
“子龍，她……”爾朱榮覺得自己該說點兒什麼，可是卻見子龍伸手制止了他繼續說下去，不由一愣。
子龍沒有發怒，沒有發狂，沒有說話，甚至都沒有表情，肩膀的劇顫，也已經停止，猛地發力，抱起了還有最後一絲餘溫的胡靈太后，扭頭看了爾朱榮一眼。
眼神中沒有恨意，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失去了很重要東西的失落與遺憾，緩步向祭台下走去，祭台的神火，一絲絲開始收斂，漸漸歸於平靜。
大祭司雙眼精光爆閃，看了看跌坐在一邊的惠生大和尚，惠生大和尚口宣佛號，搖頭不已，大祭司也凝重地舉起了手中的法杖，說著一串古怪的沒有人聽得懂的咒語。
在經過元子攸身邊的時候，子龍停了一下，轉過頭去，看元子攸驚恐地盯着自己，身體都要蜷縮成一團了，沒有說話，子龍走下了祭台，這裏的一切，與子龍無關了。
至少是暫時無關了……
殺戮已然停息，兩千多官員，看着子龍抱着當朝太后離開祭天大典，議論紛紛，指手畫腳，可是子龍卻充耳不聞。
烈風緊緊跟在子龍身後，前面擋路的人們，哪怕是還在對峙的士兵，都紛紛讓開了一條路，給子龍通行。
望着那個遠去的背影，爾朱榮長聲嘆氣，不知道究竟是在遺憾什麼，身後殺聲又起，慘叫傳來，濃重的血腥味，籠罩着整個祭台，子龍沒有回頭，就那麼靜靜地走着，走了。
“什麼？爾朱榮屠盡滿朝文武兩千多人？”
“嗯，元子攸得到了大魏皇室先祖的認可，準備繼位了。”
“誒，那個翻雲弄雨的獨孤子龍呢？他不是為爾朱榮出力很多嗎？現在怎麼樣了？”
“……”
……
時光飛逝，遠在千里之外的獨孤家，雖境況日下，但一家人都很開心，因為他回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