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復生

1.復生

那河很寬,像是永遠也上不了岸,那水很涼,浸透魂魄的溫度。飄渺的歌聲傳來,仿若天外的梵音,時斷時續,帶着安撫一切的力量。

有誰從河那邊走來,凌波而行,衣袂當風。水面波瀾乍起,如一尾巨龍在深水中扶搖而起,漫天的水花從天傾灑,彌望的水汽中再也看不見人影。勁風肆虐,一個浪頭打來,帶着令靈魂瑟縮的寒意——

有人在冰棺里睜開眼睛。

我是誰?

我在哪兒?

我……好冷。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後敏銳地察覺到自己這個動作,有些怔忪,有些恍然:原來,我是能動的?

身體的知覺漸漸復蘇,他還來不及感受這種落到實體裏真實的感覺,周身入骨的寒氣讓他上下牙齒直打架,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咔咔”聲。寒氣隨着每一次呼吸被吸入肺部,透心涼,心凍僵。

他望着上方一片白氣縈繞中厚實卻剔透的冰塊,伸出手使出全身力氣將它往上推……推不動,於是他勉強動了動被凍僵了的腦袋,決定往旁邊推,隨着鈍鈍的摩擦聲響起,那笨重的冰塊終於被挪開,他坐起身,赤身裸|體地從冰棺里爬出來。

得救了……

他鬆了口氣,雖然與外面相對溫暖的空氣接觸讓他更覺得周身冷得發痛,但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無力地蹲在地上好一會兒,他終於緩過勁兒來,又開始思索那兩個問題:我是誰?我在哪兒?

他往自己身上看了看……光溜溜的,什麼也沒穿。

即使他什麼也不記得,也隱隱知道這是不對勁的,他身上是應該有點東西遮掩的。但他此時卻沒有太在意這件事,他的目光被另一樣東西吸引——

他身上佈滿了交錯縱橫的黑色印記,像是從皮膚上某一點開始滋長的黑色藤蔓,又像是附着在身體上的鎖鏈,將他整個人纏繞,束縛。純黑色的奇怪印記和雪白的皮膚形成鮮明的對比,分明是詭異至極的景象,卻又透着神秘甚至神聖的氣息,讓他從心底無端生出幾分敬畏來。

直覺告訴他,這東西是無害的。可它是什麼?圖騰?咒印?

他伸手在那黑色的印記上搓了搓,手上什麼也沒沾,卻發現那印記邊緣似乎泛出一點若有若無的光,不等他細看,那光芒便和身上所有的黑色印記一起黯淡,最終消失。

愣怔地看着一片蒼白的身體,他皺了皺眉,想不通怎麼回事便不再想,轉而去看他身處的這個地方。這裏看起來像個地下密室或者人工開鑿的山洞,四周是平整的石壁,每個角落都鑲嵌這一顆拳頭大的夜明珠。他四下望了望,在某一側發現了一張石榻,上面鋪了一張雪白的狐裘。

他眼睛一亮,趕忙衝過去抓起那張狐裘往身上一裹。正當他想再研究研究出口在哪裏時,對面的一扇石門訇然打開,門外現出一個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見着他眼神明顯一驚,“陛下!”

那白衣少年連忙走進來,後面跟了十來個同樣一身白衣年輕男女,一行人齊刷刷地對他單手置於胸前,彎腰行了個禮。

“阿舍來遲,望陛下恕罪。”先前進來那白衣少年道,“國師大人遣我等來接陛下,還請陛下跟我等回宮。”

陛下?他心裏也是一驚。

如果他沒弄錯的話,被這樣稱呼的應該是個很了不得的人,這麼說來……他也是個很了不得的人?他用自己那沒裝多少信息的腦袋想了想,很快便坦然接受了,輕輕點了點頭。嗯,他是個很了不得的人,當該如此。

他呆了好一會兒,嘗試着動了動唇,緩聲道:“辛苦各位了,那我們走吧。”

話一出口,他才有些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原來他不僅聽得懂這些人的話,還會和他們交流?不過也就詫異了那麼一瞬,很快他再次坦然接受了,嗯,當該如此。

那些白衣人不由得相互對望了一眼,都從別人眼裏看到和自己一樣的驚詫和不解。為首那個叫阿舍的少年猶豫了一下,上前一步問他:“陛下,您……什麼都記得?”

這話叫他也有些詫異,不由得暗暗打量起這些白衣人。嗯,男的俊女的俏,一個個長得都挺順眼,看着像好人;而且聽這意思,他們是知道他什麼都不記得的,或許是他原本安排來接應自己的人?嗯,應該是這麼回事,既然他原先是個了不得的人,那有幾個追隨的人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麼一想,稍稍放下心來,他謹慎道:“是有許多無關緊要的小事一時想不起來……比如,你是誰?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

阿舍嘴角微微抽了抽,這陛下即使是失憶了也還是這副德性啊。雖然這麼想着,他還是十分體貼地回答道:“在下阿舍,從摘星樓而來,到這無妄峰來接陛下您回伏月宮而去。”

“嗯,那我們先走吧。”

他裹緊了身上的狐裘,站起身來和他們一道往外走,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那阿舍,“對了,你先前說的‘國師大人’是什麼人?”

“國師大人就是摘星樓的聖主,是一位非常有本事、非常受人尊敬的人……”阿舍用他比較能明白的方式解釋了一下,頓了頓,又道,“也是陛下的朋友。”

他這個朋友聽起來也是個了不得的人呢……嗯,當該如此,不過——

“他和我誰的本事更大?誰更受人尊敬?”

阿舍面上表情一僵,看着這個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卻有着莫名其妙自信,一副“老子天下第一”派頭的傢伙,突然起了一點壞心眼,語氣自然誠懇道:“當然是國師大人。”

他撇了撇嘴角,表示對這少年的話不怎麼相信,卻也沒再爭辯,跟着他們一道出了這個機關重重的山洞,並且在路上從阿舍口中套到了他自己的名字。

原來他叫赫子辰,真是個好名字,適合他。

出了山洞竟是一片雲霧繚繞,看來這無妄峰極高,他有些興奮地加快了腳步到處走走看看,只見那氤氳山嵐之間浮着幾座峰頂,山峰與山峰之間用一條粗鎖鏈連接起來,在雲霧間載沉載浮,好一幅潑墨山水圖。

“陛下,當心!”走了沒幾步,便有人叫住了他,“此處霧濃,當心摔下山崖,還請陛下上轎。”

赫子辰聞聲望過去,只見說話人身邊果然停了架精緻的小轎,四周垂着白紗和流蘇,轎頂還有一圈兒鈴鐺,他朝四周望了望,疑惑道:“你們是怎麼把它弄上來的?”

那人有些含蓄的得意,莞爾一笑,“陛下坐上來便知。”

嘖,還賣關子!他晃晃悠悠地踱過去,勉為其難地鑽進了轎子,坐穩后,幾個白衣人過來抬起了轎子,接着連人帶轎全都凌空而起,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小轎便叮叮噹噹地響起,悠然穿行在一片雲霧之中。

赫子辰掀開白紗往下望了望,不由得一陣眩暈,這這這……這得多高啊!

好在幾個轎夫技術都不錯,轎子抬得穩穩噹噹,漸漸地赫子辰也沒那麼大驚小怪了,愜意地半躺在轎中,聽着颯颯風聲和鈴鐺聲,眼皮越來越重,竟慢慢睡著了,眼帘徹底闔上之前,他依稀看到有白鶴從眼前掠過,雲開霧散下,參差百萬人家。

“陛下,陛下,快醒醒!我們到啦!”

好像過了很久,又好像不過幾個剎那,赫子辰聽見有人叫他。他緩緩掀開眼帘,阿舍在轎邊無奈地看着他,“陛下,就這麼一小會兒……您居然都能睡着?”

赫子辰眨了眨眼睛,很快回憶起當前的情況,他端坐起身,將身上的狐裘裹緊了,一本正經道:“我並沒有睡着,只是在閉着眼睛思考,嗯,思考。”

阿舍無聲地嘆了口氣,道:“那您思考完了沒?可以回宮了。”

赫子辰往外一望,果然轎子已經停在了一座宮殿外面,檐下高懸的“伏月宮”幾個字尤為醒目,看來這裏就是他過去的老窩了。他點了點頭,從轎中鑽了出來。

“奴婢拜見各位仙者,”一位小宮娥踩着小碎步從裏面跑出來,見着阿舍等人盈盈一拜,“不知幾位仙者大駕……”

她說著抬起了頭,恰好看到從轎中鑽出來的赫子辰,動作頓時僵住,眼睛驀然睜大,露出極為驚駭的神色,接着嘴也張大,大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她像是想要大喊什麼,卻由於極度驚駭沒有喊出聲,眼白一翻,乾脆利落地昏過去了。

很快,身後一名女子上前攙起那名宮娥,她聲音如有穿雲之勢,清晰地響在每個人耳邊,“伏月宮的人快快出來接駕!”

“這……”赫子辰指着被他嚇暈的小宮娥,一臉不解地望向阿舍。

阿舍默默地望了下天,鎮定道:“天熱,中暑了。”

“哦,這樣啊。”赫子辰點了點頭,心中卻並沒當真。

他看得分明,那女子暈倒之前,嘴裏沒喊出聲的兩個字應該是——

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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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有所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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