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第一百零七章
“那信跟他無關。”
常丹姬的唇微微發顫,低聲道:“是我的過錯。”
她望着眼前這個男子,心中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什麼也說不出來。自打出生以來,常丹姬平生第一次後悔自己的恣意妄為,驕縱自大,但覆水難收,她苦無辦法,只好說出事實來,輕聲道:“他不知情,你不要怪他。”
這樣一來,倒是說得通了,荊淼對旁人倒不怎麼在乎,知道那封信並非是出自謝道真心,已足夠他喜笑顏開了。其實他身體也是剛剛好轉,叫謝道枕了一會就有些乏累了,荊淼便托着謝道,叫人枕在自己膝頭,輕輕撫摸着他的鬢髮。
“原來如此。”荊淼淡淡道,神色上隱約好似很歡喜。
常丹姬急忙解釋:“那封信我非是有心……”那又什麼是有心,她自己也說不出話來了,她痴痴站着,好想將荊淼抱進懷裏,告訴他自己有多麼想他,日日夜夜,傷心斷腸,可她若是貿然說出來,又怕荊淼難以接受,一時便有些猶豫不決。
“沒關係。”荊淼道,他撫過謝道的面容,“我不在意。”
他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卻叫常丹姬呆若木雞,她快步走進屋內,叫道:“你為什麼不在意!你怎麼能不在意!”她聲音慌亂又心疼,雖發信的是她,也不希望荊淼生出怨氣,但一想信內的內容,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荊淼全不在意。
難不成……難不成天鑒宗的人,自幼便這般輕鄙他,才叫他被人侮辱了,也覺得沒什麼好在意的?
常丹姬心中輾轉了幾番心思,只覺得心痛與怒火齊齊在胸口燃燒起來。
荊淼對常丹姬的怒氣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奇怪着她既然是發信人,又為什麼做這般姿態,
不過別人奇怪不奇怪,他倒也沒有心情去管,那信荊淼並沒有瞧見,自然不似松武那般憤怒,他的傷心難過,不過是源於謝道也許憎恨他這一可能。如今知道謝道不是發信人,心頭就好似挪開了一塊秤砣般的輕鬆自在,
“這天底下,除了他不喜歡我以外,我全都不在意。”荊淼道,“你是不是討厭我,跟我又沒有關係。”
“我!我不討厭你!”常丹姬急忙道,“我喜歡你的緊,我怎麼會討厭你呢……我就好似……好似將你當做我的兒子一般看待。”她說到最後,幾乎發不出聲來了。
荊淼一愣,隨即失笑道:“常夫人,你不必這麼難為自己,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本就是人的天性,你不必顧及他的面子,說話來哄我。”荊淼說到此處,又微微一嘆,凝神去看謝道安靜的側面,忍不住笑了起來。
“薄……”常丹姬幾乎心碎,她顫聲道,“我夫家姓薄,你可以喚我……喚我薄夫人。”
“薄夫人……”荊淼道,“反正這世上,只要他喜歡我,我就足夠啦。”他輕輕一嘆息,好似真已十分滿足一般。
常丹姬聽得不由一怔,她有心想同荊淼示好,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她呆站在屋內許久,荊淼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仰頭瞧她:“對了,薄夫人,阿道他的傷勢……”
“他沒事。”常丹姬急忙道,“你別瞧情況嚴重,以他的修為,很快就會好的。”
荊淼料想常丹姬也不至於騙他,不由放下心來,點了點頭,微微笑道:“那就好。對了……你還有什麼事情嗎?我想與阿道單獨待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着常丹姬,眼神清澈無比,倒叫常丹姬生出幾分羞愧來,支支吾吾了好一陣,戀戀不捨的看了荊淼幾眼,這才離開了。
常丹姬走後沒有多久,枕在他膝頭的謝道就低低的出了聲:“阿淼。”
“你醒了?”荊淼歡喜道,“我在。”
“阿淼。”謝道又喚了一聲。
荊淼發了個單音,疑問道:“嗯?”
但最終謝道只是蹭了蹭他的膝頭,沒完沒了的喚着他:“阿淼……”好似說千回道萬遍也說不足夠。
荊淼也陪着他,一遍又一遍,不嫌厭煩的重複道。
兩個人好似傻子般不停的重複了許久,終於停歇下來,荊淼想了想,這才把正事想起來,問道:“阿道,你救我的時候,有沒有見着一個男人,身旁還倒着一個姑娘?還有一隻火鳳凰。”
“有啊。”謝道點了點頭,“不過我着急救你,就沒有理會。”
其實如今想來,謝道還有些遺憾,他看見荊淼受了傷就失去了理智,常丹姬也與他差不了多少,兩人生怕荊淼下一刻便斷了氣,急忙將他帶到這裏來轉換傷勢。雖然有心想打擊報復一下君侯,可再回去的時候,君侯已經失蹤了。
不過君侯不重要,荊淼最重要。
“這樣啊。”荊淼點了點頭,他仔細想了又想,忽道,“可你怎麼又回來了?你不是回到望川界去了嗎?”
“我很想你。”謝道低聲道,“所以就來了。”
荊淼一陣沉默,他弓下身,捧着謝道的臉在他眉心輕輕一吻,只道:“我也很想你,只是……”他又想起自己與謝道分別時的那些念頭,忍不住輕聲嘆息道,“只是這裏不適合你,咱們倆哪能日日都只與彼此呆在一起呢?”
“我知道。”謝道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明亮,仰着看荊淼的模樣,叫人極容易想起湍流的溪水,清澈見底,“你別擔心,我絕不會叫你為難的。”他的聲音也是這般溫柔,荊淼輕輕撫摸過他的額頭,心裏軟的幾乎化開。
好似還是當年那個謝道一般。
“嗯”荊淼低低的應道,只當謝道這一趟來得快,去得也快的很,只道,“那麼,這很好……”
他又想了想那封信,只想着大概是一場荒唐的鬧劇,就此揭過,再不可能被提起了。
荊淼也不知道是失落,還是輕鬆的嘆了口氣。
謝道卻沒有荊淼那般想的輕鬆容易,這時候他忽然又覺得君侯活着的一點好處。
其實這百年來,謝道反反覆復已經思量過了,說到底,荊淼所不願意的,不過是旁人瞧他不起,眾人排斥望川界,他那日又失手傷了人,這幾件事疊在一塊,才叫荊淼着惱。
那麼,要是望川界得了認可,荊淼的壓力豈非小了許多。
每個人生於不同的環境,有不同的性子,這都是極為正常的。謝道雖然不願意遷就別人,但荊淼卻不是別人。
謝道知道君侯要做什麼,也知道他有能力做什麼,即便他沒有能力做,或者有人阻礙,謝道也一定會幫他做到。君侯能捅出來的簍子,絕不是什麼輕而易舉的小麻煩,望川界只要趁勢幫上一把,即便不能頓消兩界的隔閡,起碼不至於似如今這般兩看相生厭。
如此一想,放過君侯,好似又不是那麼可惜了起來。
反正他早晚都是要死的,那麼早死晚死,都並沒有什麼分別,還不如叫他多榨取一些利用價值。
世人冠冕堂皇的很,謝道側着頭想道,自己若是救了他們的命,無論他們願不願意,都得接下這個情,受這個恩,否則他們自己的良心與道德便過不去。是是非非,望川界倒沒有那麼清楚,縱然別人救了自己,還要看被救人的想法,要是被救人不樂意,救人者也只不過是多管閑事。
畢竟,又沒有誰央求你這麼做。
其實謝道也很贊同這一觀點,就好像卿小仙喜歡他一樣,他又沒有求着卿小仙喜歡自己,旁人大可以說是不解風情。沒有良心,但旁人的一言一行,無論是不是好,若當事人感到困擾,豈非是以善舉之名,行惡事之徑。
尤其是這樣的惡事,還被公眾稱之為善舉,這才是真正的偽善。所以望川界的人,恩是恩,仇是仇,將恩情與利益劃分好,是斷是了,一筆勾銷,免得糾糾纏纏,感情不利落的很。
以前謝道也是這般痛快乾脆。
但如今,他卻很感激這些修仙的名門正派的這般偽善,因為他們要是被人救了,就與望川界的處理方法大不相同了。
再是厭惡,再是仇恨,救命之恩就是救命之恩,不管他們願不願意,都要報恩。
超脫自然,卻又被禮教道德束縛。
人真是矛盾的很,偏偏荊淼也是這矛盾至極之中的一員,這便又叫謝道覺得有趣了起來。但凡與荊淼有關的,只要與荊淼沾上一些,謝道都樂意去了解,就算是與他截然不同的世界也沒有問題。
“對了,你的傷還疼不疼?”荊淼輕聲道,“連你都傷到這般地步,看來我當時還能活到你們來救我,真是福大命大。”
做賊心虛的謝道一聽,反而有些訕訕的不好意思,只是吶吶道:“你別擔心,很快就會好的。”
荊淼嘆了口氣,他本來想回天鑒宗去的,但如今這個模樣,怎麼也應當留下與謝道多相處一些時日,起碼要等謝道養好傷再走。他心裏敲定主意,打算等會問常丹姬借下紙筆,她雖然討厭自己,可總不至於紙筆都不給,給風靜聆寫一封信,將君侯現世的消息傳達到了,也算是儘力了。
“傻瓜,我是問你疼不疼,又不是問你好沒好。”
荊淼雖是責罵,聲音卻柔軟無比。
這一刻,他已等了百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