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5
謝璇瞧見父親和韓玠的反應,有點兒忐忑,手中絞着衣帶,眼神語氣皆十分無辜,“釣魚的時候還在的,可現在卻沒了。”
這玉珏是兩家定親的信物,又是韓家祖傳,自是十分受珍視。謝縝一聽便知道是剛才謝璇掉進水裏的時候失落了,忙叫人去蓮華池裏找。那玉珏倒是找到了,只是早已碎成了兩半,大半兒依舊在紅線上墜着。
謝縝接過那玉珏看了片刻,作難道:“碎成這個樣子,修倒是不難,只是到底不像原來那般渾然天成了,實在是對不住。”
“不算什麼,要緊的是璇璇,她沒事就好。”韓玠低頭看了看惴惴不安的謝璇,他的唇邊浮起一絲笑意,“玉碎了還能復原,更能在裏頭藏個故事,我們韓家的心意不改,謝叔叔不必放在心上。”
謝縝這才放心,轉念想起剛才謝玥作惡的事情來,他必是要當著韓玠的面給個教訓的,當下將謝玥叫來,狠狠斥責了一頓,並給了個極重的處罰——
罰謝玥孤身一人跪祠堂。
韓玠聽到這處罰,不好在人家的內宅多留,便適時的告辭離去。他這麼一走,謝縝更是要將處罰執行到底了,否則傳了出去,還不被人家說他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謝老太爺跟韓玠的祖父那是至交,況且韓太爺已經逝去,謝縝可不敢去惹老太爺生氣。
是以雖然羅氏哭天搶地的哀求了好半天,謝玥也哭哭啼啼拉拉扯扯的不肯受罰,到底拗不過謝縝的執意處罰,當晚去祠堂跪了一晚上。
雖說羅氏要死要活的陪着女兒一起跪去了,但母女倆孤身跪在陰森森的祠堂里,那份膽戰心驚怕是從未體嘗過的。
謝璇對這個懲罰還算滿意。
不過她的目的還未達成,便依舊裝病,甚至夜半夢醒的時候還要說幾句胡話,整個人瞧着迷迷糊糊的,半點不像前兩天生龍活虎討說法的樣子。謝縝來看了兩次的時候,她都是痴痴獃呆的,還說了些奇怪的話。
羅氏倒是瞅准了這個時機,說謝璇最近神神叨叨的不太對勁,提議請城外玄真觀里的女道士清虛真人過來瞧瞧。
清虛真人在京城裏頗有些名氣,據傳她自幼修行頗有道法,平素跟世家貴族往來,論道說法十分風光。最叫人羨慕的是,當今皇上崇信道法,對道門之人格外尊崇,卻大多隻親近道士,在芸芸道姑之中,這許多年來就只尊崇過清虛真人一個,且御封真人,實為榮耀。
這樣的特殊之處讓清虛真人遠別於普通道姑,自然多幾分神秘,甚至謠傳她是太上老君親傳的弟子,神通廣大無所不能,各種逸聞夾雜着,神乎其神。
旁人謝璇不敢保證,謝老夫人卻是個極度迷信的人,對和尚道士的話向來上心,幾乎來者不拒。瞧着謝璇最近的表現確實怪得異乎尋常,謝老夫人一聽這個建議,便滿口答應,定在五月二十三那天派人去請清虛真人。
謝璇得知這個消息后暗暗高興好幾天,在五月二十的早晨借口夢見了母親,非要吵嚷着去舅舅家裏。
謝縝被她鬧得沒辦法,看着小女兒可憐兮兮的模樣兒,想起妻子陶氏時心裏又隱隱作痛,便答應了謝璇的請求。
原本謝璇出門需得稟過老夫人,由她來安排人手,不過這一天謝縝休沐,在家也無事,索性自己帶着謝珺和謝璇、謝澹三個人過去,倒不必巴巴的去回稟了。只是謝縝到底沒有臉再進陶家的門,將兒女們送到了陶府門口,便叫老媽媽們細心陪着,他往街上去走走,到傍晚時再來接。
謝璇這裏一得了自由便嘿嘿的笑起來,旁邊謝珺看着擔心,攬着妹妹的肩膀,“璇璇你沒事吧?”
“我好得很!”謝璇嘿嘿笑着,怕謝澹年紀小藏不住話,便先壓着不說。等到舅母那裏玩了半天,謝澹自去找表弟,謝璇才跟謝珺坦白,“姐姐,這些天我都是裝傻,連你都被騙過去了吧?”
“我是怕你兩次落水,淹糊塗了。”謝珺壓低了聲音,“是在謀划什麼?”
果真姐姐是個靈透的人,比當年痴痴傻傻的自己可強太多了。謝璇便倚在她身邊,“姐姐,夫人向來不喜歡我,我那天聽她和底下的人商議着,要把我趕出府里去呢。”
“你是府上正經的六姑娘,她怎麼趕你?”
謝璇撇了撇嘴,“法子是人想出來的。我聽着她的打算,是想請清虛真人出面,說我克母克親,適宜養在道觀里清修,先把我扔到道觀,日子長久了,爹都不記得我了,自然就成了府外之人。殺人不見血呢。”
謝珺雖然覺得羅氏的確可能這麼做,然而——
“爹爹終歸是疼愛我們的,怎麼會不記得你?她這樣做未必能傷到你,不必害怕。”謝珺只是安慰而無戒備。
謝璇嘆了口氣。她以前何嘗不是這樣想,謝縝雖然不擅體察細節,沒發現羅氏母女的可惡之處,但對她和謝珺確實也算關心。若沒有前世的事情,她恐怕也是跟謝珺一樣的想法。
她只能放棄勸說“姐姐要是不信,待會見了清虛真人便知。”
“清虛真人要來這裏?”謝珺覺得詫異。高陽郡主出身高貴,卻是跟了後宮的風氣崇信佛教,一向不怎麼去道觀的。
謝璇眨眨眼,“是我求的舅母。”
到了晌午的時候,清虛真人果然如約而來。她今年也只三十歲,畢竟是清心靜修的人,平素又少食葷腥,一張臉水嫩嫩的,瞧着也只二十齣頭。高挑的身材配上修長道袍,拂塵搭在臂間,確實出塵洒脫。
謝璇瞧着這張熟悉的臉時,五味雜陳。
從初入道觀到出嫁靖寧侯府,她前世跟清虛真人相處了六年,感情算不上親近,卻也深知她的本性。
她絕對不是傳說中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她貪財、斂財,為此不擇手段,從不滿足。
高陽長公主將清虛真人請入靜室說了會兒話便借故走開,謝璇叫謝珺在外聽着,自己便進了靜室。
清虛真人並不認得謝璇,將她認作高陽郡主膝下的陶媛,便招呼道:“陶二姑娘。”
謝璇笑着坐在她對面,“我不是陶二姑娘,我叫謝璇,想必真人應該聽說過吧?”不等對方否認,便接着道:“今天郡主請真人過來,其實是我的主意。”
清虛真人詫異的看着眼前這個十歲的小姑娘,滿是狐疑。
謝璇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想必真人能猜到我為何這麼做吧?”她微微一笑,稚嫩的容貌配着無邪的笑容,歪着頭一片天真,“讓我猜猜咱們府上的夫人給了真人多少好處,兩千兩?五千兩?嗯,以咱們夫人的手筆,恐怕不捨得那麼多,應該是三千兩吧?”
清虛真人面色一變,微微有點惱怒,“謝姑娘在說什麼,貧道不明白。”
還裝蒜!謝璇心裏輕輕嗤笑,身子往前傾着,灼灼目光落在清虛真人身上,直白道:“三千兩就想把一位公府千金拐去道觀,她倒是打得好算盤。這樣吧,我出兩倍,六千兩,請真人轉而幫我個忙如何?”
她這樣直來直去,清虛真人最初的惱怒過去后被銀子吸引,倒也不裝模作樣了,身子往後靠在椅上,徐徐道:“謝姑娘真是個妙人。尊府那位夫人答應了貧道三千兩,若是事成則另有重謝,加起來也能有六千兩了。”
“那麼,真人想要多少?”
“一萬兩。”清虛真人獅子大張口。
謝璇討價還價,“暫付六千,若是事成,另外再謝四千如何?”
清虛真人答應得爽快,拂塵一揮,嫣然笑道:“謝姑娘是個爽快人,要我幫什麼忙?”
“其他的都按照夫人安排的來,只是說起我最近不順的原因時改個口。真人也許聽說我,我自幼跟靖寧侯府的二公子韓玠定親,真人到時候只需推說是韓玠命中妨妻,因我漸漸年長,被他所妨才會多次出意外,故要退了親事,幾年內不好議親。另外,咱們那位夫人的打算,真人若是方便,或許也可向我父親透露一二。”
“這個不難,不過一句話罷了。”
“真人能這麼想,我也很高興。當初兩家定親時以一枚玉玠為信物,我時常隨身帶着,前兩天玉玠掉進水裏摔碎了,這個……也算是很有用的吧?”
清虛真人微微一笑,覺得這個小姑娘真是有趣極了,便點頭道:“很有用。玉玠能在水中摔碎,實為奇事。”
“那就這麼定了。”
清虛真人點點頭,朝着謝璇攤開手掌。
謝璇當然明白這意思,咬一咬牙,將六千兩銀票拿出來,放在她掌中。
這六千兩幾乎算是她手裏的全部家當了。
當初母親陶氏和離的時候將嫁妝留給了兩個女兒,除了幾間鋪子之外,就是三萬兩銀票,女兒對半分,一人一萬五,交給兩人的奶娘收着——陶氏雖然和離,人卻還在道觀中,且有舅舅在,倒不擔心奶娘們敢私自侵吞。
謝璇也是前世出嫁時才知道有這一萬五千兩的存在,這回為了買通清虛真人,前陣子軟磨硬泡使盡手段才從奶娘手裏討來了這六千兩銀票,至於要怎麼給出那剩下的四千兩,還沒着落呢。
不過能辦成這件事情,謝璇倒也不是太心疼,送走了清虛真人,回頭一瞧,就見謝珺站在低垂的撒花綉錦軟帳後面,正萬分驚異的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