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待到日上三竿,蘇紅纏才悻悻然從睡夢中醒來。
醉酒總是與頭疼相伴。
蘇紅纏搖搖頭,正欲從榻上攬被而起,卻被滿目的紅綢驚得僵在原地。昨夜似乎是她與綠翡成親的日子?
蘇紅纏後知後覺地環視四周,發覺珠簾外有一身着婚裝的女子正背對着她梳頭。
“翡兒?”蘇紅纏不確定地喚了聲。
那女子沒有回頭。
蘇紅纏的心情有些忐忑,她勉強記起她昨日似乎是認錯了人?她似乎把綠翡當成了師尊,而後……
想着昨夜的巫山**,蘇紅纏面色一白,竟是不敢再作聲。她不敢想,若是師尊知曉她與旁人有染……
“怎麼,怕了?”背對着蘇紅纏的女子似乎察覺到了蘇紅纏的恐懼,嗤笑着把一柄劍刃送到蘇紅纏眼底,“若是覺得無顏見你師尊,此時拔劍自刎還來得及!”
“你是誰?”不敢置信地看着榻邊泛着寒光的劍刃,蘇紅纏捏住已經被疊整齊的衣衫,預備着起身。
“你覺得呢?”女子似乎不打算回頭,蘇紅纏也無意深究。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她昨夜把一個不知名的人當成了師尊……
“你是為銀兩而來么?”蘇紅纏忍着心頭的不悅,溫聲問妝鏡台前的女子,卻聽那女子冷喝一聲,“纏兒,你還沒認出為師么?”
“為師?”蘇紅纏穿衣服的手愣在半空。
難道真的師尊?
蘇紅纏瞪大雙眼,看着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面龐出現在她的眼前。
“師……師尊?”蘇紅纏不敢再動,只是獃獃地看着女子慢慢從妝鏡台前挪到自己的面前,撿起地上的兵刃。
“竟是連為師的兵器也不識的了……”李長心見蘇紅纏已是被自己驚得愣在原地,無端由地搖搖頭,“真是為師的呆徒兒……”
“師……師尊……”蘇紅纏見地上的兵刃被李長心撿起插回劍鞘里,才後知後覺地確信她見到的是活人,不是自己的幻覺。
“師尊你怎麼現在才出現啊……”蘇紅纏痴痴地伸手欲撫李長心的面龐,卻在離面龐還有一指的地方停了下來。
李長心見蘇紅纏不敢動作,隨即伸手抓住蘇紅纏的手腕,帶着她的手在自己面上遊走。
“都是你的……”李長心喃喃。
她不知纏兒是在何時悄然偷走了她的心。她只知昨日在喜堂看到纏兒身着婚服時,她便意識到自己不能再等了。正如那個在她院落進言的婢子所言,若是她再無視纏兒的情意,那纏兒遲早會與那喚作綠翡的女子混到一處。
“師尊……”單手撫上李長心的面龐,蘇紅纏的心軟的一塌糊塗。昨夜究竟是哪個神仙顯靈,才把師尊送到了她的面前?天,若是告訴她,她定然每月都去廟中還願,感謝蒼天。
“纏兒……”李長心看着眼前這個眸中只有她的女子,雙唇微微的抖動,卻沒有任何言語。兜兜轉轉,她終究是沒有弄丟這個心悅她的女子。她心甚是安穩。
“師尊——”蘇紅纏聽着師尊低喃着她的名字,便按捺不住手上的動作,起身攬住李長心的肩頭,伏到其肩上慟哭。
“師尊,你可知纏兒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師尊您了……”
“師尊,你可知纏兒自收到您離世的消息后,便再也不能睡得安穩?”
“師尊,你可知纏兒這些日子找您找得……”
李長心聽着蘇紅纏的哭訴,糾結了片刻,還是舒氣將蘇紅纏攬到了懷中:“知道……知道……為師都知道……為師消失的這些日子真是辛苦纏兒了……”
“真的嗎?”蘇紅纏縮在李長心的懷中,啞着嗓子道:“師尊你怎知是辛苦了纏兒?師尊貴為谷主,這些日子漂泊在外可是吃了什麼苦,可是有人欺負您?”
“嗯……”聽到蘇紅纏問了自己漂泊在外的日子,李長心唇角一勾,想起蘇紅纏給自己當娘的那些日子。那些日子真是說苦也苦,說甜也甜……李長心默默回味了半天,卻未告訴蘇紅纏她便是那個蘇紅纏在回春館門口撿到的孩童,只是零零碎碎地與蘇紅纏說了些她在離開情谷前,長清與朝野勾結的舊事。
“長清師伯真是死有餘辜!”聽到師尊道清了她為何會假死後,蘇紅纏眸中染過痛色。若不是長清師伯貪戀俗物,紫檀師妹又怎會英年早逝。
“罷了……既是已經去了,便不要再想了……”李長心寬慰般地與蘇紅纏說道了幾句,起手幫着蘇紅纏穿上了里衫,“雖是快到夏日,卻還是要防着風寒……”
“到底還是師尊貼心……”蘇紅纏與李長心嬉笑一番,轉手拔掉了李長心頭上的金簪,“師尊還是散發好看!”
“嗯?”李長心看小兒一般的眼神看地蘇紅纏雙頰泛紅。
“師尊……師尊怎會這般說紅纏呢……”蘇紅纏忸怩着偷巧了李長心幾眼,見她只是認真地看着自己,面色也漸漸莊重起來。
直到蘇紅纏慢慢伸直身子,慢慢與師尊的視線平齊,慢慢湊近師尊的面龐……
“唔——”李長心還未來得及讓開,卻被蘇紅纏按住了頭。
唇齒相依,靜謐地淌着些溫情。
“師尊……告訴纏兒這不是夢……”
“不是……不是……”
……
白日宣淫似乎是正經人家最忌諱的事情。但因蘇紅纏與李長心皆是江湖中人,故而不甚在意。李長心只道,蘇紅纏是多年媳婦熬成婆,逞一時之歡,索性懶得禁止。而蘇紅纏卻覺得,所謂**一刻值千金,她定是要讓師尊覺得與她結為夫妻是人生一樁幸事。
是故,日子不緊不慢的荒廢過半月。蘇王府上下皆道世子妃與世子情深意厚,如膠似漆。
而蘇紅纏也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天到晚只顧得陪着李長心在京都四處遊玩。直到一張聖旨莫名其妙地出現到她和李長心面前。
“纏兒?”
見送旨意的人來者不善,李長心的面色沉了幾分。
“師尊莫要憂心,不過是賜與您玉碟。”見李長心的心情被這道旨意壞了,蘇紅纏的心情也變得糟糕極了,可她卻不敢在師尊的面前顯露半分。今日本是她與師尊游湖的日子,她萬萬是厭惡有人在此時打擾。可……她依舊無計可施。
蘇紅纏仰頭看看天上的浮雲,彷彿回到了被囚禁在宮中的日子,心頭是無邊的憂鬱。可這些卻是不能給師尊瞧到的。
低頭帶上嬌笑,蘇紅纏沖李長心笑道:“師尊且先回蘇王府去,纏兒去一旁與那位公公說道幾句……”
“好!”李長心利索地應了蘇紅纏的要求,轉頭沖划船的船夫道,“靠岸。”
而後與蘇紅纏雙目對視。
一對視,兩人眼中皆是難捨難分的情意。
“自今日後,師尊便是纏兒刻在玉碟上的妻了呢……”蘇紅纏笑。
“不過是個世子妃……”李長心如是道。
“呵呵呵……既是師尊不稀罕,那師尊便早些離去吧……”蘇紅纏帶着惱恨的面容引得李長心勾唇一笑,“這便離去,此生不見。”
話罷,李長心便轉身離去,不再回頭看。
“……”
蘇紅纏眼看着李長心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眼裏默默滑下兩行淚。她捨不得,捨不得……可,不讓師尊走,還要她陪自己死在這京都么?
京都里沒有什麼新鮮事。無論是蘇王府秋後滿門抄斬,還是齊丞相被抄家,都是如夏天的暴雨一般自然。
李長心漫步從蘇王府門口過時,還能聽到一群平民在議論着蘇王府的興衰。無外乎外戚,不外乎皇權。
這世間的富貴如流水啊。潑天的富貴的總是要命享才行。
折上一枝夏日的柳條,李長心不知自己想送給誰。
時間是最好的證人,它能幫助自己慢慢看清自己的心。
她與纏兒相別已是兩月余,兩個月的時間足夠她去理清在失憶的幾個月中經歷的事情,也足夠她看清自己的心。
她待纏兒不單單是師徒之情。
李長心終究是悟透了自己的宿命。
她此生是栽在纏兒身上了。
“谷主……”
跟在李長心身後的情谷弟子低頭喚李長心上車。
她今日有要事要做。
想到要事,李長心屏氣看了眼失了匾額的蘇王府,勾唇想起她曾也是這府上的人,她曾做過這府上的妃……
待這件事了,她便不會再踏入這京都半步。
絕不。
……
低頭見老鼠,抬頭見蜘蛛。
蘇紅纏無力抱怨惡劣的囚牢環境。她覺得她這短短的二十來載壽命定是與死牢結下過不解之緣……不然怎會三番五載被送入這腌臢地方?
真是無妄之災啊!好在她早有準備,給師尊寫過來休書。不然就連累來師尊要來這獄中陪她。
蘇紅纏想過無數次蘇志允是不是她親親的爹爹?
這世上怎會有蘇志允那般的父親,竟是敢與宮中的貴人狸貓換太子?
誰能想蘇林便是真真的太子?
想到蘇志允竟是敢謀殺皇嗣……蘇紅纏不禁苦笑,她當真是命不好……什麼殺親子,什麼立世子,什麼尋長生不老之術……通通都是蘇志允用來蒙蔽世人的手段……蘇志允的目的只有一個,便是扶着他嫡親的,早年被換入宮中的兒子即位。
她,不過是個用來混餚視聽的棋子……
聽聞蘇志允似乎已被貶成來平民,且要於秋後處斬……
蘇紅纏不禁有些難過。類似於兔死狐悲的難過。
她許也是活不久了。
好在她在離世之前,與師尊有了她想要的牽連。
這些牽連足夠她一個人走到生命的盡頭……
蘇紅纏痴痴地想着,直到獄欄外傳來腳步聲。
這許是來送飯的牢頭吧。
蘇紅纏亂亂地想着,卻沒有抬頭。給她送飯的人剛走。
可來人似乎停在了她的獄門門口。
“你便是蘇紅纏?”來者語氣不好。
“是。”蘇紅纏不敢抬頭。
“你的時辰到了!”來者用鑰匙打開了縮在蘇紅纏獄門前的鎖。
“好。”蘇紅纏默默地應了聲,起身預備着跟來人走。雖然她知曉自己的死期是在秋後,可蘇志允仇家那般多……她也不敢奢望能活到秋後的時候。
她和師尊終究是錯過了……
來人沒有打開蘇紅纏手上的鎖,只是帶着蘇紅纏穿過長長的走廊,直至一個能曬到陽光的地方。
這怕是送自己走的地方吧?
蘇紅纏掩面避過驕陽,只是在溫暖中回憶着她與師尊有過的短暫的歡愉。
歡愉常日稀啊,常日稀……
死到臨頭,蘇紅纏才發覺自己對着世間如此留戀……她留戀山,留戀水,留戀那香艷的胭脂,還……留戀那舉世無雙的師尊……
……
待蘇紅纏佇立了良久,來人才提刀近了蘇紅纏半步。
“你走吧。”
來人起手解開蘇紅纏手上的鐐銬,轉身復歸到陰暗中。
“嗯?”蘇紅纏不敢置信地看了看來人的背影,又看看了自己身上的囚服,她似乎已出了囚牢,站到了大街上?這是怎麼了?
“纏兒!”
熟悉的聲音引得蘇紅纏回頭。
師尊!
蘇紅纏情不自禁地伸手攬住逆光走到自己面前的女子,低頭慟哭。
她們終是沒有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