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一章 獵殺
整整一天時間,李光弼的兵馬都在瘋狂的砍伐樹木拉回營地打造攻城器械。經過昨夜之戰後,李光弼心裏窩着一股發泄不出來的火氣。手下的將領們情緒也很激烈,他們希望郎即刻發動攻城,打擊對方的囂張氣焰。佔據絕對數量優勢的兵馬,卻在防範嚴密的情況下被對方當面偷襲,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然而,李光弼生氣歸生氣,卻沒有喪失理智。他知道,沒有攻城器械的協助之下,想攻城是絕對不可能的。對方的防守火力之猛他是親眼見識過的,要想攻下城池大敗對手,便只能靠着大量的攻城器械的掩護和衝擊,方能達到目的。否則徒然損耗兵力,卻未必能得手。兵力損耗太多,士氣折損過巨,反而會遭受對方的反擊。所以,李光弼下令加快伐木和打造的速度。
到了下午時分,位於大軍軍營範圍內的兩座小山上已經光禿禿的不見一根站着的樹木。不僅是樹木,就連灌木柴草都全部砍伐殆盡,因為軍中需要燒火造飯,夜晚需要篝火取暖。雖然後勤兵馬也會送來柴薪木炭這些物資,但三十萬的消耗完全靠着後勤的運送是不成的。糧草這些自然是需要後勤運達,但除此之外的什麼柴薪木炭繩索這些東西,往往需要兵馬自己解決。
由於處於營地之中的兩座小山的樹木被砍光,便不得不將目光轉移到營地外距離較遠的一些山坡的樹木上。其實通州城的地理位置其實便是巴山余脈中的一塊平疇之地。周圍的山很多,幾乎是被周邊的山巒三面圍繞着的。在這裏,樹木柴薪是絕對不缺的,大一些的山上還有茂密的竹林,這可是比硬樹更為適合打造器械的材料。只不過,他們距離平疇之地較遠,而且搬運回軍營要走過崎嶇的道路和較遠的距離。這樣一來,效率和進度便會變得低下。
為了儘快完成一千架攻城投石車,五千架雲梯,一百輛衝車以及六萬隻連環盾的打造。李光弼決定將參與伐木運輸的人數增加到十萬人。這樣便可以同時從北面和營地後方東面的山坡上進行伐木,可以大大的加快進度。
十萬人伐木,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概念。漫山遍野都是如螞蟻一般士兵,每一息時間都有數百根樹木被伐倒,每一刻都有數百根的木料被運往營地里,堆積在大營中間的一片大空地上,一堆堆如小山一般。無數的士兵在軍中的工匠的指導下拉鋸斧鑿搬運組裝,忙着打造攻城器械。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李光弼巡視之後表示非常滿意。
然而,從午後開始,不好的消息接連傳來。幾處採伐樹木的山坡上接連出現襲擊事件。有人藏匿在山林之中,對着伐木的兵馬進行偷襲。僅僅半個時辰,伐木的士兵便死了數百人。而且是在很多人的眼皮底下,被林子裏憑空飛出來的箭支射殺。
其實為了保障順利的伐木進行,李光弼已經採取了措施。十萬人伐木,另有五萬人在旁協助。並且名伐木的士兵隨身攜帶兵刃。如果一旦王源的兵馬發動偷襲干擾,便可就地展開反擊,迅速形成優勢兵力。並且,幾百名斥候一直盯着通州城的四周。一旦有神策軍兵馬大規模出城,便可即刻知道對方的動向。
然而,千算萬算,千防萬防,防不住山林中的襲擊。而在林中的襲擊,卻是再多的兵馬也力所不逮的。那一隻只忽然從山林中,樹冠中射出的羽箭和毒針,讓所有伐木的士兵毛骨悚然。消息傳開后,所有採伐面上的士兵們草木皆兵,一聽到有什麼風水草動,一個個都嚇的丟了斧頭和大鋸子趴在地上不敢動。而山林中的風吹草動卻又是無時無刻不在的。山風吹過,小獸跑過,鳥兒飛過都會造成恐慌。
護衛兵馬起初組織了進入山林搜捕的計劃,因為按照對方射殺己方人員的情形來看,應該人數不多。每一次射出的箭都是三兩支而已,且分散在採伐面上。初步估計,或許只有幾百人藏匿在山林中偷襲。進入山林中動用了兩萬多人,他們以為這已經足夠,然而進了山林之後,才發現這簡直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兩萬人進去之後,很快就發現隱沒在其中,連相互的聯繫都沒有可能。在樹木荊棘叢中,推進也是個大問題。路走不能走,更遑論圍捕林中的敵人了。
進入山林半個時辰后,這兩萬人被迫退出。進去的是兩萬人,出來時一千多人失蹤,有的是在山林中和隊伍失散,找不到出來的路了,有的則是被敵軍偷襲殺傷,死在了林子裏。黑暗幽深的樹林中不見天日,尋常人根本看都看不清楚,士兵們往往探頭探腦的走着,不知從何處便飛來一隻箭將他射殺。兩萬兵馬毫無建樹,只有少數人看到了在樹冠上快速移動,在林子裏穿梭自如的身影,但卻望塵莫及。
戰戰兢兢的伐木依舊在進行。伐木的兵馬依舊在不斷的被射殺。對方的氣焰越來越囂張,甚至有幾名伐木士兵不是為箭支射殺的,而是被他們射下的陷阱給捕殺。更有甚者,處于山東南的山坡上的一個角落裏,十幾名伐木士兵被集體獵殺,屍體套着脖子掛在樹木上隨風遊盪,讓聞訊趕來的其他士兵驚惶而叫。
一個時辰過去,士兵們死亡和失蹤的人數已經達到三千多人。伐木的士兵們終於崩潰了,他們丟下斧頭鋸子不願繼續幹活,誰願意跟個傻子一樣站在林子邊緣被像山豬一般的獵殺,但卻毫無作為?數萬兵馬進山林中空手而歸,哪怕是抓到一個也好啊,不但一個沒抓到,卻連進去的人都失蹤了上千,這還怎麼保障安全?於是乎,整個伐木造器都陷入了停頓。
將領們也沒法子,總不能逼着士兵們去送死吧。這麼下去,人人都有被射殺的可能,這不是伐木,這是將自己送去當活靶子啊。將領們不得不稟報李光弼此事。李光弼氣的要命,本來一切順利,怎地又出了這檔子事。抵達現場后,李光弼從現場的情形和稟報判斷出這是南詔的蠻兵在山林中搗亂。南詔兵便是王源的兵馬,南詔國主閣羅鳳是王源的大舅子,這個時候他一定帶着兵馬來幫王源的。況且那些射殺士兵的吹針陷阱等也都是南詔人的必備之物,足以確定那是南詔蠻兵所為。
這種情況李光弼也沒法子了,他知道偌大山林,兵馬進入其中搜索幾百個蠻兵那簡直是痴人說夢。這種地方,蠻人如魚得水,而任何其餘的人卻都如陷泥潭,所以想要抓住他們去除威脅是不可能的。這種情況下,圍剿蠻人就是在浪費時間,為保證伐木的正常推進,只能無視林子裏的威脅。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采林面往裏幾十步的範圍內命人警戒防備,因為距離樹林邊緣近,倒也不必擔心會陷落其中,應該可以威懾對方。進入的士兵們都配大盾防箭,應該不會有太大傷亡。
主帥下令,士兵們心中罵聲一片,但也無可奈何。士兵們不得不再回山坡上的林地邊緣伐木。上萬名手拿大盾帶着弓箭的士兵進入山林邊緣三十步深處,為這些伐木士兵實行警戒。這樣一來倒是讓伐木的士兵稍稍安心。
然而,就在李光弼以為此法見效,滿意的策馬離開的時候,一連串的襲擊事件再次在李光弼的眼皮底下發生。彷彿約定好了一般,在數十處伐木點,這些蠻人當著那些警戒士兵們的面從他們頭頂的樹冠處現身,從樹枝樹冠上飛盪而過,迅速對伐木的士兵進行了一輪射殺。一百多伐木士兵死於非命,而那些蠻人又唿哨着盪入山林之中。警戒的士兵紛紛朝樹冠上射箭,最終倒也射殺了兩人。讓兩個穿着皮袍的蠻兵摔落下來,摔的血肉模糊。
射殺兩人並不能讓局面扭轉,兩個換一百多,怎麼算也是血本無歸的買賣。而且,經過這次襲擊后,士兵們再次罷工,紛紛不願再伐木了。李光弼濃眉緊鎖,他知道這一定都是王源的主意,王源的目的便是要讓自己伐木造攻城器械的計劃無限的受阻,逼着自己在沒有準備好的情形下攻城。
李光弼豈能容王源得逞,既然沒有辦法解決襲擊問題,那便用人頭換木頭。對方最多只有那麼兩三百人。每次襲擊也不過造成數十人乃至百餘人的傷亡,自己的兵馬這麼多,根本不怕損失這麼點人。關鍵是要趕緊伐木才是正經。於是李光弼下令無視襲擊命令士兵們立刻回去伐木。士兵們豈肯再去,將領們勸說無果,最後在李光弼的首肯下砍殺了上百名帶頭鬧事的,其餘的士兵們這才在肚子裏罵翻了天,滿心惡毒的詛咒李光弼全家死光光的狀態下重返山坡去伐木。
伐木雖然重新開始,一根根的木頭再一次源源不斷的往營地里運送,李光弼鬆了口氣。但其實他心裏實在是堵得慌。身為統帥,誰願意罔顧士兵們的性命,誰願意逼着他們在那種情形下伐木,誰願意干這種草菅人命的勾當?但沒辦法,大局為重,那些即將被射殺的士兵就當是為戰役的勝利做貢獻了。
李光弼的心情是糟糕而灰暗的,自己還從未遇到過這般喪氣的時候。這才抵達通州幾天?和王源甚至還沒有過正式的交戰,便已經被王源逼得左支右拙,逼得心情大壞。這種感覺很是糟糕,就好像一切都被對方所支配,自己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不順遂,被看不見的烏雲籠罩,被重重的壓力所籠罩。王源是有本事的,真的是有本事的人,這一點李光弼不能不從心裏承認。李光弼現在想的便是,趕快完成準備工作,大刀闊斧的跟王源干一場,看看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他不願跟王源這麼消耗下去,因為他不知道王源還有什麼手段來對他進行騷擾打擊,在這麼下去,士氣都要崩潰了。
伐木進行到日落之後,死傷兵馬數量超過五千人,蠻兵也死了三十多人。這簡直是一種不對稱的戰鬥。伐木的士兵們簡直就是活靶子,他們根本無法防範蠻人的襲擊,卻又不得不硬着頭皮去伐木。整個伐木的過程就像是在賭運氣,賭蠻人是不是看上了自己,賭他們是不是會將箭射在自己的喉嚨上。那五千名士兵便是賭輸了的失敗者,他們的死傷換來了其餘人的存活。但這是不值得慶幸和歡喜的,被對方壓製成這般模樣的射殺。己方主帥卻毫無辦法,毫無人性的選擇漠視士兵們的生死,這在士兵和部分將領的心中引起了劇烈的波動,引起了極大的不滿。
……
天黑之後,伐木停止,伐木士兵們的噩夢結束。在他們渾身無力的回到大營中的時候,他們的對手也回到城中,正接受着王源的親自嘉獎和款待。
這些在樹林中殺了一天人的確實是三百多人的蠻兵親衛隊。確切的說是閣羅鳳的蠻兵親衛隊。閣羅鳳早已回國,但他卻將蠻兵親衛隊留了下來,說是留下來保護阿蘿公主,當阿蘿公主的親衛隊。
這種想法也無可厚非,大戰將至,作為兄長不可能不考慮阿蘿的安全,留下些人手保護阮蘿竹,關鍵時候保護她脫身也在情理之中。王源率軍抵達通州時,阿蘿也帶着這些蠻兵護衛隨同前來。王源當然不肯暴殄天物,在救玄宗的行動中,王源已經見識到了這些精挑細選出來的蠻兵的戰鬥力和特定情形下的作用,所以他當然在恰當的情況下使用這些戰力強悍的蠻人。
其實從第一天開始,見到對手在伐木造攻城器械的時候,王源的心裏便萌發了讓這三百多蠻兵躲在山林中伏擊獵殺對手的想法。當今日上午,看到大批的對方兵馬向著北邊的山林進發伐木的時候,王源便立刻命阿水帶着三百蠻兵潛入山林中進行獵殺,便是要阻撓對手的伐木行動,並且蠶食對手,打擊他們的士氣。但其實王源也沒料到,他們的行動如此成功。一個下午,三百多人的蠻兵依靠着王源配發的連射*和他們自己的裝備,居然射殺了五千多人,這戰績簡直逆天。王源當然也沒料到,李光弼居然會無視傷亡,硬是以人頭為代價換取伐木的正常推進。李光弼此舉雖然偏執瘋狂,但卻也是果斷堅決的。這樣的人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讓人生出恐懼之心的,當然,王源不會。
“阿水將軍,沒想到你們立下如此大功,讓本帥肅然起敬。來人,上酒,本帥敬諸位勇士一杯。”火把通明的庭院裏,王源站在三百多名蠻兵親衛面前大聲誇讚道。
阿水等一干蠻兵齊聲道謝,他們雖然身形瘦小,但此刻在眾人心目中顯得異常的高大。蠻兵們也少有如此揚眉吐氣的時候。實際上若非王源命他們裝備飛爪和連射弩,他們也難有這等輝煌的戰績。所以,他們自己也感到很意外。
酒水上來,王源端了滿滿一碗一飲而盡,蠻兵們也舉碗痛飲而盡。王源笑道:“諸位,你們立下如此大功,我自然要好好的賞賜你們。但這賞賜的事情,我覺得還是讓你們的公主親自賞賜你們的好。”
眾蠻兵親衛們欣喜若狂,阿蘿公主是南詔國中比國主還受愛戴的人。南詔國能有今日,便是她捨身和親換來的。雖然現在南詔國和大唐已然和解,但國中百姓們心目中依然不會忘了阿蘿公主的功績。能得阿蘿公主親自賞賜,那自然是無上光榮之事。
王源話音剛落,受寵若驚的蠻兵們果真看到了他們的洱海公主阿蘿公主正滿臉笑容的踏進了院子。
“參見公主。”眾蠻兵忙跪下行禮。
阿蘿笑盈盈的道:“都起來吧,你們為我南詔國爭光。都是勇士。大帥說了,隨便我賞賜你們什麼,那麼我給你們準備了幾件賞賜之物。來人,抬上來。”
一群士兵將幾十隻大箱子抬了上來,王源摸着下巴發愣,不知道阿蘿要賞賜些什麼。
一排木箱被打開來,裏邊是疊的整整齊齊的嶄新的盔甲。都是神策軍中最新式的戰甲。王源砸了砸嘴,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口。這些新式盔甲根據明光鎧改制而來,摒棄了明光鎧稍顯笨重的缺點,在防護不變的情況下,肩肘關節處安裝了活動自如的軟甲。這批戰甲尚未裝備軍隊,倒被阿蘿拿來賞賜給南詔蠻兵了。王源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他當然也不會在這麼點事情上計較,他知道阿蘿是為她的南詔國自豪。今日蠻兵的表現也給她的臉上增光不少。
“全新式盔甲,活動自如。我知道你們都寧願不穿盔甲,但大帥說了,一隻正規的強悍的兵馬,當然要穿最好的盔甲。不穿盔甲太過脆弱,不符合作戰趨勢。對方是沒有火器,若有火器,無盔甲保護,血肉之軀豈能抵擋?三百三十套,每人一套。”阿蘿笑道。
“多謝公主。”眾蠻兵感激涕零。
“同樣,一個勇士光有盔甲不成,還得要有厲害的兵器。這裏是三百三十柄削鐵如泥的長刀。這可都是金貴的精鐵鍛造的,用的材料和陌刀相同。這些長刀本是大帥的親衛騎兵才可配備,但我做主了,給你們這個殊榮。”
“哇,多謝公主,多謝公主。”一干蠻兵激動的磕頭如搗蒜。相較於盔甲而言,他們最喜歡的還是有好的兵器。這段時間,看着神氣活現的王源的騎兵親衛們腰間的雪亮長刀他們已經眼紅不已,現在得到賞賜,當真是喜出望外。
“還有呢。三百三十柄長弓,這是軍中最好的弓箭。也賞賜你們了。”阿蘿笑嘻嘻的道:“沒啦,你們可還滿意么?”
“滿意,滿意。多謝公主,多謝駙馬。多謝公主,多謝駙馬!”眾蠻兵快活的要瘋了。
王源心中雖然肉痛,但也強顏歡笑的擺手道:“不用謝我,你們殺敵立功,自然要得到賞賜。你們是南詔國人,我不好越俎代庖,否則我便要給你們賞賜官職了。但你們放心,今日之功我會命人告知你們國主,你們會得到嘉獎的。”
阿蘿笑盈盈的挽着王源的手臂道:“你嘉獎他們官職也自無妨。”
王源看了看周圍,趙青譚平等人的臉色都已經有點變了,知道不能再刺激趙青他們了,於是笑道:“官職是不好嘉獎的,不過我倒是可以給他們這支親衛隊一個稱號。唔……他們於暗處殺人,如獵殺獵物一般。就賞個稱號,叫做暗影獵手如何?”
“哇,好威風的稱號,也很貼切。阿蘿代表他們謝謝大帥了。”阿蘿盈盈拜倒,喜不自勝。一干蠻兵們也大聲感謝着,都覺得這個稱號確實很帥很拉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