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 132 章
晨曦微露,離大理寺走水已經過了兩日,城內戒嚴的士兵翻了一番,隨處可見禁軍巡邏走過。城門口盤查同樣嚴了許多,守正一個一個核着身份放人,這點兒正是趕集的時候,進來的人多,一下就排起了長龍。
一獵戶打扮的年輕男子提着三兩隻野味,還沒過城門就被扣下了一隻,隨後那路引就給拍了回來,“走走走。”
那年輕獵戶似乎是習慣於被敲詐,利落收起了路引往城裏集市走。
此時已經天光大亮,集市熱鬧非凡,買賣吆喝聲不斷,男子隨便佔了個地方將東西往沒人的空地兒上一擱,不多時就有識貨地上來詢價。開年之後野味熱俏,來詢價的都是不差銀子,加上男子似乎很好說話,沒一會兒就賣了個空,惹來旁的攤主羨慕目光。
男子長着一張讓人過目即忘的臉,沒入人群一下就找不出來,集市口最是熱鬧消息靈通,有禁軍上去貼了佈告,不一會佈告欄前就圍滿了人。
“新皇登基,要封謝家長女為後?!”有人看完登時驚呼出聲。誰不知道謝家長女謝蓁是個什麼名聲,這新皇也太不——顧忌了罷。
“謝家長女——你說那個謝蓁啊。”很快就有人附和嘖嘖,“得虧投了個好爹啊,否則哪有這麼好的事兒。”
“可我聽說這人先前非黏着昭王不嫁,等閑變卻故人心吶。”有個秀才模樣的人拈酸來了一句。
人潮里似乎對謝蓁封后比皇位更替更有興趣,一時議論喋喋不休。
“昭王都已經那個了,當然不能死腦筋,傍上新皇為後哪是王妃能比擬的。”最終有人作勢結論說道。
話音落下,引來陣陣唏噓。畢竟昭王的名聲在百姓裏頭還是好的,能力出眾體恤百姓,又長相俊美,可惜……
原要離開的獵戶頓了頓腳步,往那皇榜上張望一眼,古井般深邃的眸子裏起了一絲波動。
“要我說還是鎮北將軍最念情,當初一句戲言娶王爺,當真是苦苦追求了數載,這不進京奔喪,方才那馬蹄子險些踩我臉上,還是那麼的彪悍!”那人口中的鎮北將軍是大梁史上唯一的女將軍,出身將門,先祖隨仁武帝開疆闢土立下汗馬功勞,御賜的黃馬褂和免死令牌恐怕都能堆起來。
羅氏一族都不是玩弄權勢的料,忠勇有加,卻都生的直性子,每位繼任的皇帝都怕他們哪天說錯話惹怒自個被砍頭,故此免死令牌是最好賞賜。到了羅嬌嬌這代,羅氏一族早已徹底退出了京城政圈,羅氏原想是培養個嬌滴滴的人兒,孰料還是奔上了沙場,彪悍異常,守着西北一隅,惹得西北匪患與邊界異族叫苦連天,實在是個女羅剎般的人物,身材魁梧辜負那嬌嬌美名。
再說一見昭王誤終身,當日回京受封的羅嬌嬌偶然瞥見俊朗非凡的昭王,便放了豪言要娶回西北,時隔多年再叫眾人見識了羅氏一族語出驚人的本事,後來聽說還追去了雲南,之後如何,反正倆人都還單着,估摸是沒得逞。
男子再不作停留,避過禁軍耳目,七彎八拐往城南窄巷低調行去。微垂的眉眼泄出一絲笑意,羅嬌嬌是個真性情的,他在城外耽擱兩日果然等到了人,提及城裏局勢,恐怕她都沒怎麼聽清楚,就奔着他的心頭寶貝去了。
照她的話說,她當年是打不過自己沒能得手,此番非要去瞧瞧得手那個長什麼樣,也好一併順道問問是個什麼體會,畢竟她沒了機會不是。
他和太子按兵不動最後底牌就是羅氏一族,當年遷出京城,旁支下屬都有留下,只是都再不及凝聚風光,跟羅嬌嬌是一路性子未免惹禍自然低調,可這股勢力凝結一起卻有翻天的本事。
宋啓如此迫不及待突然發難實屬意外,他與榮親王聯手詐死也是臨時為之未能通知蓁蓁,宋顯珩思及當初在彎道口的承諾,終究又是食言……眉目再次沉黯下,這些時日來的思念發酵成更深刻的情感剮磨,同樣受着煎熬。
“王爺……”同樣喬裝過的宋贇壓着聲音欣喜迎來主子,將人請進裏頭,已經照着事前吩咐作下佈置。
兩炷香的時辰后,宋顯珩步出大宅往長安街最是熱鬧繁華的一處大步行去。
——
春燕築巢,可惜還沒搭起就叫宮娥揮着掃落,撲扇着飛走另尋住處。永和殿內,謝蓁看着方才還在呢喃的一雙燕兒飛走,依舊是一動未動地倚在窗邊,候在一旁的宮娥皆是擔憂望着。
畢竟自從前兒個起,謝大小姐就成這樣了,不說不笑,若非主上強硬說要一口一口喂,恐怕連飯都不肯吃。可這麼一坐就是半天的光景着實也瞧着嚇人。
一名小太監撩了水晶帘子進來,恭聲通稟,“謝大小姐,浮曲閣來人給您量身丈做嫁衣,您看……”
聽到自個熟悉的謝蓁才收回心神,有所反應的轉過頭去。
旁邊宮娥歡喜發現,忙是開口,“主上想讓小姐開心,特意命人去浮曲閣請師傅來,定是要做出件令小姐滿意的嫁衣。”
謝蓁轉了轉眼珠,此刻將目光落在了那名宮娥身上,不帶絲毫人氣。是么,真是討她歡心,還是威脅她將自己的命脈攥在手裏。若她不依,浮曲閣會落個什麼下場,他是在威脅自己罷。
宮娥被她看着生寒,識趣地閉上了嘴,只拿眼神一下一下瞟着那太監,心底有些着急的,畢竟日子已經定下了,這嫁衣可不能耽擱。
直到聽到謝蓁沙啞暗沉的允了,宮娥方是落下了心頭大石,在太監去召人進來時一塊跟着出去了。
謝蓁倒是知道她去做什麼,給那人報信,反而趁着四下無人的功夫緊緊盯着留下的紫衣宮娥。目光定定,彷彿在問真的一點消息都沒有。
宮娥搖頭,這幾日瞧着也甚是心疼她這番模樣。
眼前霧氣再次瀰漫,她也想心志堅強些可一想到那人就止不住滾落眼淚。夜裏不敢成眠,既防着宋啓,也是不敢闔眼,一闔眼眼前浮現的就是那日夢裏的情景,一次比一次慘烈,生生磨着心智,像是要耗盡自己已剩不多的生氣。
宋顯珩不會死的,無論你們怎麼說自己都不會信。心中那個聲音千遍萬遍的嘶吼,可卻在宋啓辦公時那些鑽入耳里的消息,希望愈加渺茫,心底一片荒蕪。
帘子再次撩動,進來的是個熟面孔,掌柜的身後還跟着一人,抱着幾匹上乘的大紅綢緞,粗着聲音讓小姐挑選。
“掌柜的,生意可好?”謝蓁看也未看那緞子反而問起了掌柜,心中還是打算儘可能問些宮外情勢如何。
“好,托小姐的福生意好極。”掌柜的還記得上回瞧見,尚沒過了多久,沒想到謝小姐成了這副模樣,心中甚是憐惜,“小姐,您還好罷?”
話落,他不經意瞥了一眼制衣的裁縫,只見那張沒有辨識度的臉上平靜無波,守着本分等丈量身寸。
謝蓁蹙着眉,不願為難手下人,像個木偶似的站着,短短几日,身形清減許多,連身上的衣裳都顯了空落。
“量罷。”總之她也不會穿就是了。
裁縫點頭,規矩上前,皮尺丈量,一邊尤是認真地記下,后肩,臂長,腰身……那青年的臂膀繞過,恰好的距離環着,猝不及防就聽到一聲低喚,柔腸百轉,恰是低低呢喃她的名。
謝蓁愕然僵立,瞬時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
從主上那得了賞賜的宮娥進門就瞧見這一幕,雖覺着那裁縫年輕了些,可看人規矩退了回去,而小姐又哭了起來,忙是顧不得地上前,“小姐莫哭呀,哭壞了眼睛可怎麼辦!”
謝蓁看不清面前,隻影影綽綽,凝着一個虛的方向,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還活着,他果真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