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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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有風,急雨落下。

男人好似厭倦了若即若離的刮蹭,開始將手伸向她的大腿內側。

偌大的包廂被彩色燈光浸沒,尼古丁的煙霧在光下塑形,像一出荒誕的舞台劇。

孫小娥的大腿從男人身上跨下來,踩着十幾厘米的鉚釘鞋噔噔噔走到明笙跟前,指甲上的水鑽掠過原封未動的一桌啤酒:“哎唷,你們這邊怎麼都沒動哪。阿笙,你陪着點人家趙哥啊。”

她擠眉弄眼,像個老鴇似的招呼完,兩手夾起四個啤酒瓶,嬌笑着走了。

明笙出神地盯着孫小娥交錯扭動的大腿。

正值五月,暮春冷雨,孫小娥穿着一條牛仔短褲,走路的時候能從邊緣窺見臀部的贅肉,一盪一盪,皮膚白卻沒有光澤,像兩團沒有生氣的息肉。

趙哥低咳一聲。

明笙突然站起來,男人的手從她腿上猝不及防地滑落。

“我去補個妝。”她嫣然一笑,拿着手包推門出去。

會所的走廊瀰漫雨夜的潮氣,從高跟鞋底一直浸到心尖。

明笙透了一口氣,胸肺彷彿被碎冰堵住。包廂里中年男人鬼哭狼嚎般的歌聲漸行漸遠,逐漸能聽見其他客人的哄鬧聲,以及青年男女甜絲絲的對唱。

她腦子裏過着各種利害關係,走路的時候也沒怎麼注意,旁邊包廂的門突然被撞開,有個醉鬼跌出來,直往她身上撲。

明笙躲閃不及,眼看着就要被撲個滿懷,那個醉鬼突然被人拽住了。一張年輕白凈的臉從醉鬼背後探出來,看得出來他的不耐煩,但對她還算挺有禮貌,痞痞地給她道歉:“我朋友喝垮了,沒撞着你吧?”

“沒有。”明笙只看了他們一眼。

都是很年輕的打扮,至多二十歲出頭。

她把手包放在洗手池上,拿出粉餅撲粉。

那兩人隨後而至,旁邊一陣歇斯底里的嘔吐聲,江淮易拍打着那個醉鬼罵粗口:“你特么還沒吐完。”鏡子裏映出他無奈又不好放之任之的臉。

她一笑置之。

那張堪比韓國小鮮肉的臉突然抬起來,眼神在鏡子裏跟她交匯了一下。明笙仍掛着一絲笑,湊近鏡子觀察自己的眼線有沒有暈開。

那人好像並沒有把這短暫的交集當成一次萍水相逢,一直沒挪開眼。

那眼神里分明寫着,一晚上都太糟糕,好容易看見一樣令人眼前一亮的東西。

他漫不經心地拍着他朋友的背,一邊饒有興緻地看她極為細緻地補妝,眯起眼:“本來就這麼漂亮,化這麼仔細做什麼。”

明笙聞聲回過頭,眼神空茫茫地打量他。

她確實在拖延時間,所以磨磨蹭蹭,卻被當做故意逗留。

但他的皮相很好。這個眯起眼的動作,稍不留意就會顯得輕佻猥瑣,可他的眼睛黑亮,漂亮的輪廓清爽的短髮,再輕佻也有種邪氣的俊朗。

令人覺得值得原諒。

明笙放肆地看了會兒,嘴角勾了勾,又返身去描眼線。

正好,旁邊那個醉鬼吐得差不多,有兩個穿着工作服的男人過來,對着那人點頭哈腰,問了兩聲“江少好”,再幫忙把喝醉的人架走。

這麼年輕,又這麼有頭臉,非二世祖不作他想。

明笙輕嗤一聲,收了化妝包離開。

剛走到走廊,就遇上了來上廁所的孫小娥。

對方揚起蜘蛛腿一般的長睫毛,冷嘲熱諷:“喲,補個妝補了這麼久?”

她懶於應付:“遇到了個朋友。”

孫小娥冷笑:“咱們明女神朋友是多。”

明笙涼涼笑了一下。

她年初拍了一套民國寫真照,在網上意外走紅,微博上衝著她“民國洛神”地喊,粉絲暴漲幾十萬。

“不就有倆破粉絲,真把自個兒當明星了。”

孫小娥趾高氣揚地經過她,“瞧你那矯情勁兒。不就是個賣的么。”

她把某個字念出五個調,損人不怕損己。

“賣臉。比賣下面的強點。”明笙手機震起來,低頭回著短訊,精緻的側臉即使漫不經心,依然為她的話提供着有力的證據。

“你……”孫小娥還在咬字,明笙逕自推門進了包廂。

“趙哥。”她笑得信手拈來。

戴着金鏈的男人微微挪動,給她讓半張沙發,“捨得回來啦?”

她瞟了眼他的手,拿起半瓶啤酒,說:“今晚是真不舒服,得早點回去。廣告商的事咱們下次再談。”她昂脖子把酒瓶喝見底,往前舉了舉,“給趙哥賠個不是。”

手機又震起來,她晃着給趙哥看:“這不,家裏又來催。”

來電顯示被她晃得看不清,只知道是個男人名字。

“男朋友啊?”趙哥吐個煙圈。

明笙但笑不言,接電話的時候演技一秒上線,滿臉糟心地報出一串房間號。等她的搭檔林雋過來救場,演技比她還渾然天成,一股高冷范兒的正宮男友架勢,就把她送出了包廂。

走廊依舊空曠。

林雋無奈:“以後跟來歷不明的男人少出來。我不是每天都有空來救火。”

明笙沒心沒肺地點一根煙:“也不是來歷不明。老相識了,發跡做了廣告中介,說有活給我接。誰知道還是老樣子。”

林雋:“你真打算一直這樣?”

“什麼?”

“你自己清楚。”他眉心蹙了蹙,“你現在有了名氣,以前那些活沒必要再做。這些人也早斷早乾淨。”

明笙呼出一口煙氣:“那我做什麼?”

林雋沉默了好一會兒。

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怪異氛圍在兩人之間醞釀。

“送你回去?”他妥協。

明笙笑:“我家離你家多遠啊,林大律師,你明天不還要上庭呢么?先回去吧,我還要找個朋友。”

“還有什麼朋友?”

依然是同一個包廂,江淮易推開門,和門口的兩人面面相覷。

她其實只是想一個人走走透氣,胡編個借口,結果江淮易站她身邊不走,林雋顯然誤會了。但他這人好奇心匱乏,淡淡看了江淮易一眼,叮囑她:“那你自己小心,有事打我電話。”

“好。”明笙目送林雋離開。

一轉頭,江淮易還在。

還是那副邪氣的笑容,一眼便能看透他的花花腸子。但他絲毫不避諱,非常坦蕩地向她傳達他對她的興趣。

江淮易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走廊拐角:“不是男朋友吧?”

明笙撣撣煙灰,“是又怎麼樣?”

他好整以暇靠上牆,笑着說:“是男朋友怎麼會一個人走掉。”

明笙瞥向他。

她一米七二,穿上一雙八厘米的細高跟,看一般男人都有種居高臨下的傲慢。但眼前的男人身材高挑,即便沒站直身子也不輸氣勢,暖色的燈光映着他一身紫色襯衣,璀璨奪目。

這樣出挑的顏色,襯這麼一張年輕的臉,居然相得益彰。

明笙象徵性環視一周:“你那個朋友呢?”

他跟她玩文字遊戲:“什麼朋友。你不就是朋友?”

說這話的時候,他鎖骨微動,皮膚白皙得像奶油,清俊又有兩分未褪的少年氣。

江淮易迎着她的視線,不躲不閃,抿着唇笑:“你都把我看兩遍了,從頭到腳的,有這麼愛看?”

他抓住她的目光,像繳獲什麼戰利品。

明笙坦蕩地笑,按滅煙頭。

江淮易一抬下巴:“留個電話?”

明笙看着他遞來的手機,停頓兩秒接過,直接滑開了相機,就着暖光拍了一張,交還回去:“每晚獵艷都能找到我這麼漂亮的挺不容易。留個紀念。”

她挑起嘴角,轉身離開。

像一個輕傲的灰姑娘,過了十二點瀟洒離去,只留下殘碎的南瓜馬車和水晶鞋。

包廂里陸陸續續又有人出來,幾個大男孩穿着附近一所大學的棒球衫,順着江淮易的目光看見那個背影,感慨:“眼生啊。”轉去問江淮易,“新的啊?”

江淮易喝過兩輪,酒精隱隱揮發,胸腹熱騰騰的,吞咽一口才收回目光。

手機上是一張微微過曝的相片。哪怕是夜裏這麼糟糕的像素,隨手拍下來的影像,還是能看出照片上是個多麼標緻的姑娘——大氣的瓜子臉,輪廓的弧線鋒銳一分便太生硬,再柔和一分就會太過圓潤。這樣剛剛好,不笑時平和寡淡,笑的時候幾乎攝人心魄。

女孩子漂亮成這樣,還真是很不容易。

他把相冊往前翻了幾張。貨比貨得扔,之前形形色`色的女人突然就都不入眼了。

但他居然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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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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