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聽雪樓上(二)

第四十章 聽雪樓上(二)

?蘇嵐色若冰霜,冷冷地瞧着他,饒是司徒岩若笑容和煦,也難敵她那如霜的眼神,只得端起茶盞,微低下頭,似在品鑒。

“我心不甘,情也不願。”蘇嵐斜睨他一眼,眼光落在那素色茶湯,“不過,近來我只以為自己已是鐵石心腸,難得遇上你還會失態。”

“阿顏,這問題,很好回答。”司徒岩若放下茶盞,復又含笑看她,眼底局促蕩然無存,“因為,是我撒開了你的手,想來我也算是這世上第一個捨得撒開你的手的人吧。”

蘇嵐握住手中茶盞,忽然覺得那漸冷的茶湯,也叫人滾燙難耐。她站起身來,推開二樓的窗,半個身子斜靠在窗欞,面孔隱在燭火深處。

司徒岩若走到她身後,毫不避諱地將自己顯露窗前。

“安仁。”蘇嵐半晌后,緩緩抬頭,用一雙水做的眼看向司徒岩若,“扎魯赫乃是我心腹大患。”

“你欲如何?”司徒岩若側頭看她。

“扎魯赫侵擾我楚國邊城多年。”蘇嵐嘆了口氣,目光遙遙落在窗外不知名的地方,“蓋因楚國富庶,邊城高州亦是經略多年。楚國不過二百餘年而已,高州城如今規制亦有百四十六年,更兼江源倡屯田,扎魯赫草場不豐時,便將高州視作糧倉。”

“我最恨此等行徑。”蘇嵐低低地道,“便如蚊蠅,咬人,雖不致命,可着實叫人作嘔。”

“扎魯赫雖在楚周之間,可向來與周國井水不犯河水,要我趟這趟渾水,你得給我個足堪說服我,說服周國朝廷的理由。”司徒岩若收斂起溫柔情緒,亦拿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

“不擾周,不過是因為周國邊城貧瘠。”蘇嵐微微一笑,眼底猶帶幾分嘲諷之意,“只是,周國商隊往來此地越發頻繁,扎魯赫不時亦會劫奪周國商隊,可是?”

“方才,我還得了個新鮮消息。”蘇嵐眸色一凜,臉上漾開笑意,那一雙鳳眼亮的驚人,這等許久未見的舒朗笑容,叫司徒岩若都被晃了一晃,“聽說,遼梁顧氏的商隊遇上了扎魯赫王庭的騎兵,被劫掠之時,護衛同那些騎兵交了手,扎魯赫人一怒之下,將他們全殺了。”

蘇嵐看着司徒岩若臉色一點點難看起來,便知他定然也知悉此事,卻是壓住不發,便繼續道:“這還不算,聽說顧氏的嫡三公子這回也在商隊裏,是要到燕國採辦新茶吧?他也被殺了呢。”

“你從何知道的?”司徒岩若迫近蘇嵐,壓低聲音,卻壓抑不住那聲音里的陰冷之意。

蘇嵐低低冷笑出聲,這晌午還與她溫言訴請的男子,此刻也撕破了這溫情的面具,露出這陰狠一面。可惜,她還是喜歡同這樣的司徒岩若打交道,本就是頭孤狼,做了何等溫軟樣子,都不合襯。

“和殿下有何關係?”蘇嵐仍舊笑着,頗有些挑釁的意思,“顧家三公子聽說和您堂妹溧陽郡主定親了?”

“藉此事,攜顧氏、寧王府同我一道鼓動朝廷對上扎魯赫?”司徒岩若卻是忽的笑出聲來,“阿蘇,我能得到什麼?”

“那兩家的支持,和安穩的邊境。”蘇嵐微微一笑,“楚國對付扎魯赫牽扯精力,周國何曾不牽扯?兩家聯手,有何不可。”

“可我寧願犧牲幾個顧家三公子,也喜歡看你被扎魯赫人絆住。”司徒岩若摩挲着手指,“阿顏,究根結底,你和我還是分站兩端的敵人。”

“你可與博格可汗打過交道?”蘇嵐笑了笑,眼底依舊是微淡諷刺,“一力統一四部,哪裏是尋常人,扎魯赫四部的分崩離析可是盤大學問。”

“況且,我是想把扎魯赫拉入這榷場之中。”蘇嵐搖了搖手指,轉過身去正對司徒岩若,“為何要打?”

“扎魯赫無力對付這偌大楚國,卻還是屢犯楚國?不過是生存所迫,吃不飽活不下去,自然捨得一身剮。”蘇嵐不知何處拿出那把白玉摺扇,微微一動,“咱給他活下去的機會。”

“你是要蠶食扎魯赫。”司徒岩若低頭去瞧她那把扇子,“我雖不甚了解扎魯赫,但縱論史書,這等草原之族,之所以獷悍,便是因為其未開化,在生存之憂時,才能保持這等的戰力。”

“對,養之,亦是耗之。”蘇嵐點了點頭,“別急着誇獎我,這是上清相國王琛所提的制狄十策之一。”

“王琛可是書生之身靖邊的傳奇。”司徒岩若笑了笑,“可我還是覺得這生意不划算。”

“司徒岩卿這是這般想的?”蘇嵐低笑出聲,“你不妨先問過你哥。”

“這萬鈞之力,你倒是給我想好法子卸了。”司徒岩若眼底一片狡黠流過,與蘇嵐眼光相觸,蘇嵐卻是霎時便知曉他的言外之意。

“東家,可要傳膳?”

“傳。”

“能與你如此心平氣和同桌飲食,真是有種恍然隔世之感。”司徒岩若執起桌上玉杯,微微一笑。

“前年上元,你和我在雲關吃過湯糰。”蘇嵐微微一笑,“今年中秋,你和我在熙國安慶賞過月下餐盒。”

“前年新春,你燒我雲關糧草。”司徒岩若飲盡杯中酒,“今年重陽,我殺了你西北道督軍,你親自送到我刀下。”

“說來,我還真想不出該以何等面目對你,才算恰切。”蘇嵐嘆了口氣,“國讎不談,尚有家恨,可你啊,也算是我的錦鯉。”

“錦鯉,你學得倒快。”司徒岩若夾起塊香乾,“何必想?人前冷若冰霜,人後聽隨心意。至於家恨,你從來不聽我解釋。”

蘇嵐神色一凜,手中筷子本夾起了塊鹿肉,也抖落盤中,嘴唇翕動,抬頭看向司徒岩若,面容冷峻。

“你看,提起這事你情緒便時常失控,應對我時的千般手段,都施展不出。”司徒岩若嘆了口氣,“你若真對任何人,無論男人女人,施三分手段,都能心想事成,可偏偏在最該耍手段的時候意氣用事。”

“吃飯。”蘇嵐皺眉,穩住手腕,又夾起那塊鹿肉,塞入口中,動作卻意外地不顯粗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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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紅燈掛,燭台高照,蘇嵐手捧着奶漿,倚在樓台,看司徒岩若離開這聽雪樓。硃紅色的門,重紫披風劃過,步履悠閑,只一個背影就勾勒出司徒家濃稠的艷麗。

十二歲那一年,她與王愫隨俞安期入周拜謁前代大祭司,以求葯。鄴都城外湯泉鎮上,獨自飲酒的司徒岩若,恍如世間最美的情郎。

“在下蘇彥業。”

“安仁。”

紅色風幡下,十八歲男子的容色艷麗如同少年綺境,烈火淬過,亦未曾忘記。

“鬆手。”

“偏不。”

“我說鬆手。”

“你,會後悔的。”

“不會,亦不悔。”

司徒岩若似有所感,回頭望她,小樓上少年青衣,暗色中容色漸隱,濃沉夜色中雌雄難辨,而艷麗惑人。

他鬼使神差地看向自己的左手,那隻手此生第一次觸碰她的溫度,卻是將那手指緩緩掰開。

那一年鬆開的手,不知是何人的相思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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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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