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交鋒(上)

第一百七十六章 交鋒(上)

?“主公。”這院內,終是有了聲響。

這一聲過後,玄汐握着劍的左手,鬆了又緊,緊了又松,反覆幾次,才緩緩開口,道:“可有傷亡?”

“屬下無能,折了兩個兄弟,叫賊人跑了一個。只是那人重傷,想必跑不遠,影七已經帶人去追了。”

“叫影七回來,不必追了,守好此處便是。”

房門被玄汐從內打開,鄭鐸也緩緩起身,這才發覺,手心一道泛白的深深印記,竟是那燭台手柄的花紋圖樣。

這一刻鐘前,月色里的芙蓉花開,這一刻鐘后,已是血灑庭中,人間修羅場。

地上橫着數具屍首,血已在庭中積了一灘,在夜裏泛着紫色,竟瞧着如芙蓉做的胭脂一般。

方才門外答話的影一此時已經走到玄汐面前,他手中還扶着一人,那人背後一條幾寸長的傷口橫亘着,已是貫穿脊背,血糊了一身,連面孔都看不清楚。

“這是影三?”饒是冰霜面目,玄汐此時亦是神色憂急。世家大族的嫡長子身邊皆有心腹親衛,他親手調教出的暗衛,更是少有的利刃。影三武藝高強自不必說,見機之急智、行事之周全更是暗衛中拔尖的出色,否則他也不會在此時被派駐在張淇身側貼身保護,張淇身側也不可能只有這一個暗衛,兼之張家人馬層層護着,能殺到影三面前,少說要過個數百人方可得手。

只是,影三如今這般模樣,那張淇的處境,也許便連二人方才的估計都不如了。

“正是屬下。”那血糊的面目之下,唇緩緩一動,玄汐瞧着他費力睜眼看向自己,亦是心疼,又見影三低頭看向自己的靴口,似是要說些什麼,卻又忽而眼睛一翻,便直直地昏了過去。

影一連忙探他鼻息,雖是氣若遊絲,可仍存呼吸,便也顧不得許多,便立時跟着玄汐入了內室,將他放在鄭鐸的大床之上,動手處理起他身上傷口。

待得此時室內亮起燭台來,才瞧見這影三身上除了那一道橫貫刀傷之外,大大小小的傷口不下數十處,便是影一這等見慣生死,刀尖上舔血的人,上藥之時,亦是雙手顫抖。這是何等惡戰,何等艱難,才能脫身至此啊。

待得傷口都上過葯,又給影三強灌下兩碗參湯,見他呼吸平穩許多,影一才收拾了傷葯,又洗過數遍手才走到玄汐身前。這一個多時辰里,玄汐和鄭鐸兩個只端坐室內,卻是寂靜無言。

“主子。”影一話才出口,雙眼已是腥紅一片,話音也顫抖着,“這等手段,是定要置三兒於死地啊。幸而他命大,都是皮外傷,失血過多,現在又發起燒來,這暑日之時,又恐他傷口潰爛,這條命眼下也只搶回半個來。”

玄汐沉默一晌,並不言語,只是那雙眼睛仍是泄露他此時心中一腔憤怒。

“傷了這侍衛的人和院中那些屍首,可是同夥?”鄭鐸倒是一語中的。

“正是。”影一亦是收斂幾分胸中悲痛,回復往日那鐵石心腸的冷肅模樣,恭謹答道,“屬下推斷,這夥人應是一路追殺影三至此。影三能有命挨到侯府,也真是他命大。那些屍首,我方才粗看一眼,皆是被削去了舌頭,因而方才打鬥時,才一絲聲響也不曾發出。”

“被削去舌頭的殺手。”玄汐緩緩開口,聲音卻如刮骨鋼刀一般冷厲,“李江沅這次是大手筆啊。影三引得如此重兵追殺,一定是知道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張淇如今處境,我已不敢設想。”

“幸而他挨到此處,張淇,安穩了。”鄭鐸卻是輕拍玄汐肩頭,此時他如何不瞭然玄汐與張淇之間必有默契,且並非一般盟友,張淇能在此微妙之局裏頭,做這排頭的高陽郡守,期間也定是玄汐手筆,“張淇握着的定然是叫李江沅忌憚的東西,李江沅不出明日也必然得知他業已失手,那張淇變成了他手裏的籌碼,便是他想一力降十會,也由不得他去了。如此,張淇倒是不必擔心了。”

“只是現下這東西在何處?”

“去看看影三的靴子。”玄汐腦中一轉,便想起他昏倒之前的最後一刻,瞧着的正是自己的靴子。

影一立即便提來影三方才脫下的靴子,便是靴子亦是被血浸透。他摸索幾下,便在右靴底的匝線處摸到一角,以匕首挑開,竟是油紙裹着的幾張素娟,和一張拓印。這幾樣物件,倒是半點也不曾被血跡污了,上頭字跡紋案樣樣清晰,趁着影三此時的模樣,更顯珍貴。

玄汐接過那信紙先遞到鄭鐸手中,鄭鐸倒也不造作,立時便一目十行地快速讀了起來,臉色半是肅凝,卻也混着幾分欣喜,倒是十分有趣。他看的極快,片刻便將信轉給玄汐,自個則打量起那張拓印。

這拓印並不完整,似乎是翻印出來的,只有殘角,卻不難看出,這應是一方印鑒,卻一時瞧不出這印鑒的主人是誰。

“若是這消息屬實,隴西的僵局,便可就此破了。只是,張淇來此不過月余,比謝眺還晚上幾日,他是如何得到這等機密的信息?朝廷經略此處數年,多少探子埋在此處,卻無一人提及此事。”

“無外三種可能,一則張淇確實有超人之處,二則有高人相助,三則,朝廷的探子早被人收買,混進了細作,成了聾子瞎子。而我看來,這三者只怕都有。”

“伯父所言極是。如今之計,伯父以為該當如何?”

鄭鐸睨了玄汐一眼,見他亦是恢復往日那冷若冰霜的模樣,垂眉斂目地裝起晚輩做派,卻也只是微微一笑,道:“我離京之時,陛下親授欽差權柄,自可臨機決斷。若是真應了猜想,這朝廷探子已被細作收買,此時傳信回京只怕也並不安全,少不得又要折進許多傷亡。這樣,一邊以暗線傳信先入京城公府,才由你父親自傳承陛下,保得安全。這邊,我便做主,我這等年紀,也當得這個主了。”

“伯父。”玄汐嘆息一聲,卻見鄭鐸只是擺擺手,便也不再說話。

“只是這延平侯府,真是好規矩啊。這客院中出了這天大的事,主人家到這時候都毫無動靜,我真是活了這把年紀,也算是開了眼界。”鄭鐸這話里便極是刻薄,可以他身份,又是何等刻薄話都可以肆無忌憚地說了。

“延平侯府此時只怕是已經焦頭爛額,費盡心力想給咱們找個說辭吧。”玄汐亦是露出個笑容來,“歸遠侯府倒是不把自己這個岳家當外人,這般肆無忌憚地給他們找麻煩,也是難得的親家啊。”

“且不說他延平侯府如何,邢鵬還不足掛齒,不過是個配角。”鄭鐸笑了笑,神色卻又轉瞬就端肅了幾分,“如今你我也算是身處困局,被困於此地,倒是不知京中是何態度又作何打算。”

“旁的倒不要緊,只怕京中,不知隴西內情已然如此,還想着走溫和的路子。陛下新帝登位,朝中本就是力求穩定的時候,括隱一事阻力巨大,若是再知此等情形,我恐今上要受不小的挫折。”

“你倒忠心,這時仍為今上試探於我。如今,我是想不支持陛下,也不成了吧?”

“伯父睿智。”

*

延平侯府宅內出的如此血腥之事,自詡治家嚴謹的邢鵬如何能不知,便在影三一入侯府,邢鵬便命人將剛離開小半個時辰的邢韜與兩三心腹幕僚又急急召回書房之中。

彼時方才睡醒的邢韜不過揉揉眼睛,臉上仍舊是往日那副老成神色,吐了四個字:“靜觀其變。”

這一靜觀其變,便到了這兩個時辰之後,一直緊緊盯着院中動靜的心腹侍衛回報,只道是,客院已經將所有的屍體都處理了,邢鵬聽此回話,方覺,這一靜觀其變,觀的委實不妙。

這可不是靜觀其變,倒像是袖手旁觀,以他如今身份而言,雖說似乎不是什麼錯處,可錯就錯在,格局太小了。

而他格局之小,非關此時,從謝眺死在侯府起,延平侯府便將這偌大一盤棋,走在了這小小一角,便是如今想要抽離,也早已由不得自己了。

邢鵬幾十年來,頭一次覺着,自己於長子的教導上,似乎是失手了。

思及此處,邢鵬立時便站起身來,目光掃過一眾幕僚的臉孔,不發一言,徑直推門。早先報信的那幕僚也隨着起身,未經思索便問道:“侯爺,這般晚了,您?”

“是晚了,因而才片刻耽誤不得。我這就去向鄭國公賠罪,即便半分轉圜不得,也是我自找的。”

“父親!”邢韜這時倒是徹底清醒過來,不由得語音便大了起來。

邢韜只覺父親看他的這一眼,少了幾分往日的欣慰神色,目光銳利冷厲,不像是在看兒子,更像是,在看自己的下屬。

“還不跟上。”邢鵬聲音寡淡,落下時,也驚了身旁的心腹,“幾位先生今晚不妨為本侯想想,如何能在這亂局之中保得此身。本侯不求富貴,卻也不想被歸遠侯府不明不白地就拉上陣前任人宰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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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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