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大雨傾盆(一)

第十九章 大雨傾盆(一)

?當晚,緊閉數日的宮門開啟,一隊隊禁軍打着火把,向著京中各府而去,街頭的百姓驚詫地看着這些人的身影在街頭一閃而過,又迅速消失,只覺是夜晚的朦朧幻覺。

蘇嵐窩在個園正堂的梨花木椅子上,滿室都是新釀的梨花白的氣味,她仍舊穿着白日裏的青衣長袍,肩上搭着一件素色大氅,雙腿架在桌上,唇邊的笑意揚起,整個人顯得極為漫不經心又透着妖氣。

她手中正瞧着的便是宮中送出的邸報。皇帝明日將於朝會上重開御筆,因而連夜告知京中五品以上官員,如此陣勢,想來該是大朝。

“這樣要緊的事,你們竟沒先得到信?”蘇嵐神色倒也如常,可跪在地上的酈青已是滿頭大汗。

“屬下辦事不利。”

“起來吧。”蘇嵐瞟了他一眼,“演的跟真的似的。真以為我不會發作你呢?”

酈青登時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面孔,笑着說:“我和您也是青梅竹馬,哪裏捨得?”

蘇嵐又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帶着一臉的嫌棄,道:“這事,倒也是提了個醒,宮裏的人手不足,若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興許真會出點什麼岔子。”

“主子。”酈青站起身來,精緻的娃娃臉難得因為思索而成熟起來,“您瞧着,咱們啟用老爺子的手下如何?”

“這你自個去和譽伯說。”蘇嵐卻也不說答應,“我可沒那麼大面子。”

“好在咱們人手一早就準備好了,明兒也能如期給他們送份大禮。”酈青正了正神色,“康家人該登場了。”

天色尚是朦朧之中,便陡然響起幾聲驚雷,待得雞鳴時分,這第一場稀稀拉拉的春雨竟也大了起來,漸有滂沱之勢。

蘇家前院一片忙碌景象卻靜的無一絲聲響,着着蓑衣的僕役撐傘疾步隨着祖孫三人,過七進穿堂,才到得前院登車。蘇嵐看了眼自己身邊撐傘的酈遠,見他近已全濕,便道:“今兒你甭跟着我了,上朝不礙事的,回去換身衣裳去。”

酈遠卻只搖搖頭,看向蘇嵐的目光里有一如平常的執着和沉默,此刻還多了些憂心忡忡。

“是啊,人常道多事之秋。”蘇嵐嘆了口氣,“可我覺着這樣的天氣,才是做大事的時機。是個殺人的好天氣。”

酈遠只點了點頭,又撐起那二十四骨油紙傘,護在蘇嵐的頭上,將她送到了馬車之上。

蘇家的馬車極大,駛出長安街的時候,濺起一路的水花。出了長安街,便是素有楚國第一街之稱的東市街,此時街旁店鋪尚未開張,倒也難得寂靜。前頭靜街的禁軍和京兆尹衙門也並未鳴鞭,只走在前頭,引着九世家的車馬在這長街上排開,彼此之間隔着護衛和大抵二十步的間隔,一齊向著宮城偶爾駛過,奔着宮城而去。

當先的馬車裏,蘇嵐閉目靠在小几旁,手卻不自知地攥的發白。

霎時,這死寂長街卻傳來一聲大喝:“什麼人!”緊接着便是一疊聲地“有刺客”,“有刺客”,蘇嵐那眸子登時便張開,透出極凜冽的目光,伸手便推開了馬車的車門,向後看去。只見一個渾身帶血的人,跌跌撞撞地沖向了李氏的馬車,卻被禁軍制住,他身後已有數人倒在地上,被雨水一澆,血紅血紅地漫了滿街。

酈遠的聲音從外頭傳進來,極大聲地喊道:“都慌什麼?”今日開路的俱是禁軍,聞得酈遠這六品都尉的喊聲,倒也鎮定下來,便隨着他指揮包圍住李家的車架。酈遠衝上前,直接一腳踹在那人膝蓋上,將他頭顱踩到地上,在那一灘泥水裏捻了幾下。

這邊蘇嵐的手,已是死死地把住門框,蘇晉眼光一閃,緩聲道:“你且下去瞧瞧前頭這情形如何,再吩咐人去宮裏通報吧,若不成,先封街吧。”

蘇嵐聽得這話,不由得回頭去看蘇晉神色,見得蘇晉並無其他表情,便也心中大定,連大氅也不披,揮退了一旁要給她撐傘的車夫,自己提着傘便下了車。

蘇家車架當先乃是第一位,距離李家的車架着實有些距離,蘇嵐此刻急速走着,也不管那腳步帶起的滂沱大雨,身子已是濕透。後頭卻傳來一人清冷的聲音,道:“你與李家不和,又向來是一分委屈都受不得的金貴性子,此刻如此急切,難不成是幸災樂禍?”

蘇嵐當下腳步便是一滯,從那純白繪山水的油紙傘下扭頭去看那人,雨大的已是乍起水霧,似是煙雲裊裊,水汽里只能見得那人身量頗高,一襲黑色大氅站在青色傘下,面目全然不見,但她知道,這是玄汐。

蘇嵐於是靜立不動,玄汐於是緩步向前,在這個雨水中浸透了血腥氣的街頭,竟叫生出安步當車的閑適之意來。

玄汐這步態看似緩緩,可不過幾步便走到了蘇嵐身邊。蘇嵐將傘微微后傾,抬頭看向玄汐,玄汐垂下眼帘,微微低頭,拂了拂蘇嵐肩頭的雨水。蘇嵐等着他說些話,玄汐卻只是笑了笑,便道:“你這官服都濕透了,一會難道這幅樣子去上朝?”

語罷,玄汐便壓低手中油紙傘,往前走了去,步子走得極大,大氅卻紋絲不動,蘇嵐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弄得有些怔楞,卻也大步跟在他後頭。

這一時,李由已經下了車,身後是李成浩親自為他撐着傘,那被酈遠按住的人,此刻嘴裏嚷着含糊不清的話語,東市街兩旁的巷子裏,還不時傳來刺客被禁軍絞殺的聲音。

“阿遠,放開他。”蘇嵐的不經意地掃過李家車架旁側不知何時出現的酈青,便看也不看李由的神色,直接對酈遠道。

玄汐撐着傘緩緩湊近前頭,對酈遠道:“去報告宮裏,請求禁軍開路。”

酈遠於是鬆開腳,立時便又兩個禁軍將那人架了起來,只見他胸口已是一片血紅霎時駭人。

那人登時叫嚷起來,一雙眼睛已是血紅一片,直直盯着李由,李由雖是已身經百陣,也被那眼光駭了一下,身後的李成浩更是不由得退了幾步。

“我今日不為別的,就要取這李家父子的項上人頭!”那人聲音極為粗啞,“禁軍為何攔我!”

“你刺殺李家家主,禁軍還不攔你?”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分,玄汐竟是難得地笑出聲來。

“李家父子怎的你了?”蘇嵐見得李由就要開口讓人堵了他的嘴,又哪裏能給他機會,“你可知,刺殺世家家主乃是誅九族的罪過!”

“李由,你重金令我手下去京兆尹獄中刺殺江源,待我等失敗之後,竟不管不顧,任鄭鐸將我手下抓住,我幾次求你相救,你非但不救,還要滅我的口!”那人顯然是抱定必死之心,話語雖是激憤,卻思路清晰,“若非我起意劫獄,不在家中,只怕此刻已經死了吧!可憐我一家老小,被你屠戮殆盡!你這個畜生!”

“住口!”李成浩大吼出聲,可為時已晚,那人已將該說的話盡數說完。這邊蘇嵐一臉寒霜地看向李成浩,道:“李公子這是做賊心虛吧。”

李成浩聽完這話,直接便將腰間佩劍拔了出來,竟是要刺死那人。“叮”的一聲脆響,竟是那劍尖撞在了蘇嵐的扇柄上,那白玉扇被這樣一衝,卻連一絲裂痕也無。

“李公子,這人現在是禁軍管着,由不得你胡來。”蘇嵐微微一笑,眼光落在了一旁,酈青的身影已是不見。

“成浩。”李由厲喝一聲,李成浩才覺不對,愣愣地丟了劍,又退後了幾步,一臉的憤恨。

“還不把傘給兩位撐上。”玄汐方才始終陰沉臉色一言不發,此刻才抬頭看了眼李成浩,眼裏俱是警告神色,他二人同在東宮,向來私交也算是頗多,這般的神色還是叫李成浩頭腦霎時清醒。他在京中向來是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形象,脾氣溫和,不疾不徐,甭管他私下裏手段如何,台上總是一副謙謙君子樣子,方才真是大大失態了,倒真像是坐實了那刺客口中的話。

“此事茲事體大。”蘇嵐瞧了眼玄汐,似是忌憚他的很,“世伯,家祖父乃是在場身份至高,理應告知,由他定奪,這人,我便先帶走了,得罪。”

隨着李由那一句“且慢”,那刺客不知何處生出的力氣,竟掙脫了兩個禁軍的鉗制,直直撲向李由。

霎時,鮮血鋪面,“咣”地一聲,長劍落在地上。東市街的那一邊,響起京兆尹的聲音:“國公爺,下官來遲。實在是京兆尹那邊已是大亂......”

蘇嵐隔着血色,看向玄汐,那唇瓣隱隱的顫抖,如同雨點拍地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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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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