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緣起
程明義五歲的時候母親病逝,十一歲時父親在工地上遇到事故身亡,給程明義和奶奶留下一筆賠償金,連句話都沒有就離開了。
奶奶有些刻薄,整日說程明義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早晚有一天得把她這個老太太也剋死。不過她沒短了程明義吃穿,也努力攢着錢打算供程明義上大學,自己有病也捨不得去看。
可惜老太太沒什麼文化見識短,被騙子以投資的名義把兒子的賣命錢都騙走了。她總想着自己這筆錢不夠程明義上大學,想再賺一點,就被人鑽了空子,騙得一乾二淨。老太太身體不好,知道所有錢都被騙走後仰天倒了下去,這一倒就沒爬起來,在醫院躺了兩天就沒氣了。程明義一個初二的小孩子,在鄰里的幫助下把奶奶送去火化,家裏錢被騙的連個墓都買不起,只能將老人的骨灰寄存起來,每年交一點寄存費,等將來他有錢了再讓奶奶入土。
十四歲的程明義只剩下父母留下的一個小平房,他迷茫地在家裏呆坐三天,連口水都沒喝。不是想死,是他真的不餓,就那麼呆坐着,時間一晃就過去了。
後來是簡寧哲來探望他,將程明義帶回自己家裏飽餐了一頓,又組織學校同學幫他捐款,讓身無分文的程明義又撐了一個學期,勉強把初二念了下去。
那段時間程明義不想回家,家裏空蕩蕩的,連老太太尖酸刻薄的聲音都沒有。程明義不知道什麼叫做寂寞,他只是本能地覺得屋子裏太安靜,安靜的有些可怕。
初二一個學期他都住在簡寧哲家裏,簡寧哲是單親家庭,家裏只有一個母親。簡母人很好,一句嫌棄他的話都沒有,母子倆都把他當自己家人看,用簡母的話說,家裏不缺孩子一口飯。
可程明義知道這樣是不行的,他不知道怎麼用語言來表述,只是明白,簡家沒有義務來負擔他的生活。於是十四歲那年那個暑假,程明義就跟着遠親家的大哥去外地廠子瞞了年紀打工,上工後半個月,收到簡寧哲來的第一封信。那天晚上,程明義抱着信在工廠宿舍的硬板床上無聲地流了一夜淚,第二天,他就學會了喝酒,明白了什麼是辛辣苦澀的滋味。
半年後他回家過年,用自己賺的錢帶着禮物去給簡寧哲拜年,年紀輕輕就學着社會人說話,喝酒後還胡吹,被簡寧哲狠狠揍了一頓,哭着嚎着發誓成年以前再也不喝酒了。
簡寧哲打得真狠,第二天爬起來程明義覺得自己全身哪兒都疼,每個零件都在喊疼。他跟簡寧哲抱怨,卻見簡寧哲摸了摸自己頭上的長毛,皺着眉道:“你多久沒剪頭了?”
“這是最近流行的髮型。”程明義甩了甩自己特意在理髮店做的飄逸髮型,半長不長的頭髮,看起來像無病呻/吟的中二憤/青。
“放屁!”簡寧哲說了句髒話,就壓着程明義用電推子給他推了個寸頭,摸起來毛茸茸有些扎手,看着卻清爽多了。
打那以後程明義就沒留過寸頭以外的髮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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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寧哲是全年級成績最好的學生,但並不算老實。大概從小就被人嘲笑是沒爹的孩子,簡寧哲經常和人打架。初中開學沒幾天就領着班級里的血性青年跟別的班級打了一場群架,對方請了高年級的外援,人多勢眾不說平均身高還比他們這些初一生高出一個頭,看着跟一堵人牆似的,才到決鬥場地己方就跑了十幾個人,打到後來就剩下五六個人,簡寧哲是一個,程明義也是一個。
簡寧哲打架狠,專挑着那個嘲諷他的人打,一馬當先地像個前鋒;程明義人小卻靈巧,溜着縫轉圈,別人打不到他幾下,他卻能東一下西一下的幫着自己人,跟個隨時支援的後衛似的。
年輕人的感情有時候挺奇妙的,打來打去還能打出感情來。後來簡寧哲不知怎麼和對方外援/交了朋友,外援幫着他收拾言語侮辱簡寧哲的人,幾個初中生打來打去就學着電視小說稱兄道弟,簡寧哲按年級排第五,程明義是第八,他都叫簡寧哲五哥。
後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六哥七哥都不知道哪兒去了,程明義就剩下這個五哥,也只有五哥不嫌棄他這個初中都沒畢業的小混混。
程明義一個沒學歷的未成年人在外面打工並不容易,有時候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怎麼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有一次被壓工資還是簡寧哲出餿主意,讓他去耍賴,不給錢就告他們雇童工才把工資要到手。幾年過去,程明義也算磕磕絆絆成年,身手利落打架又狠,也沒幾個人敢欺負他了,只是生活還是很窘迫。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他缺錢簡寧哲都會非常及時地給他匯錢,幫他度過一段最難熬的日子。明明兩個人不在一個城市,明明五哥只是個學生,卻總能幫他解燃眉之急。
程明義一直覺得,五哥是全天下學習成績最好的人,一定能考全國最好的大學,然後出國留學讀博士,最後變成科學家,他也可以到處跟別人炫耀我五哥是科學家!可是高考那年簡母去世,簡寧哲考的並不理想。程明義想說沒事咱們復讀一年照樣考個好大學,誰知簡寧哲卻對他淡淡笑了下,便賣了房子去了華市,在華市轉了幾天後,被星探看中跑去當三流小模特去了。
不過還好,簡寧哲還是考了大學,雖然是影視大學,但至少沒有像程明義一樣輟學。簡寧哲搬到華市后,程明義也覺得老家沒什麼可回的,花了積蓄把爸爸媽媽奶奶葬在一起后,便跟着簡寧哲去華市打工。
在華市一漂就是六年,簡寧哲六年間演了幾部古裝劇,憑着帥氣的外表迅速走紅,也算是當紅小生了。程明義變成了一個在讀夜校準備自考本科的上進青年,也想以後有個學歷找個體面點的工作。
他以前是不愛學習的,可是每次去找簡寧哲的時候,經紀人或者助理都會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看着程明義,彷彿天鵝群里掉進一隻癩蛤/蟆般,那種露骨的歧視。
程明義見多了這種眼神本來是不在意的,但他不願意聽別人說簡寧哲和自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不願意自己帶壞了簡寧哲的名聲,更不願意就此跟簡寧哲分道揚鑣。
最起碼有個學歷,混個白領之類的坐辦公室的工作,這樣也不會給五哥丟臉。
簡寧哲對於程明義上成人高校這件事是持支持態度的,聽說程明義報了名還幫着他搜羅了一堆課外輔導書。儘管這年頭成人高校畢業證很容易拿到,有些人幾乎都是混下來的,不過簡寧哲是希望程明義真的學到一些東西,就算不為學歷,多學點東西總是沒錯的。
程明義拿到畢業證后回了老家一趟,老房子拆遷給了他上百萬的拆遷費。剛好這個時候簡寧哲不打算再住公司租的公寓,看好了一個安保非常好的小區打算買房子正缺一點錢,程明義瞞着簡寧哲,在老家就偷偷把拆遷費轉到簡寧哲的賬戶里。
他拿着畢業證歸心似箭,想聽到五哥誇他努力,想看到五哥收到錢后一臉“你幹什麼”的表情,想在五哥的新房子裏住第一晚。
然後……
沒有然後了,從機場回華市的高速上,一輛出租車為了躲避對面駛來的逆行車,整輛車都撞到護欄上,司機重傷,車上的乘客當場死亡。
兩天後,簡寧哲帶着程明義的骨灰回到老家,將程明義埋在了他自己買的家族墓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