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貴安慘禍、李牧之死

第一章 貴安慘禍、李牧之死

“勸君金屈卮,滿酌不須辭。

花發多風雨,人生足別離。”

李牧嘴裏喃喃念出以上幾句詩時,天剛剛亮,有初生的朝陽在遠山外搖曳着微光。這青年人面容英俊,臉色蒼白,卻頭髮散亂、衣冠不整地躺在城郊外的樹林裏,眼角眉梢都沾滿了露水,也渾不自知,只睜着一雙無神的眼睛,望着浩渺高遠的天空,獨自無言。

他伸手拿起身旁的酒壺,宿醉才醒,又想繼續飲酒。只是將那泥塑的廉價酒壺傾了又傾,卻倒不出一滴酒水來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似失望又有解脫地將酒壺遠遠的扔了開去。聽到酒壺碎裂的清脆響聲,他心中卻沒有一絲快意。或者說,他的心中,已經翻不起一絲情緒。

哀莫大於心死。

再過兩個月,便是李牧二十五歲的生日了。

這位自幼天資聰慧,資質超人的神童,被無數人寄予厚望的狀元之才,三歲識字,七歲能吟詩,十歲中秀才,十三歲便成為大齊國三百年來最年輕的舉人,從小受盡同窗羨慕,師長寵愛,風光最盛之時,甚至本州知州大人也屈尊拜訪,親自提點。

但不知是上天嫉妒還是某人對他的詛咒生了效,十三歲之後,他的天資和運氣似乎用盡了,十五歲到二十五歲,整整十年時間,從意氣風發的少年到如今暮氣沉沉的青年,三次進士考試,從信心滿滿到戰戰兢兢,卻再也沒有過好消息傳來。每一次失敗,對他的打擊就會重上一分,他越來越害怕看到父母眼中的期許,以及期許之後的失望,更害怕同窗的不屑與嘲笑。都說事不過三,三次科舉盡皆失敗的他,早已被磨平了少年人的稜角。

他本打算回鄉修養一陣,努力鑽研再迎接下一次科考。家鄉卻傳來了噩耗:就在昨日,有“仙人”在他的家鄉上空爭鬥,鬥法的餘波波及凡人,整個縣城北夷為平地,全縣近十萬人無一活口。大齊官方對外的解釋是“地龍翻身”,除此之外,沒有任何錶示。他收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去尋以前頗為賞識他的一名官員,卻被拒之門外。

那時他的心中還存有萬一的希望,因此他受到拒絕後並沒有氣餒。直接便在那官員的府邸前跪了下來。那官兒本以為他一介書生,想來吃不起長跪的苦,跪一會兒便會離去。卻不知李牧聽此噩耗,心急如焚,而且這些年嘗盡人間冷暖,因此更加發奮讀書,頭懸樑、錐刺股之事也不知做過多少回,何況區區跪地之苦?就這樣跪了三個時辰后,那官員也不知是憐惜他可憐還是害怕風議,便草草得命人請他進府中敘事。

李牧跪地時久,猝然起身,膝蓋傳來的劇痛令他幾乎暈眩,但他只是強咬着牙尖,不發一言地跟在那下人後面,進了府邸。來到中堂,只見昔日對他讚賞有加的老大人面無表情地坐在主位,見他進屋后,便遣退了左右下人,只留他一人,對他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昨日有“仙人”在他故鄉貴安縣城之上爭鬥,竟不知為何不顧“仙凡盟約”之條令,悍然使用禁忌之術,一城之人,全都遭了無妄之災,落得個城毀人亡的下場。最後也不知誰勝誰負后,飄然而去了。官方的文書上寫的是“貴安城上,有仙人爭鬥,光照千里,百里之內,皆成死域…”,這官員因為主管驛站郵寄之事,是少數幾個知曉事情真相的官員。惟恐激起恐慌,其餘眾人,皆已被朝廷下了封口令。今日將事情原委告知李牧,已是格外開恩,冒了莫大風險云云。

李牧獃獃地聽完這名官員的話后,草草告了聲謝,便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官邸。那官員情知他突逢大變,心中悲苦,便也沒有多做計較。

這邊李牧獨自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官道之上,卻直覺這青天白日之下、茫茫人海之中,已經是再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這浮華世界,也沒有了他存在的理由了。

報仇?如何得報?對方可是仙人,連朝廷、國家都要畏懼的仙人啊。他一介書生,甚至連科舉考試都連連失敗,他拿什麼來報仇?

他失魂落魄般的走着,心裏已經萌生了死意。

李牧徑直找了家酒樓,買了一壺酒,走向了城郊。

……

太陽已經升到樹頂了,馬上,李牧所躺的地方就會被陽光所直射,他半眯着眼睛,目無焦點地看着遠方。他心裏想,日上中天之時,便是我的死期。

天佑十五年四月的清晨,大齊國鄴都城外,李牧決定死去的時候,青山無言,白雲飄飄,太陽光依舊普照着大地,為世上的人們帶來溫暖和恩惠。

習儒之人,最是看重儀態風度。似李牧這般髮髻散亂,衣冠不整,實在有損謙謙君子的風度。但此時李牧心中卻沒有力氣去計較這些細節,心喪之人,哪是些許規矩能夠束縛得了的?

日光漸漸移動,午時將近。李牧坐起身來,想了想后,整理衣冠,略正儀容。深深地呼吸,認真地看了一眼周遭的風景,將早已準備好的毒藥拿了出來。他閉上眼睛,只待午時一到,便服藥自盡。

李牧年紀雖輕,卻頗經坎坷,從風光無限的天才變成一文不值的普通舉子,又驟然經歷家毀人亡的苦難。其經歷之奇絕慘淡,當是世間少有。他自幼熟讀儒家經典,自知君子應保全自身為善。但此番父母盡去,學業無成,而自己又手無縛雞之力,報仇無門。父母生時不能光耀門楣以盡孝心、父母死後不能手刃仇敵以全孝道。他的心中當真是無限悲苦,只想一死了之了。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亦有大歡喜。人心只有兩個時候是純粹的,一是初生為嬰兒時,一是垂死之際的人。初生嬰兒者,尚未被教以各種條目,能夠以完全沒有偏見、雜念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那時候的人,最接近自然的本質。只是嬰兒的記憶短暫,意識並不能支撐着記住初生時看見的世界的模樣。但凡能夠保留一絲初生時記憶之人,多被修道者認為必有大機緣、將來有大成就的;而處於生死之交中的人,不管是遺憾或是無憾,心中的情感都是最真實而強烈的,不管是老病而死、意外而死、還是死於他人之手,人之將死時,心中必有強烈的願景,或是有仇未報,或是不舍親舊,或是貪戀塵世……即使真有看淡生死之人,將死的那一刻,也可能在期待着死後的世界是何模樣、恐怖與否。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言為心聲,此時的人心最為純粹,也是最為接近自然、最易溝通天地之時。

李牧此時便處於這樣一種奇妙的狀態中。人人皆知,人生有四大樂事: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李牧早已過了成婚的年紀,卻一直期待金榜題名之時,才是他洞房花燭之日,彼時雙喜臨門,豈不快哉?但誰曾想到他會遭此大難?因此,這時候李牧心中諸多念頭涌動:最重要的是失去父母的悲痛與不能為父母報仇的遺憾,更有些不能中了進士后一雪前恥的遺憾,還有沒能留下後人未盡孝道的不安,以及未能看盡世間繁華的淡淡遺憾。

越不愛人間,越覺人間好。李牧今日將死,內心一片空靈澄澈。抬頭放眼這大好江山,不似昔日只知埋頭讀書,匆匆瞥過的粗淺印象。有一瞬他忘記了心中的悲痛不甘,只專心看眼中種種:遠山上的雲、近處的草,耳中來來往往的風聲……他只覺得這些再平常不過的事物在這一刻都突然鮮明了起來,因其鮮明,所以覺得格外的可親可愛。

李牧抬頭看天,太陽已至中天。他將早已準備好的烏黑藥丸一口吞下。坐在原地,不再看周圍事物,閉目待死。

此藥名曰“安樂丸”,乃鄴都有名的藥店“丹鼎閣”所制,因其能“使服用之人速死,不受苦痛”,故名之。鄴都常有貧窮之人,身患重病後,無力醫治,又不堪忍受病痛折磨,便多服食此葯,一了百了。

李牧早年同窗中,亦有心性軟弱之人,考試失利后服此葯自絕的。其時李牧對此多有不屑,卻未曾想自己今日也淪落到了這般田地。

卻說那“安樂丸”甫一入腹,李木便感到有一股熱流從腹中升起,一路向上,直抵心房。接着李牧便感到自己的心臟重重的抽搐了一下,然後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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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界修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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