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餵食
這裏的白晝出奇的長,天亮過後又大概過了十個小時,兩個太陽才緩緩升到了天空正中。濃郁炙熱的陽光通過“天窗”照射下來,在“操場”上圈出一大片溫暖的地界。
除了守衛,雄鳥們包括首領都外出捕獵了,雌鳥需要照顧幼鳥,是輕易不會離開巢穴的。
微小的塵埃在陽光里沉浮,讓這個午後顯得有些慵懶,許多雌鳥用前爪捧着落葉在陽光里鋪了厚厚一層,佈置好了以後,便掛着育幼袋飛到孔洞外面去曬太陽,這似乎也是她們孵蛋的方式之一。
雖然鬣狗的偷襲讓她們失去了很多蛋,但倖存下來的數量依然樂觀。還不敢擅自行動的穆星這十個小時一直呆在孔洞裏,看見外面的動靜,不由好奇雌鳥每次能夠產多少枚蛋?
不一會兒,加入“曬蛋”的雌鳥大概有幾百隻了,其中也包括瑪雅。
瑪雅,是穆星給那隻執意教自己孵蛋的雌鳥取的名字。然後她還給紅鳥這種族群命名為紅翼鳥,又考慮到這個世界或許還有不同種類的鳥與動物,於是她決定把這種能隨意變換鳥和人形態的鳥類都統一稱呼為“翼族”。
至於那隻害她穿越還把她當食物咬了一口的藍色幼鳥,穆星給他取名為“阿瑞斯”,這是希臘神話里代表勇武的神祗,她倒是不會和一隻鳥記仇,她還希望自己能夠把這隻受傷的幼鳥救活。
或許這隻幼鳥就是她最後的希望了。
破損燒焦的翼膜…受傷的后爪…還有那深藍色銀紋的皮膚……一切都在重合。這隻幼鳥一定也和她一起穿越了!或者……穆星看向他——人形的阿瑞斯體型像個七八歲的幼童,地球上普通的鳥根本不可能變人吧?他或許本來就屬於這裏的,那天在小區里意外撿到他,穿越的是這隻鳥,而不是她,結果時空歸位,她卻躺了槍!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個疑問,只能問這隻鳥了。
如果她能夠學會和阿瑞斯交流,也許可以得到回家的信息也說不定。
儘管這個希望聽起來十分渺茫,但有了奮鬥的目標還是讓她精神倍增,也開始真正地想要在這個世界先存活下來。
她想,等她真的開始融入翼族的社會,她或許會給遇到的每一隻鳥都取一個名字。
*
隨着太陽越升越高,巢穴里的光線也越發明亮,看來天窗不僅僅是通道,還是採光口。呼啦啦振翅飛翔的聲音時不時回蕩在了巢穴里,瑪雅在飛出洞穴之前,還飛到穆星的洞口來邀請自己帶着蛋下去曬太陽,當然,穆星是靠着她興奮地吱吱呀呀以及前肢的動作才明白的。
穆星想了想,她決定也下去。
她需要製作一些工具,還需要找到能夠救治阿瑞斯的藥物。順便看能不能找個機會到最下面的“平台”,找找她的包。
包里還有創可貼呢!
目前看來,紅翼鳥雖然已經有了初始的社會概念,但似乎並沒有任何醫學常識,他們的生活應該還停留在茹毛飲血的階段,這讓穆星頭痛,她雖然學醫,卻還是個實習新手,從沒上過手術台不說,更不知道在原始階段該如何醫治斷腿的鳥。
但無論如何,她都得離開孔洞,去了解更多的東西。
她用手對瑪雅做了個稍等的姿勢,也不知道瑪雅是否明白,她返回身,想靠近阿瑞斯。
“嘶……嘶……”
阿瑞斯前肢撐在地上,弓起身子不停地對她發出威脅的哈氣。
穆星完全無視,一步步靠近他,很奇怪,穆星對他不會產生恐懼的心理。或許是穿越前那短暫的相識,他竟然已變成她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熟人”,再者,是幼鳥傷勢那麼重,她知道他無法真正的傷害她。
“咕!”
發現威脅沒有用后,阿瑞斯轉身要跑。
穆星輕而易舉抓住了他。
“想跑?哼哼哼,就你這個戰五渣!”穆星把他抱起來,對他酷似小正太的臉捏了捏。
“咕!咕!咕!”阿瑞斯在她手裏劇烈地掙紮起來。
“好了好了,我不是要傷害你,你別動了,傷口要裂開了!”
但勸說無效,阿瑞斯還是動的厲害。
穆星簡直沒有辦法,她只好抓住阿瑞斯的兩隻腿。
就在這時,在門口等候的瑪雅走了過來,她張開翼膜,對阿瑞斯露出嘴裏兇狠的尖牙:“嘶——”
阿瑞斯瞬間老實了。
“……”
穆星把阿瑞斯小心地背了起來。並且把那塊沒吃完的肉用樹葉包着,放進育幼袋和蛋一塊兒帶走。她不會飛,只能沿着每個孔洞之間不足一米的間隙緩慢地往下走。
離開時,她看見旁邊孔洞裏一隻斷了翅膀的雄鳥已經死去了。過不了多久,在這附近巡邏的雄鳥就會敏銳地發現有同類死去了,他們會通過特殊的鳴叫呼喚同伴,然後幾隻鳥用爪子合作抬起屍體,帶到這個巢穴的深處。
穆星曾趴在洞口看到過這一幕,巢穴深處黑漆漆如同深淵,似乎是他們的埋骨之地。
這隻雄鳥是大約半小時之前扔到洞裏的,因為接連有鳥被扔下來的悶響,穆星這才發覺她似乎處在巢穴中“老弱病殘收容所”的區域,以她所在的孔洞為中心,左右三個孔洞都用來安頓在昨天晚上那場戰鬥中受傷的紅翼鳥或失去父母的幼鳥。
看到這一幕,穆星已經確信紅翼鳥是有智慧的。很顯然,他們戰鬥後會在附近搜尋還活着的同伴,並把他們帶回巢穴。雖然只能做到這一步,但對於輕傷者來說還有一線生機,重傷者……至少讓他能從容地面對死亡,不用死後還將成為鬣狗或其他天敵的盤中餐。
穆星一邊想着一邊背着阿瑞斯慢吞吞地往下爬,阿瑞斯並不重,鳥類的骨骼都是中空的,這樣他們才能輕巧地飛行在天上,所以她背着阿瑞斯並不吃力。
阿瑞斯在她背上一直很乖巧,因為瑪雅也沒有飛,然後穆星看見她的身後跌跌撞撞地追上來三隻剛破殼不久還沒學會飛翔的幼鳥。
瑪雅的幼鳥兩隻紅一隻黑,都還是圓滾滾毛茸茸的鳥類模樣。穆星看向“操場”中央,發現聚集在陽光下的其他幼鳥也是如此,哪怕有些體型已有成年野雞那麼大,長出了一些羽毛,但仍然沒有化形為人。顯然,紅翼鳥在幼年時期,會一直維持獸狀。
只有她背上的阿瑞斯是不同的。
在這個世界遇見他后,他一直都是人形。
雖然不知道他是什麼品種,但他明顯不是紅翼鳥的幼鳥,並不屬於紅翼鳥這個種群。
他會順便被首領叼回來,可能和穆星是一個原因。
她之前的猜想應該是對的——紅翼鳥辨別同伴的依據主要是氣味。她可能是因為身上全是蛋液和雌鳥血液的味道,被誤認成了殘疾的雌鳥才被帶回巢穴。而在“收容所”里呆了幾個小時,穆星也在隔壁孔洞裏陸續看到好幾隻明顯就不屬於紅翼鳥這個種群的鳥類,有的根本只有麻雀大小,但他們也被叼了回來。
“吱吱——”
和傷了腿的阿瑞斯不同,瑪雅的幼鳥都十分健康,他們嘰嘰喳喳排成小隊跟在母親後面,會調皮地啄對方的脖子,然後就會撲騰着小翅膀打起架來,但因為腿短體胖,相互都撲了個空,骨碌碌地一路滾到了地面上。
他們相互也不記仇,看見別的小夥伴,這幾隻毛球就揮舞着小翅膀鑽進了別的幼鳥之中,圓滾滾的毛球們紮成了堆,然後穆星就根本分不出來了。
小毛球跑得比穆星快,在巢穴里,瑪雅也十分放鬆,任由他們撒歡並不去管,反而好幾次停下腳步回頭等待負重前行的穆星。大概又花了十分鐘,穆星才跟着瑪雅走到陽光下,加入了一群懶洋洋躺在陽光里的雌鳥當中。
與地球不同,這裏的陽光炙熱無比,但卻不刺眼,穆星有些驚異地抬頭直視光線,她就彷彿凝視月光一般,眼睛沒有任何不適。
這不符合科學常識,但這裏又是有哪一件事能用往常的知識去衡量呢?或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有很多很多事情她根本就不知道,所以她大概得學會不要用以前的知識來判斷將來會發生的事。
在穆星對陽光感興趣時,瑪雅已經和身邊的雌鳥攀談起來,那婉轉而抑揚頓挫的音調雖然讓還沒學會鳥語的她一臉懵逼,但現在這個場景真的很像小區樓下的大媽聚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的樣子,讓她莫名感到一絲詭異的親切。
隨後,時常有雌鳥歪頭過來看她,穆星覺得她們大概在談論自己。
果不其然,不一會兒就有性格更活潑的雌鳥湊過來聞她,還有雌鳥友好地蹭了蹭她的脖子和肩膀,吱吱地對她說著什麼。穆星忽然覺得這些雌鳥圓圓的黑臉竟有點可愛。
穆星對她們笑了笑,結果把一個雌鳥嚇得後仰了一下。穆星趕緊收回笑容,卻見那隻雌鳥又歪了歪頭,然後也朝她用力呲了呲牙。
沒等穆星反應過來,那隻雌鳥轉頭又沖身邊的雌鳥呲牙。
於是後者也開始呲牙,很快,就像水波蕩漾開去一般,所有的雌鳥都學會了呲牙。
穆星哭笑不得。
他們的模仿和學習能力很強,穆星驚訝了一下,但還是決定先放棄和她們交流。她覺得自己得先照顧阿瑞斯。她把那顆蛋和其他雌鳥的蛋放在一起,有兩隻雌鳥照看着這些蛋。
然後她把阿瑞斯也放在了陽光中,她一放下阿瑞斯,他就用前肢撐着想逃,穆星趕緊把他拽回來。孔洞裏光線比較昏暗,她又沒有鳥類的夜視能力,所以她一直沒能仔細查看他的傷勢。
現在終於可以看清楚了。穆星用力摁着阿瑞斯,她這邊的動靜吸引了很多雌鳥圍觀,阿瑞斯馬上不再掙扎,攤着四肢閉着眼一副裝死的樣子。
穆星差點笑出來。
但仔細看了阿瑞斯的傷勢后,她笑容收斂了。
他的兩條腿都受傷了,似乎是被某種利器割傷的,穆星皺着眉,這傷好像是人為的……至少是刀劍之類的東西造成的……可是這裏……她觀察了很久,紅翼鳥雖有超越了鳥類的智慧,但也沒發現紅翼鳥有大面積使用工具的痕迹。
阿瑞斯有些傷口深可見骨,令人觸目驚心。再不處理,感染起來可不是開玩笑的。
剛才往下走的時候,穆星就有意識地四下張望,她發現,巢穴里只有石頭和紅翼鳥銜來的乾草樹枝,看不見任何植被,當然也沒有什麼自己認識的草藥。
看來要獲取草藥,必須得離開巢穴。
森林裏植被茂盛,說不定會有她需要的東西。
有什麼辦法可以離開巢穴嗎?似乎雌鳥也會出去採集樹葉撿拾野果,但次數並不多,不知道是否可以請求跟隨瑪雅一起出去?但是她不會飛翔,跑得也不快,擅自靠近森林很容易有去無回,她得先想出保護自己的辦法。
穆星一邊努力思索着一邊將肉拿了出來。
被放開的阿瑞斯立刻彈了起來,他警惕地左右看了半天,然後他發現自己被雌鳥包圍了,根本沒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不由又僵住了身體。
穆星知道他現在很緊張,但她認為阿瑞斯多曬太陽也有好處,在乾燥溫暖的環境裏,應該比留在孔洞更有益傷口癒合。阿瑞斯自身也需要補充多一些營養,在這樣的原始環境下,動物自身的自愈能力是活下來的關鍵。
她把肉放到了阿瑞斯面前。
“嘶……嘶……”阿瑞斯似乎很餓,但他還不忘兇巴巴地哈她,穆星轉過頭去,退了幾步,果然就見阿瑞斯猛地一個前撲,迅速地把肉叼在了嘴裏。可惜……他太虛弱了,他努力把嘴湊了過去,咬在肉上,卻撕扯不下來。
穆星嘆了一口氣,轉頭輕輕碰了碰瑪雅的前肢。
瑪雅轉過頭,歪着腦袋,很奇怪地看着穆星搭在她前肢上的手。
“瑪雅,你的爪子借我用一下吧。”穆星對她說,雖然她知道對方聽不懂。
穆星靠近阿瑞斯,阿瑞斯立刻拋下肉挪到了另一邊。
先不管他,穆星觀察着瑪雅的表情,試探着把她的爪子放在了肉上,然後抓着她的“手腕”做出左右划動的行為。瑪雅沒有什麼反應,只是困惑地看着她。
穆星鬆了一口氣,然後耐心地藉助瑪雅的爪子把肉分割成了薄薄的小片。瑪雅非常配合,後來她發現穆星想要做什麼以後,她還主動切下了幾片肉。
“你做的很好,瑪雅,你真棒。”穆星放開了瑪雅的爪,像對待孩子一樣毫不吝嗇誇獎,“謝謝你,瑪雅。”
瑪雅似乎能感知她的情緒,眯了眯眼睛,喉嚨里發出一聲愉快的“咕”,然後就不再看她,一會兒低頭看着一片片的肉,一會兒又舉起爪子端詳,饒有興趣的樣子。
對於所有的紅翼鳥來說,這都是一種全新的體驗。往常,他們進食的時候從來都是用爪子摁住食物,用強有力的牙齒直接撕下來,這些撕下來的肉大小不等,但幾乎都有一斤以上,然而第一次有人示範了食物還可以精細地切割成薄片,甚至條狀。
其他雌鳥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雌鳥們看着這一切,幾乎是不約而同地想到,這樣把肉切割的話,她們的幼鳥也可以提早吃肉,而不是只能委屈地吞下並不美味的蟲子。
幼鳥會因此成長得更快,更強大。
真奇怪,為什麼之前她們從來沒有想過呢?
她們看着穆星抓住了嗷嗷叫掙扎不停的幼鳥,把肉硬塞到幼鳥嘴裏,不由發出短促的啾啾,似乎在驚嘆着什麼。
穆星也緊盯着阿瑞斯,她生怕這麼一小塊肉片會噎到他。之前,她稍微掰開阿瑞斯的嘴看過,看到他長出了兩排像鯊魚一樣的尖齒才認為他可以吃肉的,但畢竟她也不敢完全確定。幸好,阿瑞斯幾乎沒有咀嚼就“咕咚”吞了下去,然後那雙像是星空般的藍色圓眼睛就一直盯着她的手。
“咕!咕!”
他眼眸里的獸性並沒有因一塊肉而消彌,他用前肢不停地扒拉着穆星的手,甚至想用嘴咬她。
“別急,都是你的。”穆星並不着急訓化他,總得先讓她和他熟悉起來,這個過程不可避免,以前在救助站這種情況屢見不鮮了,大概要一到兩個月,就不會一靠近就亮爪子張嘴咬了。
其實阿瑞斯還是長得很可愛的,穆星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就像抱救助站受傷的小狗一樣把他抱在了懷裏,很快就把那一大塊肉給喂完了。
阿瑞斯幾乎是狼吞虎咽,但這點肉似乎不夠他吃的,吃完以後他到處嗅來嗅去,發現真的沒有了,他又蹬着腳從穆星身上跳下來,坐在地上舔爪子。
沒過一會兒,他舔着舔着,就疲倦地蜷縮在一起,在陽光里合上了眼。
他似乎很久沒有吃飽,也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可他依然非常警惕,任何一隻雌鳥走動,都會驚動他猛地睜開眼。
穆星也在陽光里躺下,渾身被曬得暖洋洋的,她側過頭,望着阿瑞斯酷似人類的臉龐,驚奇地發現他也有睫毛,而且如扇子般又密又長。
她心情複雜地嘆了一口氣。
以前,她一直夢寐以求能擁有一隻寵物,誰知道,她的第一隻寵物竟會如此炫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