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臉懵逼
星星像是螢火一般浮在空氣里,浮在高高的山風裏。
風吹開薄霧,可以望見嶙峋的絕壁孤峰,如刀劍直劈天際,一道蜿蜒如蛇信的山道曲折地盤在山腰上,那是大型野獸群遷徙時踏出的道路。
穆星兩眼放空,安靜地躺在乾涸的河道里,已經很久了。
河道很狹窄,途徑整片森林。
穆星躺着的周圍也全是望不見盡頭的高大喬木,巨大的樹冠像是一頂綠色帳篷蓋下來,遮蔽了大多數的光線,零星幾束水銀般的光芒穿過枝椏,落在了鋪滿落葉的泥土上。
那些光線來自於夜空中一道似乎由無數顆細碎衛星組成的環帶,橫跨整個天際,數不盡的繁星點綴其間,令這裏的黑夜一點也不顯得昏沉陰森。
有些燥熱的風拂動樹梢,激起一陣一陣嘩嘩響的綠浪。
幾隻大得出奇的螞蟻爬上了她的胳膊,彷彿把她當做了一座高山,準備列隊翻越。穆星猛地一甩,將它們抖落。她趕緊坐了起來,挪到了旁邊一塊凸起的石頭上。
她抱住膝蓋,盯着自己的手,長長嘆了一口氣,內心萬分茫然。
但這裏是哪裏?她為什麼會突然來到這裏?她一點頭緒也沒有。
今早,她如同每一個平凡普通的清晨一般,匆匆忙忙地出門,準備上班。她居住的小區很老了,沒有電梯,但小區裏的綠化很好,高大的鳳凰木已經開花了,遠遠望去火紅一片。她如往常一般,從樓道口出來,繞過花壇,穿過平時老人們愛光腳晨練的石子路,然後走出小區側門,馬路對面就有一個公交站。
但很奇怪,今天這條路上格外清凈,一個人也沒有。
石子路兩邊是修剪成方塊狀的三角梅,後面的草地上間或植了許多洋紫荊。
“咕——咕——”
那微弱的奇怪鳴叫聲便是在樹下傳出的。
紫荊樹下落滿了花瓣,一片粉白中似乎有什麼暗色的物體正在蠕動。
穆星停了下來,蹲下來查看了一番,生長得極為緊密的三角梅擋住了視線,三角梅枝幹上還有刺兒,她的手伸不進去。最後,她趴在地上,費了老大勁兒,才用自己的遮陽傘把那個慘叫不斷的小傢伙勾了出來。
那是一隻受傷的雛鳥。
它身上還未長出外羽,全身覆蓋著柔軟的絨毛,絨毛呈灰藍色,爪子與鳥喙也是深藍色的,蔓延着曲折怪異的斑紋,頭頂還有兩根銀色的呆毛。
它翅膀上的毛不知是否被火燎光了,露出深藍色帶銀色紋路的皮膚,如蝙蝠般的翼膜破損呈焦黑狀,爪子上血肉模糊的,傷痕纍纍。
穆星經常能看見小區裏的熊孩子追貓攆狗的,還有用家裏晾衣桿自製的網兜捕鳥,估計這隻也是被哪個孩子抓住了,還想把它活生生烤了。
壓下內心的憤怒,穆星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它無力地躺倒在穆星手上,虛弱地縮着腦袋,眼皮半睜不睜,偶爾才會發出微弱的鳴叫。它已經有點重了,體型跟一隻小母雞一般大,穆星猜想它大概是一種自己沒見過的大型鳥。
感覺情況挺嚴重的,穆星不再猶豫,打電話給同事說會稍微遲到一會兒,她抱着鳥打算送去附近的寵物醫院。
她一直很喜歡動物,每月會到流浪寵物救助站當志願者。她也曾想過要領養一隻狗或者貓,但是醫生這個經常加班的行業和不允許養寵物的房東讓她對自己是否能承擔起一條生命感到懷疑,於是遲遲沒有做決定。
她快步地往前走去,但往常一兩分鐘就可以走出去的路,突然變得沒有盡頭一般,她一開始沒有發覺,直到一陣暈眩,她再抬眼,那隻鳥在她懷裏消失了。
什麼痕迹也沒有,就像從未存在過。
穆星攤着兩隻手,整個人都愣住了。
她不知道鳥是怎麼消失的,好像就是她突然注意到這條路變得無比漫長的一瞬間,她忽然覺得風變熱變得乾燥了,吹來時充斥着濃濃的草木的味道。
似乎有所預感一般,她猛地回過了頭。
熟悉的樓房,建築,車水馬龍的城市,就這麼從她的眼前急急退去。所有的景色像是碎裂的積木,被一隻無形的手重組拼湊,晝夜顛倒,唯有她不能動彈。她眼睜睜看着這些變化,直到眼前呈現出一片茂密蔥鬱的森林,她嚇得冷汗淋漓,腿軟地撐不住身體,膝蓋一彎便跪倒在地上。
她不斷地掐自己,扇巴掌,渾身發抖。
很疼,可是這個幻覺依然存在。
沒有想過會出遠門,她隨身只背了一個小包。裏面只有錢包、手機、鑰匙、一本筆記本一隻筆,一小盒口香糖、幾片創可貼、還有一把小得只能遮住一個人的鉛筆傘。
她拿出手機,可是充飽了電的手機卻偏偏黑屏,無論怎麼摁都摁不開,完全成了一塊廢鐵,她把電池摳下來又裝回去,不肯放棄地倒騰了兩個多小時。
後來她都有些意識模糊,蜷縮在地上無聲流淚。
沒有任何意義地哭了一會兒,她開始瞪着眼睛思考該怎麼辦。
卻直到黑夜降臨,她也沒有任何辦法。
回憶到這裏,穆星已經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了,但總不能就這麼死去。
過了一會兒,她終於成功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慢慢站起來,環顧着四周。她至少得找一個安全的地方暫且度過這個夜晚,然後天一亮,她應當爬到高處去——至少看看這裏除了到底是個什麼地方。說不定,山脈背後或者叢林深處藏着一座古城,這裏也有人類,也有國家,她或許可以找到生存下來的辦法。
但是森林裏她一直不敢靠近,在她之前茫然又恐懼地痛哭時,森林深處好幾次傳來野獸的嚎叫聲,還有什麼東西飛快掠過的動靜,每次這種時候,都會激起棲息在樹枝上某種數量極多的小鳥,他們嘩啦啦地振翅飛起,驚恐地呱呱亂叫。
而河道的另一邊連接着一條如同屏障般橫向延伸了不知多少公里長的高大山脈,山峰連綿起伏,上面不知為何沒有任何植被生長,怪石嶙峋,只有縫隙里頑強地鑽出一點野草。
穆星抬頭望去,這些山峰的海拔大概都在千米以上,最高的那座山頂覆蓋積雪,聳入雲端,她絕無可能抵達,而離她最近的這座,山頂似乎有火山口,時不時會噴出點黑煙。
但這座山峰離地面大概十幾米的地方有一塊突出的石頭,像平台一樣延伸出來,上頭有一部分天然的岩石剛好像頂棚一般能夠遮風避雨。
這座山峰很奇怪,不知道是天然形成的還是出於什麼原因,幾乎每隔十幾米就會有一個這樣的平台延伸出來,像是一節一節的梯子似的。
穆星思考了一會兒,決定去爬那個離地面最近的“平台”。
她不知道自己想的對不對,她的直覺告訴她,如果能夠爬到“平台”上應該能躲避一部分的野獸,也能稍微看得遠一點。她不敢妄想自己能爬到更高的“平台”,她覺得自己能平安到達那裏已經是超人了。
穆星把包包掛在脖子上,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河道,往山壁跑去。
跑動時,她緊緊抱着她的小包,這是唯一一個證明她來處的東西了,也是她現在擁有的所有財產。即使現在,包里的那些東西或許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用。
穆星的手摸到了石壁,這些岩石都不是冰冷的,居然有微微的溫度,也許這真的是一座火山。它會噴發嗎?穆星心裏有點沒底了,但比起森林裏不知潛伏在何處的危險,她寧願待在火山上,咬了咬牙,她還是決定爬上去。
山壁極其陡峭,但着力的地方不少,應該是能爬得上去的。
她開始用力向上爬,這真的很不容易,她幾乎每次都會滑下來。所幸她平時一直堅持鍛煉,最後總算掌握了一些技巧。她調整着呼吸,確保每一步都踩實了。越爬越高了,她心裏很緊張,手心不停地出汗。畢竟她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現在離地面已經有點高度了,一旦摔下去,也許不會死,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失去行動能力,也離死不遠了。
就在她即將爬到第一個“平台”底下時,頭頂上忽然傳來極為凄厲的長鳴。穆星心裏一驚,下意識抬頭看去,只見一個黑影猛地從她上方躍了出來,猛獸在夜裏發亮的綠色眼睛讓人手腳發軟。
穆星嚇得差點掉了下去,幸好求生的本能讓她立馬反應過來,她用雙手胡亂地抓着石頭,死死貼住了山壁。那個猛獸離她極近,就踩在她的手緊緊攀住的岩石上。它渾身灰黑,全身佈滿斑紋,在黑夜裏幾乎與岩石融為一體,長得有些像鬣狗。
它嘴裏叼着什麼,濃郁的血腥味瀰漫開來,血液一滴滴地落在穆星頭上。
穆星不敢呼吸,拚命把自己藏進岩石的陰影中生怕被發現。
更高處也傳來一聲聲哀鳴,無數只相似的黑影不知從何處躍了出來,它們的嘴裏幾乎都叼着戰利品,突然間,森林裏此起彼伏地響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嚎叫聲,那些黑影聽見后彷彿得到指令,立刻迅速跳下山壁,企圖逃竄。
與此同時,遠處的天空中有巨大的鳥群呼嘯着趕來,尖聲鳴叫着俯衝下來,瘋狂攻擊着那些鬣狗般的野獸。
這些趕來的鳥類全身覆蓋著紅色的羽毛,翅膀展開將近十米,只有頭部的羽冠是黑色,它們衝下來能掀起巨大的氣流,穆星看見一隻鬣狗(姑且稱它鬣狗吧)被一隻紅色的鳥一扇直接從崖壁上掉了下去,摔死在了地上。
穆星的心幾乎要跳出胸腔,她生怕被紅鳥的翅膀扇到。在混亂中,她終於找到一個機會,把自己塞進了兩塊岩石的縫隙里,腳下踩着一塊石頭,總算比較安全地躲了起來。
原本站在她頭頂的鬣狗已經被紅鳥長長的鳥喙和利爪撕咬得渾身是血,它憤怒地拋下了嘴裏的獵物反擊,但那隻紅鳥無比勇猛,他敏捷地飛起,不斷變換着方向俯衝下來,最終鬣狗還是死了,滾落了下去。
在打鬥期間,穆星看清了被鬣狗拋落的獵物——那似乎也是一隻鳥,但體型比紅鳥小了將近一半,羽毛是全黑的,頭上有着細長的紅色羽冠。這黑鳥已經被咬死了,但奇異的是,黑鳥的胸前掛着一個藤蔓和樹葉編織成大大的“口袋”,就算黑鳥死去了,依然還用翅膀死死地擋護在“口袋”的前面。
那是什麼東西?
死去的黑鳥墜下了山壁,那“口袋”里裝的東西就像是炮彈一樣飛灑出來,穆星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反射性就伸手去接。裏頭的東西兩顆砸在岩石上,一顆砸在了穆星頭上,“啪”地碎裂了,黏糊糊的液體瞬間傾倒了她全身。
果然是鳥蛋。
穆星被砸得後腦都出血了,她粗重地喘着氣,抹開滿臉腥味的黏液,低頭一看。
她接住了最後一顆蛋。
蛋是灰色的,表面有褐色的斑點。
大概有鴕鳥蛋那麼大,但卻沒有那麼重。
穆星一手抱着巨蛋,一手按着傷口,還得心驚膽戰地觀察着眼前的局勢。
紅鳥也死去了不少,穆星左邊兩米左右的岩石上就掛着一隻紅鳥的屍體,它在攻擊時被另一隻鬣狗從後面撲倒,繼而被咬斷了脖子。
更多的紅鳥還在不停地從四面八方飛回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場獵殺,又或是一場戰爭,可結局似乎已經註定。
鬣狗幾乎有三分之二已經順利跑回了森林裏,紅鳥體型龐大,在密密麻麻的樹枝間連翅膀都無法完全張開,如果鑽進森林只有死路一條,所以它們只能盤旋在森林上空,憤怒而悲傷地鳴叫着,徹夜不絕。
天快亮了的時候,紅鳥們陸陸續續地降落在平台上。
穆星眼睜睜看着地平線升起了一大一小兩個太陽,心裏頓時無比複雜。她告訴自己先活下來,再去想還能不能回去的事情,並把目光放在了紅鳥身上。
經過一夜鏖戰,他們身上幾乎都傷痕纍纍,聳拉着腦袋,疲憊地相互梳理着羽毛。
這時,穆星發現一個現象,每個平台上只會棲息一到三隻紅鳥,它們在平台上稍作停留後,就會不斷地用鳥喙敲打石壁,直到把石壁啄穿。
這讓穆星嚇一跳,原來石壁那麼薄?
石壁後面露出了一個洞穴,裏頭似乎很大,但光線昏暗看不清內部情況,只見五六隻黑鳥從洞穴里飛了出來。紅鳥立刻張開翅膀,將黑鳥們護在羽翼下,看起來就像在擁抱一般。
黑鳥們發出了低低的哀鳴,彷彿在哭。
穆星覺得這些黑鳥應該是紅鳥這種鳥類的雌性。在鳥類的世界裏,雌鳥的羽毛往往沒有雄鳥鮮艷,體型也沒有那麼大。
陽光越來越炙熱了,這裏兩個太陽,溫度升得極為明顯。
而令穆星震驚的是,隨着溫度攀升,這些鳥類的體態開始發生變化了,他們渾身厚實的羽毛飛快地褪去,露出了紅色佈滿黑色紋路的皮膚。鳥巨大的羽翼也跟着消褪,前肢顯露出來,一層半透明的紅色翼膜連接着皮膚,之後,長長的尾羽也消失了,只剩下一條細長的紅色尾巴。
臉部的變化是最明顯的,羽毛褪去后,長喙也變短消失了,露出了類似人類的五官,黑色的羽冠絲絲縷縷地分散開來,成了頭髮。
穆星獃滯地看着他們由鳥到鳥人的轉變。
她無法用任何所掌握的知識去解釋這種現象,只能強迫自己接受。
直到其中一隻最強壯最早變化成功的紅鳥發現了她,他的眼睛眯了起來,這種鳥類的眼睛有點像貓頭鷹,晶瑩剔透,多數是金黃色的。隨着光線的變化,他的瞳孔也會變化,在目前光線強烈的狀況下,這隻鳥的眼睛閉合成了一條細線,猛地盯住了你,看起來有點可怕。
紅鳥沉下了頭,他微微張開了前肢,穆星還未來得及做出什麼反應,下一秒已經連人帶蛋被叼了起來,扔在了平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