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 12 章
幸虧蔣玲沒受別的外傷,身體底子也不錯,流產後在醫院裏觀察了一天,醫生告知可以出院了。
邢戰看時間差不多,開着他的二手小破車前往醫院。
車還沒開進醫院,就看見醫院門口被堵得嚴嚴實實的,一些人不知道聚集在門口乾什麼,更多的圍觀路人擠得里三層外三層。
邢戰龜速行了十來米,朝里一看,十來個披麻戴孝的人堵在醫院門口,哭號的哭號,燒紙錢的燒紙錢,還有人舉着白底紅字的橫幅,上面寫着“無德醫生,害人性命”。
風一吹,燒出來的錫箔灰散得到處都是,幾個大嗓門的中年婦女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乾嚎,一膚色黝黑,穿青色短T的中年男人站在他們中間,目光陰冷。
邢戰搖了搖頭,繼續緩慢開動車輛,好不容易才開進醫院。
停好車,邢戰匆匆趕到病房,蔣玲已換好衣服和另一個陪護的小妹在收拾東西。
“戰哥……”蔣玲怯生生地打招呼,鬧了這麼一出,她對邢戰十分愧疚。
邢戰嗯了一聲:“感覺還好嗎?”
“沒什麼了。”蔣玲摸着肚子輕聲道。
邢戰無意中朝窗外一瞥,從病房的角度剛好能看見醫院大門,那堆人還堵在門口,別的病患幾乎無法進出。
正巧護士走進病房給病人量體溫,邢戰問道:“護士小姐,那些人幹嘛呢?”
護士瞄了一眼,面露憤色:“醫鬧唄,還能幹嘛!”
“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家老太太走了。老太太住院大半年沒見家裏人來過,現在人走了就突然蹦出來了!據說還欠着一筆醫藥費呢!請了律師說我們醫院流程有問題,不就是想訛錢嗎?那邊科室里的醫生護士辛辛苦苦照顧了那麼久,還被人這麼污衊!你說氣不氣人!”
邢戰扯了下嘴角,對蔣玲他們道:“沒其他事了吧,我先去結賬,東西收拾好了別落下了。”
出了病房,邢戰沒有立刻去付錢。他特意事先打聽了呂衛的病房,順路去轉了一圈。
病床上的呂衛臉色蠟黃,皮膚乾裂,憔悴萬分,最可憐的是連個陪護的人都沒有。
邢戰走到床邊叫了一聲:“呂哥?”
呂衛就像一具沉睡的乾屍,若不是還有呼吸,幾乎以為他死了。
邢戰也不耽擱,托起他的後頸稍稍抬起,挑開他的后領一看。
乾癟的後背並沒有鬼面。
果然不一樣嗎?
邢戰放下呂衛,正要離開,就看見呂衛睜着黑沉沉的眼睛瞪着他。
那雙眼睛太黑了,以至於不像一個正常人,邢戰心跳漏了一拍,退後一步,又喊了一聲:“呂哥,醒了?”
呂衛一聲不吭直勾勾盯着他,邢戰正要再說點別的什麼時,他又閉上了眼睛,心跳依然平緩,呼吸依然微弱,依然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好像從未睜開過。
邢戰平靜了下心跳,沒有再停留轉身離開。
他拿着單子去付錢,來到收費排了好半天隊,好不容易把錢付了正往回走,聽見不遠處一陣喧嘩。
六七個人蠻橫地衝進大廳,為首的正是那青色短T的中年人,他們一個個凶神惡煞,怒目圓睜,一路走一路吆喝:“是哪個醫生!把人揪出來!”
預檢台的小護士被他們推倒在地,邊上的病患家屬嚇得紛紛退讓,一小孩哇哇大哭鑽進母親懷裏。
“你們不能隨便進去的!”幾個保安人員追在後面,可他們根本攔不住。
跑在最前面的保安拉住一個人的衣服,那人抬手就是一拳,當即將人打得頭破血流,保安跌跌撞撞摔在地上,帶倒一棵裝飾的棕櫚樹,樹砸下來又引起一片驚呼。
一時間醫院大廳里亂成一團,有叫嚷的,有哭喊的,有生怕被波及嚇得往角落裏躲的,有坐着輪椅驚恐地往邊上划的。
那幾個衝進來的人叫囂着:“你們把張蘆毅交出來!他害死人了還做縮頭烏龜!殺人是要償命的!你們把人交出來,否則別想好過!”
幾個年輕小護士敢怒不敢言,圍觀的路人更是避如蛇蠍。
邢戰急着回病房要上電梯,這些流氓樣的人他當然是不怕的,徑直從他們身邊經過。
但剛巧其中一人退了一步,撞在了邢戰身上。
那人高聲叫罵:“你眼睛瞎了他媽撞我!”
對於這種惡人先告狀的,邢戰向來不肯吃虧,胸一挺下巴一歪,仗着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吼:“罵誰?你他媽罵誰?誰眼瞎?”
那氣勢,那狠勁,那字字帶刀的侵略性,又豈是一般人可比的。
那人欺軟怕硬,被邢戰一句話吼懵了,畏縮地後退。
邢戰邊走邊瞪着他,一直到上了電梯。
爭執和吵鬧從未停歇。
有人喊:“警察來了!”
也有人喊:“警察算什麼東西!草菅人命!他們醫死人了!賠錢來!”
邢戰加快腳步,聲音越來越遠。
蔣玲住的時間不長,東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完離開醫院。
一路上眾人都很沉默,蔣玲因為身體虛再加虧欠良多所以不知道說什麼好,邢戰則是另有心事。
在看過呂衛的後背后,邢戰不禁猜測蔣玲身上是否有鬼面,可他又不可能直接去看,問的話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思前想後,邢戰問道:“阿玲,這幾天你有沒有發現身上有不同?”
這話問得實在是太婉轉了,以至於蔣玲誤會他在問流掉的孩子。
她摸着肚子黯然傷神:“對不起,戰哥,錢我會還給你的。”
“不是,我沒跟你要錢。再說了,這錢也不應該你出,我會跟那人渣要的,你別操這個心。”
邢戰已經很小心沒提那人名字了,可蔣玲還是被刺激了,也許是剛懷孕又流產的緣故,情緒特別容易激動,眼睛一眨又哭了起來。
“哎呀,你別哭啦。”邢戰翻着白眼,搞不懂她怎麼會有那麼多眼淚,她這一哭,也不好意思問下去了。
“我就是想不明白……”蔣玲哭着道,“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對他那麼好,為什麼他能這麼狠心?”
邢戰嘆了口氣:“傻姑娘,這世上賤人到處都是,你還指望人人都挖心掏肺得對你好?感情這東西都是單向的,你願意付出那是你自己的事,就別指望別人的回報。相愛,就是因為我對你好,你也對我好,才顯得珍貴。懂嗎?”
蔣玲還在嚶嚶地哭,也不知道聽進去多少,反倒是坐在邊上的宮牧側着臉,斜着一雙杏眼似笑非笑。
邢戰察覺到宮牧的視線,但因為後座有人不好隨便說話,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之後的幾日邢戰忙忙碌碌,因為蔣玲還需要休養,水月人家裏少了一個,忙不過來的時候邢戰只得自己上陣。
一天下來疲憊不堪,別的什麼事都不想幹了,洗過澡后他就躺在床上抱着ipad看片子。
“你想看什麼?”邢戰無聊地在視頻APP里划來划去,促狹地說,“要看動畫片嗎?我給你找動畫片,巴拉拉小魔仙?”
宮牧坐在他枕頭上斜着眼:“鬼才要看巴拉拉小魔仙呢!”
“你不就是鬼嗎?”
“你就不能找點適合你看的片子嗎?”
“什麼是適合我看的片子?我為了你連愛情動作科教片都不能看了,人生一大樂趣就這麼被你剝奪了。”
“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在就不能看科教片了?”
邢戰沖他一笑:“我們看鬼片吧,有你的同類,你一定會感到很親切的。”
“你自己看吧,我睡覺了。”宮牧姿態優雅地躺在床的另一邊,雙手交叉放在腹部,閉上了眼睛。
“你一個鬼睡什麼覺啊?你不是不用睡覺的嘛!”
“看你睡覺很無聊好不好!再說了,你睡相又不好!”
“起來!陪我看鬼片!”邢戰強勢地用ipad把宮牧的腦袋拍扁,打開了一個熱門鬼片,“就看這個了,看完睡覺。”
宮牧無奈只得支着腦袋陪他看電影。
一貫鬼片套路,十來分鐘后,影片漸入佳境,當畫面色調變暗,紅色彈幕彈出前方高能預警時,宮牧也睜大了眼睛,準備迎接鬼的出場。可沒想到電影裏的鬼剛露出一根頭髮絲,大量的彈幕開始刷屏,滿屏幕“富強,民主,文明,和諧”刷得整整齊齊,完全將鬼給擋住了,根本什麼都看不見。
宮牧仰天長嘆,這世道做鬼也不容易啊!
正要向邢戰抱怨這還怎麼看電影,就發現他眼神凝滯,雖然盯着屏幕,卻根本就沒有在看電影。
他在沉思。這幾天每當他閑下來時,就會露出這個表情。在人前他笑臉相迎,甚至為人遮風擋雨,但人後他有自己的煩惱。
宮牧瞄了眼他的後背,背心遮不住鬼面,露出小半張臉,就好像鬼面從他的衣服里探出頭。天已漸熱,可邢戰根本不敢換單衣,生怕被人看見背後的異樣,不管到哪都還是背心加件外套襯衫,茶坊里有空調還好些,走在外面就痛苦了,再加他本身體溫又高,沒走幾步路就滿頭大汗。
“那姓宋的說得沒錯。”宮牧忽道。
“什麼?”邢戰回神。
“你命中出鋒,是能披堅執銳的人,邪煞輕易害不了你。”
邢戰笑了幾聲,胸腔里發出來的聲音低沉性感:“借你吉言。”
視線交匯,氣氛有剎那間的異樣。
“那你現在能換個電影看了嗎?”宮牧指指被彈幕覆蓋的畫面。
邢戰關掉彈幕,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在地上爬。
宮牧津津有味地看起了鬼片,時不時點評一下眾鬼的扮相,看着看着身邊沒了聲音,發現邢戰已經睡着。
邢戰的臉龐稜角分明,有種富有視覺衝擊力但又很安靜的雄性魅力。藉著幽暗的冷光,宮牧望着他,就連女鬼從電視機里爬出來,都無法再吸引宮牧的注意力。
第二天一早,邢戰剛剛開門,就看見一人已等在門口。
“怎麼又是你?”邢戰有點嫌棄地說。
“對,又是我!”蒼泊毫無被嫌棄地自覺,反而自說自話地要進門。
邢戰按住他肩膀,把他頂在門外:“你一出現就說明沒好事,掃把星轉世吧?”
他的手就像鉗子似的,蒼泊掙扎了一下沒掙脫,但他絲毫不介意,臉上大寫着興奮:“這回是好事!”
邢戰懷疑:“你說說看!”
“蔣小姐出事那晚你有看見一張自然的鬼面具吧,那張面具出現了!”
邢戰神情驟變,手上一緊:“哪裏看到的?”
“哎喲,痛痛痛!”蒼泊的肩膀都要被他拗斷了,“你們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