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四十二章 風起(六)
平陵御他們在隆州已經住了十幾日了。
從他十月初接到聖人委命,至此天下無人不知他的名頭,甚至連同他之前的經歷也傳遍天下,可這一路過來經歷郡縣無數,卻未驚擾一人,只因他身邊帶着姬凔,而天下皆知平陵刺史親族凋零,無妻無子。
接到姬凜從昌平鎮傳信道拓跋傲身亡,他們便準備次日出發,誰料到竟是有人夜襲
平陵御這一回出來便開着系統,之前它拓印了聖旨吃飽了能量,勉強能替平陵御當個警衛,是以這一路過來姬凔都是挨着平陵御一道睡得。
當夜他們幾人閑話幾句各自分開,姬凔教他喂着嘗了一點兒白酒哭過一場,一晚上都在鬧小脾氣,總之是自己不睡也要拖着平陵御不睡,平陵御見更深露重便讓大傢伙休息,左右他白日裏都可以在馬車裏頭補眠。
如此等到二更天,姬凔終於扛不住委屈的趴在平陵御懷中睡過去,後者則閉着眼眸將厚厚的羊毛毯子裹在二人身上,就在平陵御半夢半醒之間,卻聽得耳邊系統“叮——”一聲,而後便是急促的電子音“夜襲!夜襲!”
平陵御原本睡意重重登時清醒過來,因系統並不能替他打探來者有多少人,因此他並未點燈,只悄悄將姬凔抱起來,披着毯子將姬凔包裹住,用布條將小胖墩牢牢綁在自己懷中。
系統所探得距離為方圓十里之內,不知對方是否騎着馬匹,但怎麼也給他半刻準備的時間,收拾妥當了,他便靠着左邊牆壁輕輕敲起來。
不過片刻,便有人輕輕敲門,喚他先生,他聽得是燕祁的聲音才將門栓打開,迎燕祁進來。
“先生有何吩咐?”藉著微微的燭火,見着平陵御臉色鄭重,燕祁自然也就嚴肅下來。
“我觀天象,今夜恐不太平,你去喚大家起來,咱們一眾二十餘人,我歇息的這間屋子最為廣闊,大家都將就一晚上,等風波過了明日休整再說。”如今不知道對方究竟有多少人,平陵御自然不主張與對方硬碰硬。
“喏。”燕祁領命去了,不過頃刻,眾人都帶着毯子進來,幾個粗使的婆子更是拖着羊毛墊子,平陵御見他們輕手輕腳的心中滿意,隨意囑咐幾句,教不可發出聲息,他這才回到榻上躺下,好在這麼一番折騰,姬凔並未醒來。
如此又等了約莫一刻鐘的時間,棲息在他樑上的白隼發出一陣尖利的鳴叫,燕祁心念一動便透過窗戶的縫隙往外看,此刻雪停了,冷月如霜,月光照在雪地上,雪花折射着月色越發皎然,他清晰得看到約莫七八個個壯年男子從院牆外翻進來,他們身着深色短打,以同色布巾縛面,令人看不清容貌,頭上的髮髻梳的亂七八糟的,瞧着有幾分邋遢。
“人齊了么?”為首的是個身體強壯的郎君,他壓低了聲音,但平陵御藉著系統卻仍舊聽清他的話,只這口音他覺得耳熟,仔細一回想竟是平州的口音。
“大哥,留了十來個弟兄在外頭看馬。”因着他們背着光,平陵御並不能聽出搭話的是什麼人,但聽口音到與蜀州人有幾分相似。
“去開門!”那平州口音的郎君登時吩咐道,他話音一落,一個小個子郎君登時幾步跑到內院門口就要去開門。
“蠢貨!去開偏角門,放弟兄們進來!”那蜀州郎君是個暴脾氣的,不等平州人開口吩咐便一腳踢在那小個子屁股上,後者一個踉蹌,登時撲倒在雪地上,可他顯見素日裏被欺負慣了,只爬起來拍了拍腿上的浮雪,又快步走到側門邊打開。
側門一開,便有人魚貫而入,燕祁數了數,對方共計一十八人,倒是最後進來的兩個卻是雙手被縛在身後,前頭一個年紀大點兒,身上鑲了金絲的衣裳即使破破爛爛在月光下仍舊顯出幾分閃耀,後頭一個年紀小一點兒,身上卻是月白色的錦緞,燕祁不識得是什麼料子,但見它在月光下仿若一泓清泉自然也明白這絕非尋常。
“大哥,我們到這驛站來作甚?”見兩個被綁着的少年郎步子緩慢,走在最後的郎君說一口江南的口音,語調頗為柔和,襯托着他五大三粗的身形,倒顯出幾分滑稽來。
“輕聲一點兒。”頭領淡淡囑咐了一聲道,“將這兩人殺了埋在這裏,再去廂房裏頭撈一筆,咱們便往西面去。”
聽他一說,兩個被綁着的少年郎原本還氣定神閑登時止不住的掙紮起來,只可惜他們口舌被堵着說不出一句話,小個子的一個卻已經嗚咽起來。
“哭什麼?有這功夫,到閻王跟前哭去吧!”江南口音的郎君見狀不由大笑,他伸手拍了拍小個子的臉,入手滑膩,那小個子越發掙紮起來,那賊子原本就生了一雙銳眼,瞧見他耳上有一點,伸手搓揉了片刻,驚喜道,“大哥,這小個子竟是個小娘子!直娘賊的,自被姬凜那龜孫子打散了,弟兄們四處逃逸,整個年頭都沒碰到小娘皮,今日竟遇到了,還是官宦人家的,可要好生爽一爽……”
平陵御原本見他們人數不多,登時起身挪在燕祁身邊,在他背上輕輕比劃,後者一愣,回過頭才見着平陵御微微動了動嘴唇道一句“火攻”,又向牆上、牆角指了指。
燕祁這才發現平陵御這間屋子裏頭牆壁上掛了五張弓,而牆角處燒着的炭盆裏頭還有不少松枝,他心念一動,登時上前取下來弓拉了拉,在暗中又朝着幾人點點頭,五人登時出列從他手中接過弓。
一轉頭恰巧聽見那賊子的話,燕祁登時就怒了,他們玄翼軍常年在邊境與馬賊打交道,最恨的便是那些欺辱女子的賊寇,此時一聽如何忍得住!但他還記得平陵御才是他的郎主,登時側過頭去看。
“去吧!”平陵御見狀輕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後走至窗前,“吱呀”一聲推開窗戶。
那些賊子原本說的起勁,忽然聽得窗戶聲響,不由抬頭四下看看,下一刻,四支火箭朝着為首幾人射過去,另有一支火箭卻對着堆在院子東南角的柴火堆射過去!
“什麼人!”那為首的郎君猛的一個空翻躲過射向他的火箭。
“開門!”平陵御才不跟他客氣,沖燕祁吩咐,後者一揮手,另有八個漢子手握長刀便從窗戶翻出去,燕祁則幾個起落穿過抄手游廊,便朝內門跑去。
那頭領瞧見燕祁身手非比尋常,忙大喝一聲,拔刀撲過去。燕祁見狀正面迎過來,抬手便是一掌。
跟正規軍士多用長矛不同,玄翼軍皆是用刀的好手,燕祁更是個中翹楚,他腳下步子不停,左手死死扣住對方手腕,上前一個肘擊,下一瞬,首領手中的長刀卻被他劈手奪過來,燕祁奪刀成功,猛的朝後一躍,大步往前,登時將門鎖劈開,而他並未收手,長刀在半空中劃過一挑弧線,徑直便朝着首領咽喉劃去,後者連忙往左面一躲,刀鋒頓時轉向,若非他後退幾步,只怕右臂都要被劈下來。
“姬家人!”那首領瞳孔一縮,忙不迭大喊一聲,“退!”
“抓住他!”平陵御原本見外頭局勢沒大的變故,便命白露點燈,這才發現坐在他旁邊的王小郎君早已是呆若木雞,他正準備安慰幾句,系統卻將首領的話一字不漏的收入他耳中,平陵御聞言猛的起身,朝着燕祁大喊一聲,後者登時打個呼哨,原本留在平陵御身邊守衛的七個人又有兩人從窗戶躍出去,跟燕祁一道結成三人陣將那首領困在其中。
“住手,否則某殺了她!”眼見得首領被人困住,那蜀州口音的郎君忙不迭的大叫一聲。
“劉兄,我們先走!”那江南口音的漢子見他們兄弟抵擋不住,不過片刻便死傷半數,登時幾步助跑翻身上牆頭,朝着蜀州口音的郎君大喊一聲,不待對方回答,便溜走了。
那蜀州口音的郎君見狀一時怔愣,被他綁着的少年人登時從側面一個猛衝將他撞到在地,旁邊剛巧兩個郎君衝過來,將對方抓住,又替被綁着的兩人解開束縛。
“竟有這樣的鼠輩!”平陵御見大局已定,便將姬凔從自己身上解下來順手放到王機懷中,又令旁人開了廂房的們,白露提着繪冬日清游圖的走馬燈走在前頭,平陵御則身披玄色貂皮斗篷,頭髮半披散着,神色說不出的清冷威嚴,他見有人逃走也不命人追趕,反倒是緩步踏入雪地里,走在那首領跟前,抬手揭開對方的面巾,嘴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聽說江湖人重義氣,便是匪徒亦是共進退,如今你的兄弟棄你而走,可見傳言不可盡信!”
“呸!”面巾之下,那首領瞧着也就三十齣頭的年紀,天庭飽滿,五官鋒銳,對着平陵御啐一口,一雙眼睛惡狠狠盯着他。
“你!”燕祁見狀大怒。
“讓御猜猜你是什麼人吧!”平陵御見狀卻不生氣,微微擺擺手,踱到他跟前,“聽你口音是平州人,而你手下有蜀州口音、江南口音,又識得姬家護衛,不知郎君是否姓范名棗?須知郎君項上人頭如今可值黃金百兩。”
平陵御話音一落,在場諸人面色皆變了,那首領盯着平陵御的眼光越發陰冷,若非被兩個玄翼軍拉着,只怕想要撲上去從平陵御身上咬下一塊肉來。
“郎君不承認也無所謂。”平陵御漫不經心得上前幾步,走至被抓着的小個子跟前,“世人皆知,反賊范棗罪無可赦,至於從犯,念其為生計所迫,若有主動招認者,本刺史可做主,只罰杖責十下服徭役一月,便可遣送還鄉,無罪釋放,若是親眷有金銀者亦可自贖。”
“如今天晚,天氣越發寒冷,便是反賊凍壞了亦不好,燕祁,辛苦你和其他人將他們看守着,明日一早起來再論。”見那小個子垂着頭不言語,平陵御也不逼迫,只是拉了拉大氅,笑道:“對了,為了防止他們串供,等下你找一下王疾醫,一人一碗迷藥灌下去,大傢伙也清閑幾分。”
“喏!”燕祁聞言點了點頭,這麼一段日子,他對平陵御甚是信服,如今聽對方點名被抓住的人就是范棗,他自是深信無疑,一想起自家主公因為范棗差點兒一命嗚呼,他就恨不得誅殺某人,但他更相信平陵先生與主公的感情,是以拖着范棗就去了廂房。
平陵御這才轉頭看了看所在一邊的兩個少年,見對方衣着富麗卻顯出幾分單薄,不由嘆息一聲,自己帶着白露回了屋子,囑咐對方先取她自己未穿過的新衣給那少女送去,至於那少年則先將前幾日周娘子替韓錚做的衣裳送過去,又調兩個粗實婆子前去伺候。
轉頭一瞧見王機木獃獃仍舊保持着方才抱着姬凔的姿勢,一動不動,不由好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方才抓着十來個賊寇,還要勞煩仲慈替他們上藥,免得等不到拷問。”
“……先生無事吧!”王機彷彿才從怔愣中醒來,看着平陵御露出一個苦笑,“先生還是先把姬小公子抱起來吧,他軟乎乎的一團,機……機委實覺得可怕!”
平陵御一聽登時便笑了,他原本以為對方是因方才的截殺而膽戰心驚,沒想到卻是因為姬凔,但他到底顧念小少年的面子,只是彎下腰,從王機僵硬的雙臂中將睡得吐泡泡的姬凔抱起來,嘆道:“凔兒當真有大將之風,雷霆之前,亦是酣睡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