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你在同情他？”注意到蕭逸臉上的表情，唐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譏誚的笑容，“同情——他？”刻意拉長的語調中帶着濃濃的不屑，蕭逸甚至有些懷疑，如果這時候唐越話里的人出現在她面前，她說不定都會直接朝他吐一口唾沫星子。
這種想法讓蕭逸感到有些不悅，雖說劉老爺子確實做得有不對的地方，可畢竟是他的長輩，曾經的那些記憶是沒有辦法抹去的，而且，蕭逸覺得，劉老爺子現在也應該挺後悔自己當初的做法的。
想到劉老爺子在喪禮上那冷淡的表情，蕭逸忍不住嘆了口氣。
本來已經準備熄火的唐越聽到蕭逸嘆氣的聲音，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有點莫名的火大，她將手中的筷子擱在碗上，冷笑着看着蕭逸：“你覺得他會覺得自己做錯了，會在事後覺得後悔？”
“難道不會嗎？”被唐越的語氣激起了火氣，蕭逸也不由地嗆了回去。
唐越的眉頭一擰，正想說點什麼，放在手邊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皺着眉頭拿起手機看了一眼，唐越的唇角翹了翹，眉眼間的怒氣也散去了不少。
“有生意。”放下手機，唐越很好心情地給蕭逸解釋了一句，“大生意。”
剛積了一肚子火還沒來得及發泄的蕭逸：……
因為即將有一大筆錢進賬，唐越現在的心情顯然很不錯，連說話的語氣都好了很多：“我說你蠢，你還真就蠢了。”
恩，當然，說的話還是一樣的欠抽。
蕭逸的眼皮抽了抽，忽然有種將手邊的那碟羊肉給糊到唐越的臉上去的衝動。
“劉根寶和他老婆兒子女兒一起，在他三兒子去世的時候，搶了他三兒媳家的地，還逼着她將賠償金裏頭的贍養費全部拿出來這件事，你應該是知道的吧？”拿筷子戳了戳碗裏煮爛了的大白菜，唐越問蕭逸。
蕭逸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這事確實是劉老爺子做得不對，當時他聽蕭若秋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甚至有種在聽天方夜譚的感覺，完全無法將她口中的那個人，和記憶中那個慈祥的老人給聯繫起來，可周圍人的附和，卻又證明了蕭若秋並沒有說假話。
“可那畢竟是過去的事情了。”想了想，蕭逸還是沒有忍住，開口反駁了一句。
“對，這當然是過去的事情。”唐越點了點頭，“說不定你還覺得，讓她們把贍養費拿出來這件事，其實沒有什麼大錯？”她笑了一下，那目光彷彿能夠將人看穿，“因為這一部分本來就包含在賠償金裏面？”
蕭逸沒有出聲，算是默認了唐越的說法。
“那你知不知道，那個時候，他兒媳婦的肚子裏，還有個六個月大的孩子呢？”唐越看着蕭逸，笑容不變地拋出了一個炸彈，“你當然不知道，因為那個孩子在滿七個月之前打掉了，理由很俗氣，就是沒錢。”
蕭逸愣住了，一下子不知道該給出什麼樣的反應。
“對了，按理來說，既然已經一口氣給出了所有的贍養費，他兒媳婦今後都應該不用管他了才對。”將已經被戳爛了的大白菜放進嘴裏，唐越歪了歪頭，露出了一個笑容，“大概是她覺得，當初搶了她財產的，是劉根寶的兒女和老婆，和他無關？”
“有的人吶，就是喜歡拿愚蠢當善良。”
房間裏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只聽得到火鍋中的水沸騰的聲音。
蕭逸的心情有點複雜，看着面前那紅彤彤的湯底，也沒有什麼胃口，他的嘴唇動了動，依舊試圖幫劉老爺子辯解：“可那畢竟是過去的事情了……”他的聲音有些沒底氣，可這卻是他唯一能夠抓住的地方了。
聽到蕭逸的話，唐越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真的覺得，人能夠和電視小說里的那樣，死一次之後就大徹大悟，看透這世間的一切？”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不過是因為在臨死的那一剎那，發現自己的手中空無一物，失去了遮掩的必要罷了。”唐越彎了彎雙唇，“更何況，是‘其言也善’，並非‘其言必善’，不是嗎？”
這句話，不過是某些惡人在臨死前說了實話之後，旁人的一句感嘆罷了，並不能說明什麼。
“可……”蕭逸還想反駁，可唐越卻似乎失去了興緻：“你要真覺得他悔過了，那你告訴我，他為什麼每留遺書？”
“……啊？”唐越的話題跳轉得太快，蕭逸的腦迴路一下子沒轉過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如果說一開始劉老爺子只是因為沒有預料到自己的死亡，所以才沒有留下遺書的話，那為什麼後來不寫呢？一個人的字跡是不會改變的，他之前寫下的欠條有意義，那麼很顯然，即便是他現在動筆，留下的遺書也是具有法律效益的。這一點，劉老爺子不可能想不到，可他卻並未這麼做。
蕭逸突然想到了劉老爺子坐在自家門口，聽着屋裏傳出的爭執聲時，那隱隱上翹的嘴角，以及蕭若秋的那一句——“你信不信，就算她們那麼盡心儘力地照顧了人家那麼多年，這次他們還是一點遺產都分不到。”
那般篤定的語氣，不帶一絲一毫的懷疑。
蕭逸忽然覺得渾身發冷，他說不上來這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感受，只是覺得整個人都有點發懵，連自己究竟在想些什麼都說不出來。最後還是唐越的聲音把他從這種狀態里給拉了出來：“啊！”
跟被驚醒似的，蕭逸睜大了眼睛看着唐越，想知道她突然怎麼了。
“那個劉根寶很有錢吧？”唐越突然露出懊惱的表情來，“我收的還是太少了！”
蕭逸：……少個屁啊！一天十萬叫做少？！還讓不讓人活了？！
蕭逸覺得，他和唐越簡直就沒有共同話題。
“拿十萬換一天的命，貴嗎？”看了一眼蕭逸略顯憋悶的表情，唐越笑眯眯地開口。
憑良心說，還真不貴。蕭逸相信，就是把這個價格翻上幾百倍，也肯定有人爭先恐後地付錢，畢竟這個世界上，命是拿錢換不來的。
這麼一想，蕭逸反倒覺得這價格有點便宜了。不過……說起來，這價格，是不是有點太便宜了？
用力地甩了甩頭，蕭逸把這個想法給拍出了腦子，覺得自己肯定是受唐越的影響太深了。然而下一秒，蕭逸就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生出這個想法了。
“不過，一個殘次品能夠賣出這個價錢，也還算不錯了。”唐越點了點頭，表示着自己的滿意。
……難怪這價格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感情還是個殘次品啊？！一個殘次品還敢賣這麼高的價，蕭逸覺得，他對唐越的心情，簡直不是“佩服”兩個字能夠形容的。
“那個……哪裏有殘缺？”想了半天，也沒在劉老爺子的身上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蕭逸忍不住開口問道。
唐越一臉嚴肅：“臉。”
蕭逸：……
“還有身材。”唐越繼續補充。
蕭逸：……我能打她嗎？
“啊，那個人偶能夠正常活動的時間，只有一天半。”欣賞夠了蕭逸被哽住的表情，唐越笑眯眯地開始解說，“之後么，大概腿會斷？或者胳膊會掉？”作出一副努力回憶的樣子，唐越攤了攤手，“扔那裏太久了，不記得了，反正壞的肯定不是一個地方就是了。”
蕭逸：……
看着唐越那張笑眯眯的臉，蕭逸突然覺得莫名地同情劉老爺子。
“恩，鑒於這種特殊情況，他估計不能到期自己來歸還人偶了，所以你到時候去要賬的時候，順帶回收一下吧。”像是想到了什麼，唐越又說了一句。頓時，蕭逸對劉老爺子的同情更深了。
看着說完之後就繼續吃火鍋的唐越，又看了看那紅艷艷的湯料，蕭逸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難道這些辣椒只是看着嚇人，其實並不辣？
猶豫了半天，蕭逸還是沒能下得去手，只能默默地放下筷子，看向唐越：“你剛剛說有生意，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雖然說是給談固額打工，可實際上，蕭逸這陣子就沒做過什麼事，除了每天負責唐越的衣食住行之外，也就昨天往劉老爺子家裏跑了一趟，可這唯一一趟稱得上是工作範疇的事情，他還沒搞定，這不由地讓蕭逸感到有點鬱悶。
“沒有。”然而唐越一點都沒有體會到蕭逸那複雜的心情，一口就回絕了他。她看了蕭逸一眼，突然開口：“這兩天挺閑的，你不去看看你的父母？”
蕭逸聞言愣了一下，神色間有些意動，可最後卻還是苦笑着搖了搖頭。他知道唐越的意思，可蕭若秋和他的父母畢竟不一樣，他要是跑到父母面前去坦白身份，只會再次給他們造成傷害罷了。
“他們會過得很好的。”蕭逸說。哪怕沒有了他，哪怕一開始會痛不欲生，可他的父母一定能夠相互扶持着一起走下去。
——那麼多年，他們都是這麼走過來的。
而兩人的年紀也不算太大，如今又開放了二孩政策，若是想再要個孩子，也是來得及的。
“他們會過得好的。”蕭逸又重複了一遍，也不知道是說給唐越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唐越盯着他看了一會兒，也不再說這個話題，而是將手中的手機一轉，放到蕭逸的面前：“我想要這本同人志！”
“……？”順着唐越手指的方向看去，蕭逸看到了某張看起來格外少兒不宜的封面，然而重點不是這個，“這漫展不在我們市吧？而且今天貌似是最後一天？”
唐越沒有說話，只是捧着手機面無表情地看着唐越。
“等等等等，不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吧？”蕭逸抽搐着嘴角，“去那裏的話，光來回就要一整天了吧？”
將手機放到蕭逸的手中，唐越一臉甜美的笑容：“就交給你了。”
蕭逸：……
“車費不報銷。”唐越補充。
蕭逸：……
大概是覺得自己有點太欺負人了，唐越想了想，又安撫似的說道：“火鍋很好吃，有進步。”
蕭逸：……不，我一點也不覺得高興。
“乖，”伸手摸了摸蕭逸的狗頭，唐越一臉肉疼地開口，“手機送你了。”
蕭逸：成交！
捧着手機看着唐越離開，蕭逸突然回過神來。然後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不就一個舊手機而已嗎，他到底在得意個什麼勁兒啊！
不過這看不出什麼牌子的手機看起來應該不便宜，至少應該比來回的車費高一點，也算是賺到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蕭逸突然覺得有點想哭。
默默地將手機收好，蕭逸將目光投向桌上還沒吃完的火鍋，眼中忍不住浮現出疑惑的神色。難道這些辣椒真的不辣？
猶豫了一會兒，蕭逸夾起一片羊肉涮了涮，放入口中，頓時，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什麼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他現在深刻地體會到了。
……所以說，這種東西，唐越到底是怎麼做到面不改色地吃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