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捌肆】病發

84.【捌肆】病發

秦慢無比疏懶地伏在他臂彎里,捉住他垂下的一縷烏髮編着玩:“累了就休息,督主也是人,不是鋼也不是鐵,不必太為難自己。”

雍闕感動得幾近要流淚了,也只有在酒後才能見到這樣糯軟的她聽到這樣糯軟的話了,酒量不好可能是別人的缺點,但絕對是秦慢的優點。那一夜的大火和十三年的時光像一隻蠶,吐出厚厚的繭,把曾經天真稚嫩的她重重包裹了起來,破繭而出時就成了現在時時謹慎,時時防備的秦慢。

捧起她的臉親了親:“慢慢說得對,有了你以後再有了孩子,我自然要為你們考慮,不能再這麼拼了。”

秦慢醉眼迷濛地看他,手指在他臉上刮過:“不知羞,一個太監還想着孩子。”

“……”雍闕的臉霎時黑了下來,氣惱不已,這個坎就怎麼就過不去呢!他咬牙切齒地擰了一下她的腮:“我是不是太監,你不是最清楚,嗯?”手掌曖昧地在柔軟的腰肢上遊走不定,“看來你忘性大,要不要我身體力行地提醒你一下?”

秦慢醉是醉了但沒傻,聽出他話里的明威暗誘,登時手搭起了眼喃喃道:“困了困了,要睡了睡了。”

明擺着是要糊弄過去,雍闕有心不放過她,手從燕衫里探入,隔着裏衣一寸寸向上探索而去:“撩起了火就想裝睡?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秦慢被他揉弄得心尖晃晃的,軟綿綿地推拒他:“不要,不要亂摸了嘛~”

那嬌憨的語調令人如痴如狂,索性此時的月令已近仲夏,櫸木的地板清涼光鑒,順勢將人放置在竹席之上,他嘟噥道:“此時再不動手,我當真不是個男人了。”

他痴纏着她,幾乎用盡所有的本事來哄騙她誘惑她,起初她還哼哼唧唧地抗議兩聲,最後許是認命了吧,乖覺地躺在那,一副了無生趣聽天由命的模樣。雍闕看着好笑又有點委屈,畢竟這種事要互相取悅你來我往才得好興緻,心有不甘地晃晃她:“夫人,夫人?”

過了片刻秦慢發出聲微弱的喘息聲:“雍闕……”

那一聲如燭上青煙一閃即逝,再無聲息。

雍闕的心陡然落空,急急轉過她的臉,回到京中好養歹養終於養出些肉來,然而此刻那張臉上白得驚心動魄,看得他心涼如水:“慢慢?慢慢,別逗我了,我不強求你便是了,慢慢?”

他強忍着不安喚了兩聲,秦慢終於有了動靜,可是卻令他目眥欲裂。他從沒想過這麼一具柔軟單薄的身軀里會噴湧出那麼多的血,他顫抖着手捂住她的口鼻,可血又從其他關竅湧出,不過眨眼,大潑的血花便染滿了兩人的衣袍。

“來人啊!!來人!!!”他叫得撕心裂肺,踉蹌着想奔出去喚人可是又怕這一鬆手她就要徹底離他而去,“把太醫院的人都給我提過來!!!少一個我滅他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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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山地宮中,獨自走在甬道中的宋微紋突地心頭一跳,好似一根針綿綿扎入,細銳的痛和恍惚,他茫然回頭看了看:“蘇不縛?還是……師姐?”

身後一片漆黑,前路亦是黑手不見五指,他喃喃道:“黑得像是陰曹地府樣,最近總是不走人路走鬼路,人都變得神經兮兮了。”

前方似有人聽到了他的話,漸漸一朵燈花徐徐在半空中浮起,赭黃的光漣漪般漾開,一簾蔚藍的水幕靜靜垂在面前,等着人去撩開。

事出反常必有妖,宋微紋暗道了一個不妙,這座墓雖外署無名但實則為天子之格,龍脊為山,心室為墓,參與建造的更是齊集天下名匠甚至方士。

他站在水幕前嘆了口氣,這個帘子究竟是掀還是不掀呢?或者是怎麼一個掀法?

另外一個甬道中的蘇不縛面臨著同樣的問題,一道幽藍水幕阻擋了他的道路。和宋微紋的縝密多疑相比,蘇不縛的做法就大氣了許多,長劍出鞘,劍柄一掃,叮咚悅耳的聲響隨着水幕的撩開響徹整個甬道。

他怔然片刻,伸手觸摸半開的水簾,發現那竟是一片遠比珠玉還要晶瑩透徹的寶石,遠遠看去仿若盈盈一水間。

珠簾后泄入一片溫軟的水光,蘇不縛上前兩步往裏一探,頓時一驚,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是片汪洋海域,一個身着宮裝的女子坐於礁石之上,半身隱入水中。光線模糊,他瞧不清她的面容,只覺應是個相貌清秀但並不驚艷的女子。不遠處的海岸上燈光如鱗,人走如珠,一方巍峨城池屹立如山。女子側對着他,遙望着城池,伴着隱隱的啜泣聲一粒粒晶瑩剔透的水珠滾落下來,蘇不縛定睛一看,那竟不是淚水而是一顆顆明珠……

“感君別時意,還君雙淚珠……”

飄絮般的話語聲悠悠傳來,女子慢慢回過頭來,一雙眼中盈滿淚水,嘴唇蠕動:“你終還是來了……”

蘇不縛痴然站着,只覺對上那雙眼睛時鋪天蓋地的憂傷與重逢的喜悅瞬間將他淹沒,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控制不住濕潤的眼眶,兩行清淚落下,朝着她張開雙臂,喃喃道:“我來接你了。”

……

“你回來啦!”

宋微紋啞然看着衣着華麗的少女,半晌道:“你誰呀?”

他的水簾之後是處陽光明麗的庭院,院中少女坐在藤條編織的凳子上,膝上放了本賬簿,聞言抬頭笑望着他揶揄道:“你是不是傻了呀,我是蔓蔓呀。”

蔓蔓……

這個名字他費神想了好久,終於想起來,對了他有個師姐,小名應該是叫慢慢來着的,可是,他連連擺手:“不對,你不是我師姐,我師姐……”他打量了一下少女,艱難道,“沒你那麼好看。”

如果說秦慢是幅褪了色的山水畫,那麼眼前的少女就是剛潤完色畫中最是鮮媚的那朵芳菲,嫣然一笑周圍紛紛失色。她蹙起墨般的新月眉道:“你這是什麼話,我一直都是這麼好看好么!宋微紋你傻了不成!”

他傻了眼:“你,你知道我什麼名字?”

她嘁聲卷着賬簿跳下條凳,笑盈盈地走過來挽住他的胳膊:“我當然知道呀,我知道你是宋微紋,也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名字,還知道……”

那雙仿若染了硃砂的紅唇微微嘟起,在陽光下閃爍着誘人的光澤:“還知道,你喜歡我。”

宋微紋腦中一片空白,他狼狽不堪地避開眼睛,可心底又有一絲莫名的竊喜,那份喜悅一冒頭就無法遏制地傳染開,瘋狂充斥在他胸膛的每一個角落。

是的,他喜歡他的師姐,從第一眼見到她起就喜歡。

他知道她背負着的沉重過往,也知道她在開始時許多個夜晚都會被噩夢驚醒,獃獃地坐上一整夜,無聲無息,不哭不泣。

以至於在上清山的每個夜晚他都會提着燈去窗外偷偷地看一看她,那時候他只覺得她是對他很好的師姐,做人要投桃報李,平時無以為報這個時候就陪陪她以表孝心。可是後來當她不再做噩夢時他竟然慌了失落了,這個時候他就知道不好了。

時光是最容易使感情發酵的良藥,上清山中青梅竹馬一起闖禍一起挨罰一起相依為命的十三年令他再不能單純地將她看做是師姐。

他看着容顏鮮煥的秦慢,鬼使神差問道:“那你喜歡我嗎?”

秦慢笑着踮起腳,湊到他唇邊:“你說呢~”

喜歡,果然是喜歡……

宋微紋內心嘆了口氣,這條路果然是條歡喜路哪,他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腦門上:“醒醒吧,師姐就是師姐!”

何況,她再也不會回到這個模樣了,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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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府之中,一夜之間太醫院中的太醫盡數被雍闕派人捉回府中,好在傳話的霍安留了個心眼,在太醫院裏留了幾人,否則萬一夜裏皇帝或者后妃有恙,連個人都找不到,不說要掉腦袋那也得傷筋動骨。

即便腹有怨言,但是看一眼陰鷲得宛如修羅惡鬼的雍闕,誰都不敢多說一句不是,依次給秦慢把了脈,又下了針。

數人齊聚一堂,一時間碎碎之語不斷。

雍闕握着拳手背的青筋一根根暴起,終於忍無可忍暴喝道:“內人得的到底是什麼病!各位大人能否告知一聲?!”

人前他總是溫文爾雅的,現在一聲暴喝宛如驚堂木,嚇得諸位太醫皆是緘默不語,最後到底是和他常有走動的劉院判皺眉開口道:“督主,方才我等給夫人探過脈后發現夫人的脈象很是奇特,一會急走如鼓一會又緩順如流,起伏急劇,看似是急症但實則應為虧損已久之兆。容下官斗膽問句,夫人此前可是受過重傷?”

雍闕一滯,緩一緩胸口鬱氣道:“如您所言,內人確實多年前偶遇不測,險些喪命。”

“那便是了,”劉院判和其他幾位太醫一起點了點頭,捻了捻須沉吟片刻,“督主,能否借一步說話。”

雍闕的心突然一沉,看了一眼帳后了無聲息的秦慢勉強挪開眼睛:“您請。”

一入隔房,雍闕立時向劉院判深深作了一揖:“不瞞劉老,秦慢乃我愛妻,不論何種情況還望您儘力相救。”

劉院判何曾見過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如此低聲下氣地求過人,頓時嚇了一跳忙扶起他道:“督主您客氣了,當年不是督主拔刀相助,老朽早在前太子案中殞命了。”他說著長長嘆了口氣,看了一眼房外,“督主,老朽之所以單獨叫您出來是有些話不便當著別人的面說。夫人,其實不是病,而是種了一種毒。”

十八鏡?!雍闕腦中立時冒出了這三字,顯見的他是徹底慌了,否則也會想到秦慢的癥狀與之前那幾個重了十八鏡的全然不同,他澀聲道:“是不是……”

劉院判打斷他道:“老朽雖然身處宮中,但此前在民間遊歷時有幸與醫聖任仲平結交,我兩一同研究藥理時曾經在古書中發現了一味可以回天改命的奇葯,”思及過去劉院判的神思有些縹緲,“漿向藍橋易乞,葯成碧海難奔。”

“畫堂春?”

劉院判點頭:“這便是那味奇葯的名字。依照古書所言,此葯可以起死回生,無論是燈枯油盡還是毒入肺腑,都能揪她於旦夕之間,更自此青春常駐,容顏不改。”

雍闕茫然:“那為何她還……”突然他沉默片刻,后道,“是不是還有別的效果?”

“如果真是如古書所言,此葯應早就廣為流傳為人所用了。”劉院判說著神思惆悵,“督主猜得不錯,此葯雖能一時救人性命,駐人容顏,但是因藥性剛烈代價就是此人至多再有二十年的壽命。其實我與任仲平研究過,這二十年可能都是多的,以夫人的體質,如果真是用了畫堂春怕只有十五年的壽命。”

十五年……

雍闕腦袋嗡的一聲響,趔趄了一步,及時扶住了桌子才沒能癱倒下去。

離雲家慘案已經過去了十三年,他算都不敢往下算去,他和她才相識相愛了這短短的時間,他甚至還來不及許她白頭之約……

兩年,他的慢慢只有兩年的時光了,光是想一想他胸腔里那顆跳動着的心臟就像撕裂了一樣,呼一口氣進去都是生生的疼。

他抬手擋住眼睛,過了良久,啞着聲道:“您既然與醫聖對此葯頗有研究,這些年可否有了解毒的法子?”

這哪裏救命的良藥,分明是飲鴆止渴的毒藥!

劉院判慚愧地搖搖頭:“下官有負督主了,當初看此葯老朽也只當是民間傳說未能上心,入宮之中老朽成日為宮中貴人們探病納方便將此忘至腦後。”

雍闕心如刀絞,恨連這性命攸關之事她都不願與己到來,更恨自己陷於情愛中未能及時發現她的異樣。

“看樣子只能去把醫聖找回來了,”他竭力保持住清醒,慢慢一字一句道,“這些時日內人就要有勞院判和諸位太醫多上心了。”

“如果說天底下還有人對此葯更了解的話除了醫聖任仲平外再無第二人,”劉院判贊成地點頭道,“至於夫人的病,督主放心,救人治病乃我等本分。只是,畫堂春此葯發作起來雖是霸道,但只要抗過去之後很快便會恢復自如,宛如平常。”

是嗎……

之後的話雍闕已經不大能聽得進了,等着一眾人給秦慢開了方子又煎了葯後送走了他們,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寢居內,門窗洞開竟是覺得有些冷了。

霍安一進來看這情景哎喲了聲,趕緊將窗戶一一關上了,僅留扇半開的透氣,看了看雍闕小心翼翼上前:“督主,葯已經上了爐子了。時間不早了,您明兒還要入宮去和禮部商議秀女入宮的事,還是休憩片刻吧。”

雍闕仍是木頭一樣在那站着,半晌道:“夫人,會醒嗎?”

霍安一怔,這督主的模樣看上去有些魔怔了,馬上道:“那是當然啊!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各位太醫們會診保駕,當然很快就會康復了。”他咽咽口水勸道,“夫人醒了見到督主這模樣一定會傷心的,不傷心也生氣哪,所以督主您好好歇歇吧。”

“嗯,你去吧……”雍闕終於往裏走動了一步,“將秦關和逯存他們都叫過來,等一會我去見他們。”

一會就一會把,總比站一宿好,霍安應了是,輕着步子退出門外將門合上。

雍闕走到床前,清理了血跡后她的模樣沒那麼駭人了,只是臉仍白得可怕,輕輕觸碰一下,冷得像塊冰。

劉太醫說畫堂春的效果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用藥時和發作時都是九死一生,越往後頻率越是頻繁。

雍闕難以想像,今日這樣的場景他還要再見幾次,他終於再也支撐不住,將臉埋入掌心終:“慢慢……”

如果可以,他寧願躺在床上的是他!

畢竟他一生作惡多端,哪怕落得千刀萬剮的下場,也是罪有應得。

可他的慢慢做錯了什麼,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遭遇滅門的禍事,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卻只得這十五年的短短壽命。

怪不得,她總將活着掛在嘴邊,如果沒有遇到他,或許她還順應自己的心意徜徉在她的江湖之中跑跑腿走走路,看看日落,等着日升。在剩下的時間裏,過着自己最想要的生活,而非跟着自己捲入一波又一波的陰謀與暗算中。

指縫裏滲着冰冷的水意,他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為了個女人哭,可是他也沒想過有一天他會這麼愛一個人。

陪着她等到呼吸逐漸平穩了些,他方俯身親了親她的臉頰,深深吸了口氣起身離去,出房門時吩咐左右道:“裡外守好,夫人跟前片刻不能離人,若有什麼事立即派人來報,出了差池誰也別想活命!”

秦關與逯存等親信已經等了他許久了,見了他疾步入了書房諸人皆是暗中一驚,這樣的雍闕他們是有多久沒有見到了,幽黑眼睛裏一片暗沉的死寂,如同踏夜而來的鬼神,隨手一摘便是千萬條性命。

真真令人膽寒而生畏。

“諸位皆是跟隨我多年的心腹了,多餘的話我不願多說,十三年前雲氏滅門案此前我已經命逯存暗中調查了,今日我便與各位闡明,此案我是要徹底翻查的。”他來也不坐,直擊主題,森然道,“今夜西市動亂,此事我懷疑與雲氏案有關。”他將掌心揉捏已久的紅絨花拋下,“給我將今夜那個與夫人見面的人給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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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主有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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