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柒陸】壽宴
仲夏未至,燕京里的女子不論老少皆早早換上了輕薄的裙裳,雖沒有江南碧水綠柳的風雅,但花團錦簇、金線銀絲,自有天家貴重的氣象。
“夫人來得早了,再過上幾月,這香山上楓紅如火,里裡外外開了數層。趁着秋高氣爽,往山上一登,光放眼瞭一瞭,心境都是極開闊的。”
霍安陪着秦慢走在山下的木棧道上,與她指點:“您瞧,那半山腰有座亭子,是督主親自派人修建的。他老人家愛靜不愛鬧,沒事就愛在那坐坐。”
秦慢循着他望去,漫山的綠葉,僅能在繁茂間窺得伶仃一角。
香山處於京郊,是官宦富戶們秋日裏愛郊遊的地方,然而今日雖非深秋但山下往來車輛不斷,小棧上一連如龍的大紅燈籠各個高懸一個碩大的壽字。
京畿方氏,便在此處。
在武林中,方氏是個文雅世家。族中弟子各個文武雙修,與朝廷中人也多有交往,正是因此惹來許多武林中人的非議。
畢竟江湖廟堂,自古涇渭分明,其實內里不過是一些所謂的武林世家的發家史不那麼乾淨清白,直到現在還和黑道牽扯不斷。
但不論如何,方家老爺子的六十大壽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此時的方家一掃往日的低調內斂,敞門迎客。紅燈高掛,壽字高懸,因來往車輛過多方家不得不派出數十弟子在山腳下迎客疏通。
“嘖嘖,”霍安側首瞧着那些或是匆匆來去或是悠閑踏來的車馬,“三品京武衛大人,洪文閣朱博士,張九公……嘿,這方家在朝中的交情果然不差啊。”
這是天下人人都知道的事,秦慢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到了山腳后她就換了步行,因為來往車輛太多須避讓,她本身走得又慢,一段不短不長的路應是拖拖拉拉快半個時辰才磨蹭完。
到了方宅大院的門口,一個年輕弟子上前客氣地一拱手:“姑娘是哪家千金,可有名帖?”
江湖大家,總有那麼兩三個仇人,愈是隆重場面愈是謹慎,這樣在情理之中。
秦慢微微向前呵了呵聲,從袖中取出個紅帖遞上:“上清武尊門下大弟子秦慢代家師賀方老千秋之喜。”
方式弟子一聽武尊二字臉色一變,再一看名帖又是一變,態度愈發和煦:“姑娘,請,快請。”
雖是客氣,倒也不顯地奉承恭維,方氏中人果然自有其風骨門風。
那頭霍安卻是在琢磨,哎?這夫人在府中就沒出去過,名帖是從何而來的?
與他們引路的弟子名為方紋,年紀不大,皮膚黝黑,兩道眉毛又濃又粗,是個十分精神的小夥子。中規中矩地領着秦慢他們穿過瀟湘廊,再三按捺終於還是忍不住回首問秦慢:“尊師真的是武尊他老人家?”
秦慢正好奇地打量依山而立的方家大宅,聞言愣了愣,點頭道:“正是。”
正巧,旁邊路過一胖一瘦的兩男子,胖的大腹便便,闊如銀盤的臉上白得發膩,哈哈兩聲大笑,與旁邊的瘦子道:“關兄,你聽,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竟然說自己是武尊的弟子!!這方家不是說規矩甚多麼,真是什麼樣的騙子都放進來。”
又瘦又矮的男子冷冷地一掀眼皮,又冷冷地挪開視線:“馬兄,江湖偌大,有那麼一二兩個招搖撞騙的不足為奇。”
兩人一唱一和,氣得霍安二話未說躥上前去,啪啪,左右開弓兩個耳光甩出:“不長眼睛的狗東西,罵誰是騙子呢!小心割了你的舌頭喂狗!”
那兩人被他扇得眼冒金星,回過神來一見他勃然大怒,各自拉開架勢:“哪來的太監娘們,敢辱爺們的臉!”
方紋見狀,慌得連忙賠笑格擋在中間:“各位各位,今兒是我們家主大壽,以和為貴、以和為貴,若有哪方有不是我替他賠罪便是了!”
他說著深深一揖到底,雖說是向關無常、馬無命賠罪,但話里卻是偏向著秦慢他們。那兩人何能咽下口氣來,正要不依不休東邊的香山小築里突然吵鬧了起來,有人遠遠看了一眼,失聲叫道:“是不是方靜姝??”
幾乎是頃刻間,所有的視線所有的人流所有的注意力齊齊聚集到了那個方向,連那兩個氣拔蓋世的關、馬二俠都恍了恍神。
秦慢適時來了句:“哦,就是那個武林第二美女?”
於是,兩人對視一眼,茬隨時可以找,但武林第二美女卻是難得一見,何況是家風嚴謹的方家。這回方老爺子舉行這麼大的盛會,有一個心照不宣的目的在其中,就是為了給自己的孫女方靜姝挑選一位乘龍快婿。
“哼!大人不記小人過,此次便繞了你們!”
馬無命丟下一句狠話,與關無常急急追隨着人流而去。
方紋倏地鬆了口氣,秦慢提醒他道:“這麼多人去圍觀,你不去保護你們家小姐?”
方紋嘿嘿笑道:“沒事兒,小姐周圍有護院,這些人見不到小姐的。”
秦慢遂放心地點點頭,與他又走了幾步,停下來看看人聲鼎沸處,奇道:“那邊到底是在吵什麼?”
方紋面上滑過絲尷尬:“這個……不足為道,不足為道。”
顯然是不方便說了,秦慢體貼地沒再問,默默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來,方紋冷汗淋漓不知道這位武尊弟子又要問些什麼。
“他們都懷疑我,你不懷疑我?”秦慢奇道。
方紋呼了口氣,微微笑道:“早先家主有命,若見武尊故人只管請入,不問其他。”
這麼大的顏面!霍安暗自驚嘆,再看秦慢時眼光也不同了。他一直打心眼裏認為這個主不簡單,但她表現太過庸碌實在看不出亮眼的地方,到了今時今日方才露出些許端倪。
壽宴設在香山後圍青碧海中的一個海馨苑,水漾四面,僅能通過畫舫來往彼岸。天高水清,數葉扁舟徜徉在碧波之上,有逕自往島上而去,也有乘舟漂泊飽覽十面湖光水色。
秦慢不是個風雅的人,登上艘四五人的畫舫后圈着袖子就靠在那發獃,呆了一會突然有人拍了拍她肩,霍安哎喲聲叫了出來:“您哪位啊!懂不懂規矩啊,你……”
秦慢瞧清了人,哦了一下笑了出來:“謝老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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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謝祖奇也是燒了祖墳倒了八輩子的血霉,生平得一寶貝閨女偏生中了邪害上了瘋病,虧得路遇貴人拔刀相助。
真別說,自打遇到了雍爺和他夫人之後,他那寶貝女兒再沒發過病,重新先變回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
好哇,謝祖奇看着秀外慧中的女兒,打心眼裏感激雍爺與他的夫人。
今兒難得,竟是在方老爺子的壽宴上偶遇了,他一時激動就冒冒失失地衝上去了。被霍安一嗓子吼了,他自覺失禮,忙不迭地賠罪:“哎喲,看我這德行!”他搓着雙手肥嘟嘟的臉頰高興地直抖,“本想着來京后一定要帶着小女去雍爺和夫人的府上攜重禮登門拜謝!不想今日有緣在方家重逢,”他張望了一下,“哎?雍爺呢,可是先一步去了海馨苑?”
無奸不商說的就是做生意的,雍闕的氣度擺在那裏想也是京城中的貴門貴戶,謝祖奇有意在這裏站穩腳跟,當務之急便是結交幾個在各條道上說得上話的的朋友。和秦慢攀交情是真,但和雍闕搭上話那才是重點。
秦慢微微笑道:“外子忙於公務,今日托我來與方老賀壽。”
一聽雍闕不在謝祖奇頓時失落三分,但又聽到秦慢口中公務兩眼一亮,敢情那位雍爺是個公門中人哇!說起來不好意思,接近秦慢與雍闕他們是存了點私心的。他的千金謝鳴柳正當待嫁之年,此趟來京一是為治病,二便是為了挑一個合意的東床快婿。
雍闕一表人才他早就見識到,如今了解到他在朝中為官更是襯意得不行,不過他看着秦慢有點遺憾。家有妻室是個弊端,何況那位雍爺對這位夫人看上去異常情深義重。
他盤算着,總歸方家這邊他也搭上線了,路非一條,總有一條走得通。
再與秦慢說話時他更熱情上許多:“夫人賢惠端方,得娶到您那真是雍爺的好福氣哇!不瞞您,小女到了京中業已痊癒安康,待會將她領來拜見夫人,也好謝當日的救命之恩。”
哪來的救命之恩,秦慢差點笑了出來,那夜謝小姐大殺四方差點讓雍闕和她一起着了道,他們倒是得謝她手下留情了。
她想了想:“謝就不必了,小姐玲瓏聰慧,我倒是想與之結交。”
謝祖奇大喜,連說好好好。
還未客套外,忽見一撇箭舟乘風破浪疾馳而來,還未在畫舫前停穩,兩個方氏弟子已敏捷地一躍而上,朝中裏頭張望一番:“請問謝祖奇謝老爺是哪位?我家主人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