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肆】第一世家
丐幫大俠盯着秦慢良久,確定她並非玩笑話后失聲哈哈大笑道:“你莫不是也瘋了不成!竟將那道荒唐的長空令當了真!”
秦慢搖搖頭:“沒瘋,窮……”
“……”樸實簡單的三字一剎間居然堵得他啞口無言,張張嘴腦中靈光一閃,滿面愕然漸漸沉澱成為慎重考量。說去給武林盟主找狗,看似荒謬,可若她接下長空令,等於有了武林第一世家做靠山,驚言堂諸人必不敢輕舉妄動。
可長空令又哪是風輕雲淡一句話說接就接的,迄今為止的各任武林盟主僅發出過七道長空令,無不是重賞如山,但同時接下此令之人要麼拼盡性命仍然無法完成所託,要麼即便拿到了豐厚的回報自己也付出了相當沉重的代價。不僅如此,一旦接受長空令便意味着再無轉圜之地,人不死令不消。
這人,到底是傻,還是不傻?男子迷惑地看着秦慢,想從她那張平凡無奇的面龐上瞧出一絲端倪來。
可惜秦慢的所有神情都只透露出一個字——“餓”,她咬着幹得發白的唇喃喃不斷:“我想吃烤野兔、叫花雞、糖醋排骨、紅燒鯽魚、回鍋肉、鍋包肉……”她凄涼地長嘆一聲,“我真的好餓啊……”
“……”丐幫大俠怎麼看,也沒從抱頭哀號的秦慢身上看出半分世外高人的影子來。更難熬的是,他被她碎碎念得竟也愈發得飢腸轆轆起來……
被扔進大牢的第三日,果如秦慢所言,州牧大人大掌一揮,以無確鑿證據為由將他們又丟了出來。待久了不見天日的牢房,乍一見到外邊光景,丐幫大俠有些許不適應,想想自己活了二十餘載第一次淪落進了大牢,倒也是段好氣又好笑的奇趣經歷。
反觀秦慢那小丫頭,神情自若多了,她抱着失而復得的小包袱迫不及待地翻出虎頭錢袋數數裏面的銅板。還好,一個沒少,這令她大為寬慰不已,連帶着小臉上也有了兩三分吟吟笑意,只是語調仍是拖得輕輕慢慢:“這位兄台,我兩得以有緣相逢同乘一車,后又有難同當共赴牢獄。”
她仰着小臉,臉上的神情與語氣一般真摯無二:“我看大俠也過得捉襟見肘並不寬裕,不如我兩一同前往武林盟在襄陽城中的三法堂,接了長空令攜手完成,共分報酬。”
喲呵!這小丫頭算盤打得不錯嘛,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一出來就想着□□傍身。如果換做其他事他或許有那麼幾分閑心摻和摻和,但這武林盟的事嘛……
他兩手往袖中一插,搖頭嘆氣道:“長空令這種麻煩東西,不去不去~緣盡緣散皆有時,自此青山不改綠水長流,秦妹妹哎我們有緣再見嘍!”
失去一個武功不凡的同伴自然可惜,秦慢嘗試着又挽留了一番,但丐幫大俠主意已定,她也只好依依惜別地目送他離去。
眼見邋遢不羈的身影混入襄陽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秦慢長長地舒出一口氣:“總算是走了……”
午後日頭正好,擺脫牢獄之災的秦慢在州衙門口站了片刻,遂背起她的小包袱慢騰騰地擠入人中,絲毫沒有發覺身後不動聲色地跟上了幾個人影。她重新回到三日前出事的街市附近,這一次她沒有去麵館,而是挑了一個粥鋪,花了八文錢點了一碗白粥,配了一碟附贈的小菜吃得津津有味。擱下飯碗時她尤不滿足地舔舔唇,捏了捏錢袋忍痛不已地又要了塊燒餅。
吮去手指上最後一粒芝麻后她打了個飽嗝,方摸摸胃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她站了起來,同時粥鋪某個角落裏的幾人見狀也站了起來,她拎起包袱泰然自若地往粥鋪門口走去,那幾人剛想隨行而去,突然其中一人攔住了他人:“等等。”
“怎麼了?”
“有蠅頭!”
蠅頭是道上的暗語,代指朝中鷹犬。驚言堂等人心中暗驚,稍作環視,果見麵館之中有一兩人與他們一樣視線不離秦慢片刻。驚言堂紮根襄陽,衙門裏的人不說多熱絡,多少也會眼熟,多看兩眼,便識出那二人正是在襄陽郡中當值的捕快。
“這丫頭究竟是個什麼來歷?”驚言堂堂主眼睜睜瞧着秦慢大搖大擺地走出麵館,牙根緊咬,掌心磨着桌面恨不得一掌將其拍個粉碎,“居然能使得官家人暗中保護?”
他本以為一個初入江湖的黃毛丫頭,哪怕身邊跟着個出手不凡的乞丐,憑着他們驚言堂在襄陽的勢力,拿捏他們不在鼓掌之中?更何況兩人自出獄后就分道揚鑣,可又孰能料到衙門裏的人插手其中,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怎不令他怒火中燒!
若是秦慢得知驚言堂堂主此刻悲憤交加的心情,一定會忙不迭地疾呼冤枉啊冤枉!
可惜對出了大牢身後就尾隨了兩路人馬這件事她一無所知,吃飽喝足后她在街頭轉悠了一圈,問了四五個人,好容易打聽到了於陽鏢局的大致位置,慢吞吞地在日落西山之前叩響了那扇掉了半邊漆的木門。
無人應門,秦慢往後退了兩步,看看上方落魄到失了顏色的牌匾——“於陽鏢局”,沒找錯呀。
她耐心地拉起銅環又敲了三下,這一次過了小片刻,終於木門吱呀一聲開了,沒瞅見人。秦慢愣了愣,低頭,一張圓得和與於遲有幾分相似的胖臉蛋映入眼帘,粗聲粗氣問道:“你找誰?”
秦慢彎下腰來,兩人平視了一會,她微微一笑:“我是來托鏢的。”
……
“秦、秦妹子??”端着麵粉的於遲乍然看見跨入小院內的秦慢先是一愣,后又是一喜,跟着眉頭一蹙急急問道,“妹子,怎麼了!可是遇到什麼難處了!”
秦慢搖搖頭又點點頭,鄭重其事地將來意重複了一遍:“於兄,我是來托鏢的。”
“托鏢??”於遲詫然看着在小小堂屋裏安然坐下的秦慢,他搓搓掌心沒擦凈的麵粉,略有些局促道,“什麼鏢?”他問完馬上覺得不妥,習慣性地撓了撓頭,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家單薄到簡陋的門面,躑躅一番道,“妹子,大哥不瞞你,如果些無足輕重的貨物大哥能幫你送到一定送到。但要是些稀罕事物,哥建議你還是找家大點的鏢行,人面廣臉頭熟武師底子也厚……”
話說到這份上,於遲已經可以說十分坦率,從外頭門面來看,這家名為於陽的鏢行說好聽點是鏢局,真要與那些廣開分會、名聲響當的大鏢局相比,至多算是跑腿打雜不入流的搭夥營生罷了。
對方能坦誠相告將家底交代清楚,秦慢亦是為之動容,於是她也如實相告:“於兄所言不假,但是……”她頓了頓,說了一個讓人無法不信服的理由,“沒錢。”
“……”
一個洗得發白的包袱,一身棉麻衣裳,半朵簪花沒有,灰撲撲的小臉,秦慢從頭到尾都力證了她所說的話——她真的很窮。
屋中一時沉默,俄而於遲突然拍腿哈哈哈大笑:“秦妹子果然也是個不遮不掩的爽快人!說吧!只要哥能幫得上,一定效勞!”
秦慢抿抿嘴角,慢騰騰地吐字道:“我想請於兄你,協助我一同去找武林盟主的那條狗。”
她下的鏢,不是物鏢,而是人鏢,標的物就是她自己。
於遲爽朗的笑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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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一條狗,委實不算一件難事,甚至不能算得上一件正經事。但找武林盟主丟的狗,不是事的事兒都成了一件宛如泰山般沉重的事。
於遲站在襄陽城中武林盟的三法堂外時神情便宛如泰山壓頂似的沉重,他再三確認:“秦妹子,你真要接下長空令?”
“嗯。”秦慢點點頭,走上台階,門未關,兩旁有勁裝少年駐守,一見她來厲聲叱問:“來者何人!”
“秦慢,於遲。”
“所為何事!”
“找狗。”秦慢答得坦然自若。
一炷香后,她與於遲坐在了去武林第一世家華家的馬車之中,她的手中正握着三法堂中獲得的長空令。自上車后她一直緘默不語,偶爾摩挲着紙張,落在於遲眼中只當她心生悔意,忙低聲道:“妹子!這手印咱還沒按,武林盟主咱們也沒見,反悔還來得及!”因為緊張,他聲音慌得凌亂,重重抹了一把額頭的汗,“不是為兄膽小怕事,只是你年紀輕輕,前途才啟,犯不着為了一條狗……”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打斷了他:“於兄錯意了,我只是生平從沒見過如此多的銀兩……想想,有點激動罷了。”
長空令上清清楚楚寫着報酬——五百兩紋銀。
這錢如果只是用來找一條狗,那已經是綽綽有餘;但如果對一道長空令的分量來說,為免又有些兒戲。
於遲怔住了,秦慢說的話像是開玩笑,可她的神情卻完全沒有一點玩笑之色,彷彿真是為了那一筆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手的報酬而心情激昂難以平復。他是個老實人,雖然眼前這個小姑娘總是語出驚人,驚了他好幾次無言以對,但仍然撓撓頭一笑:“是啊,五百兩確實夠哥我花一輩子了!”
華府山莊坐落在襄陽城東郊一帶,蒼蒼松柏間千檐百宇,畫棟雕梁,未至府邸門前已見一數丈的太湖石上,極盡狂放不羈地書了一個:華。據傳,是這一任武林盟主華肅青親筆所書,由鬼手葉之秋雕琢完成。
武林第一世家,當是如此。
馬車沿着護城河又走了小半截的路,等秦慢他們下車時已是華燈初上,山莊外卻是車水馬龍絡繹不絕,熱鬧非凡。
秦慢笨拙地爬下馬車,一看着架勢,喃喃道:“這麼多人來找狗啊……”
此言一出,登時引得周圍人紛紛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