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夜談
“shi.t！你們打的是什麼？狗屎！都是狗屎！三十多分的優勢，一轉眼，你們看看還剩下多少？”澳大利亞隊的主教練開始怒吼道。
“你，普查斯，你在幹嘛？你手中的是籃球，不是山芋！”
“還有你，桑蓋斯，你是在夢遊嗎？為什麼你連個替補中鋒都搞不定？你的籃板呢？你的防守呢？你的力量呢？都忘在澳大利亞了嗎？”
“教練，不是我不努力，而是那個中國小子……”桑蓋斯想要開口為自己辯解，卻遭到了主教練地一頓臭罵道：“你身為主力中鋒打不過一個替補中鋒，你還有理了嗎？shi.t！如果你接下來的比賽還是這樣，後面的世青賽你就給我乖乖在板凳上獃著吧！”
“是，教練。”桑蓋斯頓時蔫了，只能無奈地點頭應道。
“好了，你們都用不着着急，現在我們還領先着十二分呢，只要守住一個回合，然後再打滿一個二十四秒，那麼就算是後面一分不得，勝利也將是屬於我們的。”澳大利亞的主教練發泄了一通后，重新冷靜下來道：“接下來由普查斯發底線球，傑克遜你來主控，記住，不求自己得分，但求不要失誤，一定不要失誤！”
澳大利亞隊的主教練還是比較有經驗的，儘管剛剛一直在被灌球，但是總體形勢，仍然沒有離開澳大利亞，只需要冷靜下來，守住一個球，接着就可以利用二十四秒的進攻時限磨光時間，穩穩收取勝利。
中國隊，替補席。
“趙際偉、衡亦豐、劉德龍、劉波……還有周奇，準備上場。”李秋平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下定決心道。
唐潛聽着，立刻出聲道：“李教練，為什麼要換人？我們打得勢頭正好，完全可以一鼓作氣逆轉比賽。”
果然……
李秋平當然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些稍稍的不地道，但是這個周奇，乃是上面交代下來的重點培養對象，關鍵時刻，他怎麼可能讓周奇去坐板凳。
所以，縱使是他知道這樣做有失偏頗，但為了自己，也為了唐潛，他不能冒這個險。
體制內這三個字，在中國代表着太多太多。
雖然籃球看上去只是籃球，但是在中國，卻能被賦予上一些旁的意義。
再者李秋平去nba鍛煉過一段時間后，也越來越明白一些所謂的“體制內”的問題。雖然這個體制在很長一段的時間內都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是現在，如果體育再走這條老路，難免就有些落伍，有些跟不上時代了。
“體制內”的運動員雖然做出了成績后，可以享受國家的諸多福利，但是如果你沒有打出成績，那麼抱歉，你未來的退休待遇將要大打折扣了。雖說這也是一種刺激競爭的手段，但是對於大部分運動員，仍然有些過於“苛刻”和“殘酷”了。
然後，還有最為重要的一點，就是“體制內”的運動員，不自由。
容易被“套牢”。
譬如李秋平就聽說u17上一屆的得分王郭愛倫，已經進入了“體制內”，這對於這個新星男孩的未來，他隱隱覺得，或許並不是一件“多麼好”的事情。
反觀眼下的周奇，李秋平就覺得聰明得多，他雖然也是和那些體制內的球員一同訓練一同成長起來的，但是他沒有接受任何的體育局編製，這樣未來的路子，也會更寬更廣些。當然，事實上孰優孰劣，還是要用事實來說話。
不過周奇，不，準確的來說，是周奇的父母都挺有遠見的。
除了自費讓他讀籃球學校外，和遼寧體育局簽訂的協議也是全運會協議，這樣一來既沒有耽誤周奇的成長和發展，又幫他保住了一定的獨立性，如此見識，實在是不能不讓李秋平暗暗點頭。
但唐潛和周奇一比，明顯又要“獨立”了許多。
若說周奇算是“半體制半非體制”的球員的話，那唐潛就算是個徹頭徹尾的“體制外”球員了。這兩種情況，上面會照顧哪一個，李秋平用屁股想都想得到。畢竟周奇的事情，知道詳情的人並不多，甚至很多人現在都以為他和姚易王一樣，是個純“體制內”的球員，但是唐潛，絕對不同。
上面那些個“官員”，絕對不喜歡這種“純體制外”的運動員。
因為其一，在這種“純體制外”的運動員身上撈不到半點好處。
其二，就是這種類型的運動員不管成績“好賴”，都和他們的政績沒有半點關係。
如此一來，該對誰“青眼”，該對誰“白眼”，一目了然。
李秋平搖了搖頭，對於這種事情，他也沒有辦法一下子改變，但是從近幾年的近況來看，中國體育慢慢有了“改變”的傾向，或許速度不快，但總是好過於在原地踏步的。
“小唐，你們幹得很不錯，甚至超額完成了任務，剩下的時間就坐下來好好看着你的隊友們的表現吧。”李秋平向著唐潛微微一笑，道。
“為什麼……”唐潛還想再說，卻被李秋平一口打斷道：“你是教練還是我是教練？我說了換人，你沒聽到嗎？”
唐潛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然後一聲不吭的在替補席坐了下來。
剛剛和唐潛配合不錯的徐子羊見狀，走到他的身旁，坐下道：“唐潛，你用不着這麼生氣的，畢竟我們這場比賽是替補，並不是首發主力。所以完成了自己的分內事，也就該下場休息了，你明白么？”
“這，就是職業籃球么？”唐潛突然冷不丁地問道。
徐子羊愣住了，好半晌沒法開口回答他。
一分二十六秒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在中國國青隊重新換人後，居然沒能再取一分，直接被澳大利亞隊的傑克遜連進三球，徹底地葬送了這場比賽。
嗶嗶~~~
主裁判吹響了比賽結束的哨音，接着唐潛站起身來，頭也不回，轉身就離開了比賽場。
唐潛的這一舉動，自然被主教練李秋平給看在了眼裏，他在心中嘆了口氣，雖然明白剛才的舉動有些傷人，但是為了這個大男孩的未來，他卻又不得不這樣做。
在中國想要打好球，是不宜樹敵太多的。
晚上九點半，中國國青隊下榻賓館。
正在極度鬱悶的唐潛，突然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誰啊！”
唐潛聲音有些不耐道。
“小唐，是我，我是李秋平教練。”
門外一道溫和地聲音道。
李教練？
唐潛立刻從床上起來開了門，看着這個中年人，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怎麼，小唐，不請我進去坐坐么？”李秋平溫聲微笑道。
“哦，好的，那您進來吧。”唐潛愣了愣，接着把門完全打開，讓李秋平走了進去。
“小唐啊，今天的事，你怎麼看？”李秋平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開門見山道。
“不怎麼看，既然是教練您的意思，我只能遵從。”唐潛口不應心道。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糊塗教練，看不清當時場上的局勢，對吧？”李秋平道。
唐潛沉默，沒有說話。
“唉，小唐啊，我承認我是小看了你，但是國內籃球的有些規則，你或許也是不明白的。”李秋平慢慢道。
“規則？什麼意思？”唐潛悶聲問道。
“各行各業都有它的規則，或是明規則，或是潛規則，中國籃球，也不例外。”李秋平接着道：“譬如今天，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換下來么？”
唐潛搖了搖頭。
“就是因為規則。”李秋平道：“或許你不知道，在我們國內的籃球圈，有個東西叫資歷。”
“資歷？還請李教練明說。”唐潛道。
“小唐啊，我來和你說個故事吧。”李秋平點了根煙，道：“你不介意吧？”
“嗯，沒事。”唐潛擺了擺手道。
只見李秋平嘬了口香煙道：“小唐啊，姚銘你知道吧。”
唐潛點了點頭，在中國，只要關注籃球的人，幾乎沒有人不熟這兩個字的。
“你覺得姚銘怎麼樣？”
“姚銘啊。”唐潛微微思考了一下，開口道：“中國這十年最強大的球員，nba一流中鋒，他的籃球成就，就目前來看，應該是全國第一人。”
“嗯，那你覺得你和姚銘比呢？”李秋平道。
“我現在不如他。”唐潛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現在不如他？”李秋平深深看了唐潛一眼，道：“小夥子，你倒是野心不小啊。”
“籃球是競技運動，既然是競技運動，那麼前人的成就，理應就是用來超越的。”唐潛答道。
“有道理。”李秋平倒是沒有反對，他微微笑了笑道：“年輕人有點銳氣是不壞的。”
“那就讓我來給你講個故事，一個有關於姚銘的故事。”李秋平吐了口煙圈，道：“二零零四年的雅典奧運會知道吧，當時姚銘已經在nba打磨過兩年了，論起技術和能力，理所當然應該是那支中國隊的老大了，對吧？”
唐潛點頭。
“可是我可以告訴你，當年的那一支中國男籃，實際上內部並不太平。”
李秋平皺了皺眉，似乎是在回憶，又似乎是在思考道：“那年奧運會，中國男籃小組賽慘敗給了西班牙，照理來說，中國隊的實力本就不如西班牙，那輸了也就輸了，可是有些人，卻不是這樣想的。”
“那個人，是姚銘么？”唐潛猜道。
李秋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講道：“其實那年的中國男籃還未出征前，就已經有了不和的苗頭。所以當時宮魯鳴才會在賽前就公開要求，要球員們凡事以國家榮譽為大，暫時放下私人恩怨。我記得在慘敗給西班牙之後，姚銘就怒摔了毛巾，同時公開炮轟一些球員在國家隊內當大爺，這個舉動，在當時國內體壇還曾經引發過軒然大波。”
關於這個事件，唐潛也模模糊糊記得一些，只不過那時候還小，所以並沒有深思這其中的彎彎道道。
“而當時隊內的人都知道，姚銘在指責的那個人，就是巴特兒。”（關於這個事情，大家若是有興趣可以去看看李元偉的《李元偉籃壇風雲路》一書。）
“為什麼？”唐潛問道。
“為什麼？”李秋平彷彿有些嘲諷地笑了笑，道：“要說清楚這個問題，就需要再往前面講兩年了。”
“零二年的時候，實際上中國男籃的理想旗幟是王治智，但是由於王治智的不歸事件，籃管和籃協決定讓年僅二十二歲的姚銘來成為新的中國男籃大旗。可是上面動動嘴皮子容易，下面真正要執行起來卻困難重重。因為當年的姚明，還沒有在nba磨練過，所以無論是資歷還是能力，都和後來遠遠不同。”李秋平彈了彈煙灰，慢慢道：“那一年的時候，實際上中國男籃還是九四黃金一代的天下，雖然姚銘也漸漸成長了起來，甚至在cba掀翻了八一王朝，但是仍然不足以震懾住所有人。”
“小唐啊，你能想像一個在cba場均拿到三十二點四分，十九個籃板，四點八次蓋帽的人，居然還得不到全隊上下的尊敬嗎？要知道那年的姚銘可是擁有着百分之七十二點一的命中率的人啊，而且cba總冠軍加身，這種成績，居然還有人不甘不服的。”李秋平似乎有點動氣地道。
唐潛沒有開口，因為他知道眼前的這個中年人，乃是大名鼎鼎的姚銘的啟蒙恩師，所以在對待姚銘的問題上激動一些，他完全可以理解。
“上面為了應付這個情況，漸漸對中國男籃開始了換血，但是再怎麼換，也總不能一口氣將‘功勛老將’全部拿掉吧，這個問題，就出在了巴特兒的身上。巴特兒和王治智都是當年打過nba的，既然王治智不回來，巴特兒心想怎麼也該輪到自己了，所以對於姚銘的接班，他內心中是很有些不痛快的。”
“不過上面的政策，他又沒有辦法去改變，所以為了顯示自己老將的‘風度’，巴特兒經常在中國男籃隊內訓練中身穿馬刺隊的冠軍T恤打球。”李秋平嘴角情不自禁地提了提，道：“這就為日後的姚巴矛盾，埋下了一顆種子。”
“再把時間說回二零零四年，當時為了備戰雅典奧運會，中國男籃已經開始大推年輕化政策了，所以巴特兒的國家隊席位，實際上並不多穩固。據我所知，當時上面為了是去巴特兒還是唐正凍，也着實焦灼了許久。畢竟兩個球風相似的人，不可能都給帶過去。”
“唐正凍那年是cba的新科mvp，巴特兒則是國字號的老輩元老，不過經過一番斟酌，最終確定的人選，還是國際賽場經驗豐富的後者。”
“這樣一來，問題就來了。”
李秋平用力地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煙道：“那個時候的姚銘已經在nba當中歷練過了，甚至隱隱有成為火箭隊老大的趨勢，照理來說，巴特兒應該識趣，乖乖配合了，但是事情並沒有。巴特兒雖然嘴上不說，但是行為上卻陽奉陰違。小唐啊，你應該也看過那年的奧運會吧？”
“嗯，看過的。”唐潛點點頭道。
“既然如此，你應該記得那年姚銘在新聞發佈會上的某些‘極端’言論吧？”
“嗯，那個時候我雖然還小，但也通過報紙看見過一點。”唐潛想了想，道：“似乎是輸球后，姚銘放話，某些人把自己當球星當大爺，對么？”
“沒錯。”李秋平吸了口煙，道：“那天在新聞發佈會上，姚銘甚至宣稱自己要退出國家隊。”
“退出國家隊？”唐潛抬頭道。
“人人都以為那個時候姚銘所說的人，不是陳科，就是朱芳語，實際上他們都錯了，姚銘所指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隊內老將巴特兒。”
“為什麼要這樣？”
李秋平眼睛閃動了兩下，緩緩道：“因為有些人出工不出力，開始有競爭的時候，表現得又刻苦又認真，一旦坐穩了國家隊的席位，立刻就換了副態度。”
“事後對於姚銘的炮轟，巴特兒也不閑着，立即在隊內放話道，籃球是集體項目，是靠五個人打得，又不是靠你姚銘一個人，你姚銘說這個又說那個，你自己打得也就那樣嘛。不僅僅如此，他還聯合了好幾個老隊員，開始對姚銘施加壓力。”
說到這裏，李秋平掐滅了剩下的香煙，聲音頗為低沉地道：“結果你應該也有些印象，姚銘最後公開承認是自己‘太焦急，太急躁，不夠冷靜’，通過姚銘的這番‘檢討’，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的隊內風波才偃旗息鼓，漸漸沉寂了下去。”
“小唐啊，你想想，以當年絕對核心出發的姚銘，尚且不得不受氣，尚且不得不‘顧全大局’，你要是太出格的話，結果能好到哪裏去？”
“即便是以後巴特兒再也沒能進入國家隊，那也是因為姚銘的實力。”
“我們國家的上面某些人，最會的就是權衡利弊，只有當他們真正覺得你的價值無可替代之後，你才能放開手腳，你才能解開束縛啊。”李秋平聲音微微有些激動道。
“小唐啊，我希望你能好好消化一下我今天晚上和你說的話。”
“嗯，李教練，我會的。”唐潛也漸漸明白了對方的意思，認真答應道。
“好的，小唐，明天還有比賽，我就不繼續打擾你了，你自己好好休息吧。”李秋平起身道。
“嗯。”唐潛緩緩地點了點頭。
目送李秋平離開房間后，唐潛躺在加大的床鋪上，第一次，第一次他開始認真的思考起了，什麼是職業，什麼是籃球，什麼又是職業籃球。
唉……
籃球……
我以前實在是想得太簡單了……
李秋平，離開唐潛的房間后，他拿出手機撥號道：
“喂，建國，你說得沒錯，這個小子，是個人才。”
“我心中萌生了一個決定啊。”
“不不不，現在不能告訴你，等世青賽結束后再說吧。”
李秋平掛了電話，看着唐潛房間的那個方向，久久沒有言語。
PS：
小紫寫這一章時，有點點心情沉重，小紫不知道大家有多少關注國內籃球的，但是有個人卻不得不提，那就是李元偉。至少在姚銘的時代，這個人讓中國籃球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騰飛。可自從他下台之後，國內籃球的成績，那是一落千丈，cba的聯賽發展也遭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滯礙。“北極星計劃”雖然不一定有他說的那樣盡善盡美，可是以cba聯賽為主發展中國籃球，小紫總覺得還是十分不錯的方向。畢竟一個國家的籃球水平，是需要一個高質量高強度的籃球聯賽來支撐的，譬如美國的nba，又譬如歐洲的籃球聯賽，僅僅只依靠一個國家隊來支撐，小紫愚見，實在是“獨木難支”啊。
以上都是小紫看球這麼多年的拙見，作為一個籃球愛好者，小紫衷心的希望中國籃球有一天也能成為nba那樣的籃球聖地，僅此而已。
另外有興趣的大大，可以去看看李元偉的自傳，畢竟喜歡nba是喜歡nba，中國籃球聯賽的自強崛起，相信也是各位喜愛籃球的大大心中最深里的夙願吧。
小紫拜上，接着去碼下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