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最後的抗爭
“你準備好了嗎？”
“……好了。”
宋伊喬深吸了一口氣，將頭髮束在耳後，顯得精神幹練了許多。她遙遙看向一座大廈，上面的LED屏幕還在播放着新聞。
她突然想到自己在死亡之前一幕幕的鏡頭，漂亮的演員隔着電子螢屏向她倒計時。
當時的她對這樣詭異的場景有多麼的恐懼。
出於人類對未知能量的敬畏，宋伊喬的潛意識一直抗拒着背後的真相，準確來說，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抗拒的勇氣。而現在，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反而沒有這麼害怕了。
“我想我已經準備好了。”
她又重複了一遍，彷彿能從喃喃自語中堅定自己的信心。
一隻手突然搭在宋伊喬的肩上，夏洛克抿唇一言不發地和她對視，過了幾秒鐘，宋伊喬露出微笑。
“我會成功的，這一次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會完完整整地留在這裏，留在這個逐漸熟悉的奇異的世界，和愛的人待在一起。
宋伊喬從沒有像此刻一樣的心懷壯志，她將手覆在夏洛克的手背上，倏地握緊，目光堅定而銳利：“等我回來。”
這張年輕的臉龐顯得如此英姿勃發，充滿了朝氣。
夏洛克忽然擁住她，手扶到宋伊喬細滑的黑髮上，低頭在她的耳畔快速地說了一句話。
宋伊喬的眼睛因為對方的言語而瞬間睜大，黑色的眼眸里有光彩閃動，不知是陽光的折射還是淚花的翻湧。她咬了咬唇，沉默了一會兒，也小聲地在夏洛克的耳畔說：“好的。”
“我想我們得做暫時的告別了，當然，如果來得及的話，還能趕上今晚那家意大利菜的折扣。”
宋伊喬的語氣輕鬆，脫離他的懷抱之後，又忍不住笑起來。
“嘿，如果我沒有回來的話，現在就是最後一面，約個友情炮還來得及嗎？”
“如果你沒有回來，我就不會再把多餘的精力放在你的身上，做零回報的投資是愚蠢至極的行為。”夏洛克的聲音平淡，“因此最好不要有如此無聊的想法。”
“真無趣。”
宋伊喬嘟噥了一聲，眼神卻因為夏洛克的話而變得神采奕奕。
“那麼……我出發了。”
夏洛克嗯了一聲。
她勾起唇，凝視着夏洛克的臉，漫長到彷彿過了一個世紀，突然，她轉身離開，堅決到像走進斗獸場的勇士，殺氣騰騰。
這個早晨，註定讓貝克街的人大吃一驚。
在他們上班的路上傳來無數人的驚呼聲，大家停下腳步，連路邊的的士也停了下來，紛紛尋找造成混亂的原因，隨即他們也發出了驚訝的叫喊聲。
“那是誰？！”
只見一位身材窈窕纖細的女人像獵豹一樣從大樓的邊緣開始向上攀爬，直立着的高樓對於她來說簡直是如履平地，以驚人的速度飛快衝了上去。有手機的趕緊拿出來錄像，生怕錯過了令他們震驚的場面。
當她快要衝到頂端，在萬眾矚目的視線中一拳搗向正在播報新聞的大屏幕，只聽“砰”地一聲，大屏幕被打得粉碎，瞬間變成了黑屏。
“嘩——”
宋伊喬一手攀到頂端，一下子坐到天台的邊緣，她揉了揉手背，雙腿還在搖晃着，如此驚險的舉動讓大家都驚呆了。
“我知道你能看見我，”她注視着遙遠的碧藍的天空，有幾縷綿白的柔軟的雲遮擋了熹微的光，“每次都是你給我選擇，這一次，是不是該反過來了？”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如果你不出現，我會毀掉這兒最高的建築物，然後將整個世界攪得大亂。不用質疑，當我沒有退路的時候，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宋伊喬的臉色逐漸冰冷：“還剩下十二個小時，但足夠我做剩下的事情了。”
就在此刻，背後突然傳來一道慵懶的、彷彿飽含睡意的漫不經心的呼喚：“喬。”
——完全沒有察覺！
宋伊喬迅速回過頭，在看到對方后瞳孔急劇收縮，長久的凝固的沉默后，她緩慢地說出一個名字：“安普。”
“是我。”
安普穿着黑色的T恤，頭髮有些亂糟糟的，但是隔着鏡片的那雙蔚藍的眼睛卻不再含着倦怠的頹靡，而是鋒利得像把刀，令人心生畏懼。
他向前走了幾步，直到走到宋伊喬的面前，才伸出一雙乾淨白皙的手：“快上來，坐在這兒真是有失淑女的風度。嗯……或許我們應該去家咖啡廳好好談談，還可以叫幾樣點心。你喜歡馬卡龍嗎？我認為它太過甜膩了，配咖啡可不是個好想法，還有……”
“我認為這個地方足夠了。”
宋伊喬撐着地面一躍而起，危險的動作引得大廈下面傳來眾人的驚呼。她漂亮地落在地上，盯着安普的眼睛冷冷地說：“你究竟是誰？”
安普忽然笑了起來，是一種莞爾的笑意。
“我的身份，你一直都知道。”
伴隨着他的話語，記憶的閘門瞬間拉開，如洪水般洶湧流出的碎片吞沒了宋伊喬的大腦。
躺在地上……滂沱的雨水……溫柔的問候……手……嗓音沙啞……
——對了！那張臉！
隱藏在層層迷霧之中，宋伊喬回想起她脫離喬茜的身體的時候，有恐怖的怪獸……還有一樣，白色的、輕飄着的……是什麼？
是——是——
她看到了！有留着涎水的怪獸，有輕飄飄的羽毛，還有橫在中間的秤——噗通噗通跳着的鮮活的心臟則是在秤的另一頭。
“是你殺了我。”
宋伊喬皺起眉：“我看到了那些場面，沒錯，非常詭異的場景……當我最後跑進小巷，是你用刀殺了我，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還有另一個場面應該是在衡量罪惡值吧！你……”
她遲疑了一下，望着安普緩緩道：“你和阿努比斯有什麼關係？”
“好久沒有聽到別人叫這個名字了。”安普露出緬懷的表情，“事實上按照象形文字的發音，你們應該稱我為安普。”
“……”
阿努比斯，是古埃及神話中的死神，傳說中他看守着死亡的大門，一旦靈魂的罪孽比羽毛要更重，那些亡靈就會被被猙獰的野獸吞入腹中。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聊，準確來說，找個新的事情來做。”
安普搖搖腦袋，一副惋惜的模樣：“其實相對於之前幾個宿主來說，我更喜歡你，可惜——”
“用語言來威懾他人，以為我還會害怕嗎？”宋伊喬的身體站得筆直，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不會再畏懼了，安普，所以直接切入話題，我要怎麼樣才能留在這裏。”
安普嘆了口氣。
他向前繼續走了幾步，指着高樓下面的世界，對宋伊喬說：“他們完全都是虛假的人物，就像你們沉迷網游一樣，終究還是要回歸現實。我是為了你着想，才決定快點讓你離開這裏。”
虛假人物……
回歸現實……
宋伊喬緊緊咬住了唇，因為大力而捏着的指節泛着青白。
“可以回去了嗎？”安普揉了揉太陽穴，連聲音都懶洋洋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在我看來，他們都是活生生的存在，我不會因為你的三言兩語而否定他們。”
“……”
“所以，這就是你的方式吧？”她揚起唇，“為什麼苦心費力地要讓我對眼前的這些場面產生懷疑？那我來大膽推測，你所創造的‘規則’有一些方面的限制，一旦我有了逆反的心理，不願意乖乖回去，你也沒有辦法不是嗎？”
“那個福爾摩斯教了你不少的東西。”
“是的，我得感謝他。”
“但是你們都錯了。”
隔着鏡片的如矢車菊般美麗的蔚藍眼眸微微眯起，帶着俯視眾生的漠然：“我是神，宋伊喬，你太低估我的能力。”
“！”
宋伊喬後退一步，腳瞬間踩到了天台的邊緣，她晃了晃，差點趔趄着掉下去。
“死亡並不會給你帶來痛苦，相反的，是另一個世界的永生。同樣，在這裏的一切，是對你的淬鍊，在你的餘生中都會感激着我。”
伴隨着安普的喃喃自語，他的身上逐漸浮現了黑色的斗篷，手持着一條宛若毒蛇般細長的黑色鞭子。
“我信仰着歐西里斯神。”宋伊喬的話成功讓安普的動作停下來。
“這種欺騙人的把戲不要把自己傷到了。”
安普冰冷的藍瞳泛着無機質的光澤：“我很喜歡你的聰明，但是到此為止。”
大風將宋伊喬的長發吹散，黑色的髮絲飄揚在天空中。她沒有理會安普的告誡，輕輕合上眼睛，溫暖的陽光在她的身上鍍了一層金色：“我信仰着歐西里斯神，身為歐西里斯的追隨者阿努比斯，這位偉大的神祗一定不會傷害他的信徒。我以我的靈魂發誓，願意把一切都奉獻給歐西里斯，只願尋求一刻的安寧，我將在死亡中跟隨復生的步伐，以心向上，永世榮耀。”
安普痛苦地悶哼一聲。
“為了留在這裏……你真的要做到這樣的地步？”
“如果讓我離開，那就是逼着我死亡。”
他聽到回答，不由嘆息着說：“愚蠢的人類，你根本不知道靈魂對你們的重要性。”
“我聽從着自己的心的旨意做出選擇，若是為了永生，空守着皮囊，活幾千年又有什麼用？”
“……”
安普凝視着她，接着緩緩伸出手，指尖指向宋伊喬的心臟：“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讓你停留在這個世界。”
她變得越來越危險了。
“嗖！”
一道黑色的光吞沒了宋伊喬的心臟，她的身體僵了僵，還來不及反應就倒了下去！
安普橫抱着一道虛幻的靈魂，正是陷入沉睡中的宋伊喬。他勾起唇，斗篷上黑色的火焰還在燃燒，像是怕灼傷了宋伊喬，他的胳膊微微向前，將懷裏的靈魂懸空。
“真是個狡猾的小鬼。”
……
“小宋？”
“喬喬！喬喬！”
“快看，她要醒了！”
“呼……”
為什麼會這麼吵？
宋伊喬遲鈍地睜開眼睛，眨了眨，黑暗的視線重回光亮。只不過面前的這些人變得既熟悉又陌生。
沒錯。
她的父親、繼母、同事、老闆……一大群人圍在身邊，吵吵鬧鬧的氛圍幾乎讓宋伊喬喘不過氣來。
宋伊喬的心跳一窒，絕望瞬間淹沒了神志。
——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