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劇場

當老師是什麼感覺？

如果沒有參加二十年前群馬縣的科研會，恐怕阿笠博士從生到死也體會不到那種感覺。

和黑澤銀剛剛見面的時候，就是在科研會上。

二十年前的他，還是一個小孩子，留着乾脆利落的銀色短髮，擁有銀色眼睛，眼眸發色接近歐洲血統，然而容貌卻是具有東方人的特徵，他記憶猶新。

而當時他在講台上滔滔不絕自己的發明，似乎是這個孩子聽得最為仔細。

真的是很厲害，沒有錢財的支撐，用手裏簡簡單單的材料就能根據機械學“拼圖”出令人錯愕驚艷的實驗品，雖然這些實驗品或多或少都有缺陷，但這並不重要，“實用”已經蓋過了“缺陷”的風頭。

這是在後台等待他下台的黑澤銀所說所話，他記憶仍是猶新。

阿笠博士很喜歡黑澤銀這個孩子，連帶黑澤銀身邊的某個被科學界驅除的眼鏡科學狂宮野厚司都喜歡上了，即使宮野厚司是個和他理論截然不同的科學家，出色且聞名。

後來，黑澤銀開始在他的手下學習。

阿笠博士剛開始也不知道為什麼黑澤銀放着宮野厚司不管，去跑來找他學習，所以有點兒沾沾自喜是不是自己看上去比宮野厚司討喜，或者是技巧比宮野厚司厲害？

咳咳，當然，這只是遐想罷了。

果其不然，等到他後來得知黑澤銀不但一邊跟他學習程序設計，理解如何發明，還一邊跟宮野厚司學習藥物理論，一切就恍然大悟了。

阿笠博士第一個念頭是覺得能夠同時跟上兩個領域的學習進程的黑澤銀太逆天了，這讓身為老師的他有一種深深的緊張兮兮感覺，總以為過不了多久黑澤銀就會青出於藍勝於藍，所以在教導的同時也拚命充裕自己。

這倒是讓他體會到了不一樣的感覺。

嘛，當天才的老師就是這種感覺吧？

阿笠博士挺愉悅的想着，倒是很享受跟黑澤銀在一起的時光。

因為在教導的途中，不僅僅是黑澤銀學到東西，他也可以從黑澤銀身上學到東西。

然而這種時光並沒有過多久，就多了一個不速之客。

阿笠博士對他的印象可以說是很深，畢竟那傢伙無論是氣質還是長相都太有標識性了。

嗯，大概是一頭及腰的金色長發，冷酷的面貌，和永久的一身黑衣服，整的跟黑社會一般。

名字，似乎是叫黑澤……陣？

名字和黑澤銀差不多，容貌也和黑澤銀差不多。

然而，兩人的性格卻是截然不同的存在，雖然有血緣關係，但是看上去關係並不像是尋常那麼好。

因為自從黑澤陣來往他家，找在他家學習的黑澤銀的時候，黑澤銀畏畏縮縮，來往的次數也逐漸減少。

從一開始的一天一次，變為後來的三天一次，再後來是一個星期一次，最後兩三個月才來一次。

原本總是會和黑澤銀一起來的宮野厚司，也逐漸不見人影，總是特意和黑澤陣錯過行程。

阿笠博士開始有點兒好奇黑澤陣的身份。

只不過，這句話，還沒有問出，黑澤銀就來跟他做最後的道別。

那時候，黑澤銀已經在他的這裏學習了幾年，然而身高和個頭卻從未改變，是一如既往的幼小面貌。

唯一不同的，就是比起剛剛認識的時候，黑澤銀看上去顯得成熟。

那次過來，也是他唯一一次一個人獨自而來的。

身邊，既沒有宮野厚司，也沒有黑澤陣，只有臉上和手臂上的淤青，還有一身黑色的禮服。

黑澤銀來他這裏的時候，所穿的幾乎是清一色的白色，這次的黑衣讓阿笠博士稍顯意外，但這意外轉瞬即逝，他就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黑澤銀渾身散佈的傷口上，皺眉問道。

“你打架了？”

“沒有，挨打而已。”

黑澤銀誠實回答。

阿笠博士自然是趕緊讓黑澤銀坐下，簡單的替他做了包紮，並噓寒問暖想要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黑澤銀對這一切閉口不談。

只是在喝了幾口可樂薑湯之後，黑澤銀才低下頭，喃喃自語了一句。

“厚司叔叔，和艾蓮娜阿姨出車禍了，車子和屍體都被焚毀了，什麼都不剩下了……”

阿笠博士當時就震驚了，愕然看着黑澤銀不知所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所以黑澤銀身上的黑衣服，是喪服嗎？

阿笠博士不擅長安慰，也完全不知道怎麼安慰黑澤銀。

他知道對於黑澤銀來說，宮野厚司，還有對方的妻子艾蓮娜，等同於他的再生父母。

然而如今這兩個人卻出了這等事情……

“老師，我要走了。”黑澤銀卻並沒有讓阿笠博士多想，就從沙發上站起身，把雙手疊在腹部對他鞠了一躬，沒有給阿笠博士說話的，就做出了彷彿最後的道別。

阿笠博士一臉的茫然，當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可以眼睜睜的目視黑澤銀離開。

只是在臨行前，才說了一句，請多保重，一路順風。

說完這句話，他簡直想要一巴掌拍死自己，可是沒那個機會了，因為黑澤銀已經是走遠了。

當時沒有做到老師義務去教導黑澤銀如何整理心情重新上路的阿笠博士，那成為了他的遺憾。

他教會了黑澤銀關於發明的技巧，卻，沒有在精神上給予他支持，這是他的失職。

部分人類，在精神不佳的狀態上，會以吃喝玩樂來打開自己的心扉。

於是阿笠博士開始離家，在日本到處旅遊，去用美食來填補空缺。

群馬縣，由於那是和黑澤銀認識的地方，他去過很多次，然而一無所獲。

阿笠博士也曾經試着去找尋黑澤銀的住址，但是他很快發現，他對於黑澤銀一無所知。

無論是住址，亦或是身份，都是一頭霧水，人海茫茫，他自然不可能那麼輕而易舉成功。

於是在遊覽了三個月之後，阿笠博士回到了東京，繼續過上了他的科學家生活。

可惜，不知道為什麼，他也沒有了心思去率先畫設計圖，而是懶洋洋利用腦海里的現有知識去構造發明。

在這種前提下，他的發明率也是直線下降，不過阿笠博士樂的自在。

成功的發明，數量不用太多，只需要賣出去的價格，可以填飽肚子就行，失敗的發明所響起的爆炸奏鳴曲，更是無所謂，且不提失敗是成功之母，那種聲音，其實也可以讓他懷念一下教導某人的時光。

在第一次發明失敗聲音響起的時候，阿笠博士如斯想到。

他擦了擦臉上的污黑，露出樂呵呵的笑容，就結束了一天的工作準備去超市買點熱量食物去填飽肚子。

意外的事情卻再度發生，阿笠博士驚喜的發現自己竟然看到了黑澤銀。

在東京的自家附近的超商看見黑澤銀，他還從未想過會有這樣的巧合發生……

雖然那小子有點兒瘦了，但是歡樂的精神勁兒似乎又恢復到了一開始的開朗，這也是讓阿笠博士第一眼就認出黑澤銀的原因。

而且，讓阿笠博士意外的是，這次黑澤銀的身邊，不但沒有任何的大人存在，竟是還是牽着一個比他小的女孩子走在貨櫃附近兜轉。

那個女孩子，同樣是個混血兒。

由於年齡小還未長開，她顯得人偶一般的嬌俏，一頭茶褐色的頭髮蓬鬆微卷，就好像是棉花一樣的軟糯，皮膚白皙，一雙冰藍色的眼睛眨呀眨，清純可愛。

只是，她似乎略微有些怕生。

在阿笠博士迫不及待追過去想要和黑澤銀打招呼的時候，她看了阿笠博士一眼，不由自主往黑澤銀的後面躲了過去，攥緊了他的衣角。

“別怕，我沒有惡意。”

正因為如此，才害得阿笠博士不先解釋自己的來源才敢湊過去跟黑澤銀說話。

黑澤銀看見阿笠博士也是驚喜，忍不住舉起手跟阿笠博士打了招呼，接着迅速磚頭低聲和女孩解釋了什麼，就快步走了過去。

“老師，好久不見。”黑澤銀的臉龐上一如既往掛着禮貌的笑容，微微鞠躬頷首，得到阿笠博士的回應之後，側頭跟女孩介紹，“吶吶，這是我的老師，阿笠博士，是個很厲害的發明家呢！”

“發明家？”女孩看了阿笠博士一眼，“貪吃鬼，肥胖症。”

阿笠博士那時候就無語了，奇怪這個女孩的重點不太對，然而黑澤銀卻是一副見慣了的模樣，反倒是對阿笠博士微微一笑：“老師，請別見怪，她是我最近剛交的朋友，是個很喜歡醫學物理的女孩子呢！”

“唉……好厲害。”阿笠博士毫不吝嗇自己的稱讚，笑容明媚。

或許，是單純覺得女孩的興趣很不錯，也或許，是為了黑澤銀能夠恢復到平常的歡樂狀態而歡樂。

至於黑澤銀是怎麼以一個小孩子的身份走出陰影的，他並不知道，也並不想要知道。

黑澤銀開心就好。

阿笠博士是這麼想的。

於是久別重逢的師生二人，就聊得歡快，而女孩就像是一個忠實的聽眾，乖巧在一邊坐着。

只是期間，黑澤銀卻有意無意把話題往女孩身上扯，看得出來他對於女孩的重視。

“如果說，老師您是我的第一個老師，那麼，小志就是我的第二個老師嘍！”

“小志？”

“嗯……她是住在我附近的朋友，我不知道她的全名，但是這樣的小名更加親昵不是嘛？”

“呵呵，說的沒錯呢，那麼，這位小老師教了你什麼呢？”

“我和我父親的關係好起來了呢。”黑澤銀坐在超市的塑膠椅上，雙腳胡亂蹬動，他的眼帘垂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可以看出他的唇角略微勾起，“其實，我原本很討厭他的。”

接下來的話，讓阿笠博士有點兒震驚和恍然。

黑澤銀說，從小到大，因為自己和父親酷似的容貌，他就遭遇了很多冷眼。

宮野夫婦消失覓跡之後，和他人打架鬥毆這種事情也是平常就一波三折。

甚至他還懷疑，製造車禍意外的就是自己的父親……

黑澤銀毫不掩飾自己的恨意，但是等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孩之後，眼神就平靜下來。

女孩才兩歲不到，就失去了父母，比黑澤銀更可憐，但也更知道親情的可貴。

在她看來，無論自己的父母做了什麼，都是她的父母，黑澤銀的，相信也一樣。

父母給予的，無論是什麼，都得接受，容貌更是如此。

別人怎麼想，無所謂，自己知道，自己不是被當作的那個人就可以了。

“雖然小志很小，但是懂得大道理可不比我少。”黑澤銀露出一個微笑，“我現在差不多振作起來了，也試着開始學習父親教我的知識，學會自保，因為我知道，這樣我才可以在那裏生存下去。”

阿笠博士並不知道黑澤銀到底生活在了哪種地方，更不知道，他需要什麼知識才可以活下去。

但是，這是人家的家事，他也並沒有多問。

而是請黑澤銀和女孩吃了一根雪糕，就和他們分開。

阿笠博士本來是想要讓黑澤銀去家裏坐坐，但是黑澤銀說要帶女孩四處逛逛，買些食材回去學做菜，自己照顧自己，再加上和長輩打過招呼早點回去，所以，不得不就此別過。

即使是家庭住址，阿笠博士也沒來得及問。

不過他覺得自己問了也沒有什麼好下場。

因為他眨眼之間就發現自己被拉進了陰影地帶，被搶指着腦門警告了一番，脅迫人是誰就不用說了。

阿笠博士覺得如果這裏不是人來人往的超市，而且黑澤陣還需要注意另外兩人，否則他真的是可以一槍在現在直接斃了自己。

雖然最後黑澤陣以黑澤銀很快就會出國，反正過一個星期他就見不到黑澤銀的話題，放過了他，但是阿笠博士，直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滿腦子的汗水。

不得不承認有這種父親他還真是為黑澤銀摸一把汗水。

不過，出國么？

在經歷過死亡陰影的恍惚的阿笠博士，打了一個哈欠從床上起身，從冰箱裏拿了飲料走到沙發上坐下，並且打開電視，一邊習慣性聽着電視上所播出的新聞，一邊默默想着。

也對，以黑澤銀那傢伙的聰明才智，出國也是情有可原。

就是希望別向在日本那樣多災多難就是了。

阿笠博士想着，喝了一口飲料，黑澤陣拿槍指着他的畫面依舊是讓他記憶猶新。

在日本擁有槍支，這可不僅僅是普通的黑社會能夠辦到，或者說敢辦到的事情。

所以黑澤銀或許是出生在什麼危險的黑色集團裏面吧，希望他到外國，可以擺脫如今的境遇。

畢竟光是黑社會對於他這種普通人來說就夠危險了。

阿笠博士抬頭看了一眼電視裏插播的新聞，再度往嘴裏灌了一口。

東京灣的廢棄工廠發生火災，在裏面發現了至少二十多人以上的遺骸么？

日本，果然是個危險的國度，這種事情，明面上報道的都是恐怖至極，更不用說暗處發生的事情了。

不過這些人應該是罪有應得吧？

聽新聞里的人說，這些人是專門的人口販子，目前至少犯案了五十次以上，把不滿十歲的兒童，關在地下室里囚禁，“教育”幾天後，在工廠進行販賣手續的這種人，最是可惡。

如果黑澤銀去外國的話，應該不會碰到這種事情了。

但是，真可惜，如果出國的話，應該是有段時間不可以見他了……

自己唯一一個學生，還真是挺捨不得的。

阿笠博士如是想着，仰起脖子，咕嚕咕嚕把飲料往嘴裏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