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紅佛演藝生活(十一)

第一百六十九章 紅佛演藝生活(十一)

長安城剛建好的時候,李衛公只有五十來歲。長安城黃澄澄的,四四方方,好像一塊用玉米面蒸好的新鮮切糕,而李衛公精神抖擻,就像糕上面一粒蒸熟了的小棗兒。有一夥法國人遠涉重洋而來,在長安城中間的十字路口上修起了一座大磨坊,出售法國式的麵包和面點。這座磨坊是靠風力推動的,但是長安城裏沒有風,所以只好修了一座高入雲霄的高塔到天上去找風。那些法國人每天早上三點就要起身往塔上爬,五點鐘可以爬到工作崗位。李衛公每天起絕早到這裏來,買一根新鮮的長棒麵包,撅下一大截裝在褲擋里,把剩下的吃掉做早點。這樣在上班的時候他就顯得雄赳赳氣昂昂。人家問他為什麼這樣,他就說:給公家幹活,為主上分憂時它總是這樣。我們還要補充說,剛一打完仗,紅拂就把他的鐵棍扔掉了。所以他要用麵包來壯大自己。除此之外,他還描眉畫目塗紅嘴唇,使用鏡子的頻率比紅拂還要高,假如被紅拂看見了,就用手指刮臉來羞他。當時正是大唐開國之初,無論君臣,都在拚命地抖擻精神,就像我們這裏評定職稱之前一樣。假如人人都像衛公一樣,就會比誰褲子裏藏的麵包大。幸虧不是人人都裝神弄鬼,否則就太浪費糧食了。

我覺得我的毛病就是不會裝神弄鬼,所以現在是這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好不容易證出了費爾馬定理,卻不知怎麼把它發表。當然,我可以把它叫做“李衛公定理”,發出去沒什麼問題,但是我已經不樂意這樣幹了,因為它是我證出來的,和衛公沒什麼關係。其次,我可以說是我證出來的,但我需要一個故事:我為什麼要證它。要給自己編個故事,就必須不那麼肉麻。假如說我是為國爭光,在數學事業上拼搏,那就太過裝神弄鬼了。滿腦子崇高的思想,拿什麼去想數學題?這就像衛公在戰場上直挺挺一樣不可能。這一條暫且不論。最後我還得說自己是怎麼把它證出來的。這在早兩年倒不成一個問題,因為必須說是讀了某一條**語錄后,心胸豁然開朗,等等。實際上我證這個定理的動機是想自己露一手,並且是在小孫的肚皮上證出來的。但是這些情形都不能講。最後只能求助於加州伯克利。相比之下,費爾馬根本就沒有證明這個定理,卻名震四海。這完全是因為他會裝神弄鬼。

現在該說說裝神弄鬼是什麼意思了。在我看來(再說一遍,是在我看來),這世界上最重要的定理是這樣的:凡以兩足直立行走,會使用一種語言的,都是人類,不管他是黃白黑;反正餓了就想吃,困了就想睡以前硬,以後軟。還有一系列重要特徵,比方說聽報告就犯困,貧困時就會想入非非等等。這些都是不能改變的,誰要說他不是這樣的,就是裝神弄鬼。由此派生出第二個重要定理:就是自打有了人類,就有人裝神弄鬼。當然了,一開始是想占點便宜,但是後來沒便宜也要裝,這就叫人百思不得其解。但是我這個定理不能把虯髯公包括在內,因為他是有史以來最難猜的東西。

李衛公實際上設計了三個長安,但是人們看到的只有一個。他不但設計了城市,還有和城市有關的一切東西。在第一個長安(風力長安)沒有城牆,因為城牆擋風。為了防禦,每一座高塔都修得十分堅固,可以住上千的人。那裏的人都穿白色的緊袖衣,白色的燈籠褲,頭上的無檐帽有黑色的飄帶,時時刻刻提醒每個人風從哪裏吹來。這些人駕駛着風帆,從所有的地方運來必需的物資,修理索具和風車,使用六分儀和航海時計,必要的聰明實在是必不可少。為了頭腦的需要,就得多吃魚,而且必須吃好魚,比方說金槍魚、馬林魚之類。這些魚可不像我們現在吃的帶魚、橡皮魚那樣好撈,只有駕了大船到遠海才能釣到。這樣我們就要變成一個航海民族了,每個人都是黑黝黝的,我們的都城也會沉浸在大海的腥味里。一個航海民族的興衰取決於頭腦聰明,技藝高超,所以不會有這麼多的人。在我國首都的石頭牆上,一年四季都滲入了大海的藍光。我對此毫無意見,因為我精通球面三角,在那裏不當船長也得當大副。

在第二個長安里也沒有城牆,因為要讓水流通過,所以用巨木為柵欄,整個城市淹沒在一片綠蔭中――到處都是參天巨樹或者是連片的綠竹,因為沒有木頭竹子簡直就不能活。除此之外,還特別潮濕,連皮大樹的旋轉水槽下面,木板牆上,到處長滿了青苔,林下也長滿了草。那裏的人都穿黑皮衣服,衣襟到衣襟還有半尺寬,中間用皮條系住,以便露出黲黲黑毛。不管是砍樹,還是扛木頭,都得有把子力氣才好。所以人都是一米九高矮,百公斤左右的大漢。像這樣的人必需吃肉,所以我們就變成一個吃肉民族了。一個吃肉民族不會有很多的人,因為必須留有放牧畜群的地方,藏有野味的樹林,不能哪兒都是人。這樣我們的首都就會是一些崎嶇之地,在樹蔭的狹縫裏有一些零星的天空,而且不分晴雨,頭頂上老落水滴――樹林子裏總是這樣的。我對此也是毫無意見,雖然我身體瘦弱,人家准叫我去牧牛或牧豬,但是我喜歡動物,不管是哪一種。甚至見了眼鏡蛇和老鼠,都不願把它們打死。只有人力長安對我不合適:像我這樣失魂落魄,想入非非,一定常被捉到衙門裏去,這樣我既不是船長大副,又不是牧人,而成了個挨打的屁股。但是像到哪個長安去這樣的事必須由頭頭們拿主意,我們說了都不算。

李衛公在世的時候,長安城氣派非常。這不是說長安城裏都是石頭砌成的高樓大廈,門前有青翠的草坪和噴泉,而是恰恰相反――長安城裏見不到一片石頭,一棵活着的草,一股流動的水。所有的房子都用磚瓦木料,並且全是一層的。那時在長安路上騎馬的人都帶一包土,假如自己的馬在大街上撤了尿,就要馬上下來,把流動的尿用土蓋住。更沒人敢當街倒髒水。長安的房子很矮,但是街道很寬。地上沒有草,但是每一寸地面無不印着條帚的痕迹。在街上走的人自動追上前面的人,或者放慢了腳步等待後面的入,以便結成隊伍,邁開齊步走的步伐。但是一旦跟上了隊就不好意思從隊伍里離開,所以原準備到隔壁看看鄰居,就可能被裹着走遍了全城,直到晚上才精疲力盡的回家,把看鄰居的事也忘了。那時候的外國人到了長安,看到大街上塵土飛揚大隊人馬在行進,常常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再也閉不上。不過長安剛剛建好時,裏面的居民有三分之二是退伍老兵,擅長隊列科目,對於齊步、正步、向左向右轉等等,都是無比熟練。而別的人想要遷到城裏來住,也要經過三個月的隊列訓練。這一點外國人並不知道,只以為是水土的關係。他們對自己的懶散很慚愧,放而拚命喝長安城裏又咸又澀、帶有輕微尿味的井水,不喝優待外國人的礦泉水;並且到了飯館裏就說:把你們吃的東西給我來一份!這樣做的效果不顯著,就去買來嫩核桃把自己染黃,動手術把雙眼皮縫上,裝出單眼皮的模樣。虯髯公派來的大批的遣唐使,還未來得及學習大唐的制度,看了這種景象,就跑回去讚不絕口,說咱們永遠趕不上――除非從現在開始不吃魚,光吃小米飯。但是扶桑這個地方不吃魚就要鬧糧荒,而且穀子不耐澇,那個地方雨水又特別多,所以就沒有完全照衛公的法子辦,只是採用了他發明的禮節。光這一條就夠他們受的了。

我們知道長安城裏有一座鐘樓一座鼓樓,鐘樓里有一個老兵在繞鍾走動,每走一圈是一分鐘,走滿六十圈就擊鐘一次。長安建城之初,這座鐘非常之准,簡直不下於英國的大笨鐘。過了一些年,這個兵腳上長了雞眼,這座鐘就慢了下來,逐漸慢到了每天慢兩個小時的程度,長安城裏開始日月顛倒。又過了些年,這個兵又得了痛風病,這座鐘就達到了每天慢二十四小時的程度,於是長安城裏就出現了兩種時間,公家時間和太陽時間。按公家時間一小時行人可以走二十里,按太陽時間則減半。按公家時間每天太陽升起兩次,按太陽時間也減半。你在長安城裏問一個半老徐娘年紀,她說二十歲,實際是二十公歲。你去問位老人家高壽,他說七十歲,那就是太陽歲了。這樣就增加了計時的複雜性。等到那座鐘樓一天慢七十二個小時,公家時間就被廢掉了。那時候該老兵已經中風患了半身不遂,還在掙扎着繞鐘行走。好在他已經沒有擊鐘的力量,敲出的聲音只在鐘樓里才能聽見了。

而那座鼓樓的故事是這樣:樓里有個大鼓,由鼓手在上面擊出鼓點來,讓全城的人踩着它行進。這種工作十分累,要用一大群健壯的人以便輪換;而且它又非常枯燥,所以有些鼓手後來就精神崩潰了,不顧一切地在鼓上擊出些花點,讓全城的人不走正步,而是扭秧歌或跳着迪斯科。幹完了這樣的壞事,他就說:要殺要剮隨便罷。因為這個緣故,後來擊鼓的制度就被廢除了。好在那些老兵也都到了風燭殘年,也覺得走正步太累,也沒有提出意見。長安建城之初,假如有人在路上揀到了銅錢,就把它交給頭頭,頭頭們再設法交還給丟錢的人。令人遺憾的是雖然人人拾金不昧,但是銅錢的總數也不會增多,大夥還是那麼窮。既然是那麼的窮,所以丟錢的事也很少發生。後來頭頭們又規定,一枚銅錢經過了一次拾金不昧,就在上面打一個鋼印,可以當兩枚花。這使大夥在路上故意拋撤銅錢,長安市上的錢很快都打滿了鋼印,造成了嚴重的通貨膨脹。不管打不打鋼印,銅錢是一文不值了。長安城裏拾金不昧的好事總數卻直線上升。但是後來大家發現沒有了銅錢很不方便,就把這項制度也廢掉了。

上節所說人力長安的故事只是故事的一半。這座城裏既不靠山又不靠海,城裏倒有好多人要吃飯,所以就有一大批腳夫專門到黃河邊上背糧食。這些人五十人為一隊,左臂上有嵌進肉里的鐵環,鐵環上有皮條把他們穿成一串,肩上扛了一條大口袋,有十丈長,能盛幾萬斤糧。他們就像大蜈蚣一樣,成年累月在黃河碼頭到城裏糧倉間往返不停。久而久之,成了一個奇特的人種,渾身上下都沒有肉,只是在小腿上端有一塊小足球大小的肌肉,還有一雙兩尺多長的大腳丫子;而手卻因為老不用退化了,就如一對雞翅膀。據說腳夫們的腳極為靈活,就用腳拿碗吃飯。糧食到了城裏又要有人把它攤曬揚凈才能入庫,就有一批手持木杴的庫丁,不分晝夜的揚場,最後也變成了大手小腳的奇特人種,出門就拿大頂。至於城市近郊的菜農,他們四肢並用,公家就發一條大皮帶,讓他們把腰牢牢束住,多幹活少吃飯。後來長安的菜農的體形就變得無比性感,讓人看了怦然心動,有些不爭氣的傢伙就把菜地撂荒,跑到城裏當******衛公把長安城建好了以後,心裏非常高興,當時長安城嶄新嶄新,一點毛病都沒有。他覺得這是自己一生最偉大的發明,遠勝過證明費爾馬定理、造出開平方的機器,因此他就向皇上建議說要把長安城更名為“新洛陽”。皇上一聽,馬上不尷不尬地笑了一下說:李卿,朕的都城叫這麼個古怪名字,恐怕不大好。但是李衛公正在興頭上,還是繼續講他的理由――多年之前,他和紅拂從洛陽城逃了出來,當時他就下了決心要建一座大城等等,所以叫這個名字有紀念意義等等,講着講着皇上就不見了。於是他就回自己的衙門去,絲毫也沒看到皇上當時的模樣,好像正在發瘧子。皇上覺得這是兩個可憐蟲的古怪遊戲,把它講出嘴來實屬肉麻。不管怎麼說,他是皇上呀,倒霉的李衛公居然把這一點給忘了。晚上下班時,剛一出門,路邊跳出一個黑衣人來,砍了他一刀,正砍在鋼盔上,火花亂冒,把他都砍楞了。幸虧當時正是大唐建國之初,不論文臣武將,出門都穿禮服。衛公的禮服不僅頭上有鋼盔,身上有鎧甲,還佩有腰刀。他一面想:我設計長安時,可沒把刺客這個行當設計進來呀!一面就去拔刀。但是他的衛士長站在他身後,一把按住他的手。李衛公急忙嚷了起來:有人刺殺我,快去逮他!那人卻笑着說:沒有哇!李衛公回頭一看,那黑衣人正在前面飛跑,就急赤白臉的嚷嚷:還在那裏!快去逮他!嚷了半天不見有人動彈。連忙回頭一看,只見他的衛士長正在甩着手走開。這一驚實在非同小可,自己一想,白天和皇上胡扯了一陣,犯了錯誤。原來長安是皇上的都城,不是他的新洛陽。所以他回了家趕緊寫辭職報告,皇上不準。再過了幾天,衛公就病了。不管怎麼說,這是個重大的損失,因為要找衛公那麼聰明的人,一時還找不到。而虯髯公在扶桑得到了這個消息卻說:像這樣一個只有點小聰明的不可靠分子居然鑽進了國家的廟堂,只能說明大唐朝無人了。這種話別人講出來就該打嘴巴,他講就不同了。虯髯公後來活到了二百歲,在一百五十歲上還能御女成胎,統治扶桑一百餘年,何止是百歲人瑞而已。但是當過他太子太孫的人就倒霉了。這些中日混血兒讀過中華的典籍,一句都記不住,只記下了《論語》上的一句話:老而不死是為賊。

長安建城之初,李衛公就這樣一時興之所至,在皇上面前胡扯八道,結果是挨了一刀,然後就蔫掉了。這個故事遠比在這裏講到過的複雜,並且涉及到了生活的一些基本的方面,暫時不能完整地敘述出來。現在我們可以對事件作最簡單的理解:李衛公造長安城,就如瓦特先生造他的蒸汽機。經過很多日夜的努力,蒸汽機終於造好了,運轉自如,而且既不爆炸,也不大漏汽。瓦特先生很高興,跑到大街上唱歌跳舞,抱住過路人親吻,結果被警察打了一棒。這一律對於不列顛是無關緊要的,因為燒煤的機器已經造了出來,燒汽油的機器一直要到德克薩斯的油田開發出來才有需要,所以打了也就打了,沒什麼損失。但是對衛公的一刀砍得卻是太早了。當時他正在編小學一年級的課本,已經編了四課――一,皇上萬歲;二,皇后萬歲;三,王爺千歲;四,王妃千歲。假以時日,讓他完成這項工作,就能從根本上防止大家想入非非。除此之外,他還有好多工作在朝氣蓬勃地進行。假如全部完成,大家就不再需要想了。不想就不會非非。

想要防止想入非非,必須由最擅長想入非非的人來制定措施。李衛公正是合適的人選,有一段他正在興緻勃勃地辦這件事,誰知後來事情起了變化,衛公開始整天迷迷登登的,褲擋里那直撅撅的東西也不見了。他再也不管長安城的事情。這座城市就如沒人管照的院子一樣,馬上就長滿了荒草。大家都把院子向大街上伸展,街道很快就變窄了,路邊上的水溝里也有了積水。後來長安城裏的地皮也不夠了,開始出現了樓房。甚至在一些小巷裏,人們不待批准。就用石板來鋪地。照我的觀點,這種事態和好多因素有關係,比方說,人口增多、商業發展等等。但是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了衛公身上。好客人以為只要衛公能重振雄威,所有的事都能變好。前面提到有一位勇敢的女士給衛公做過blowjob。當時她的確是想從衛公嘴裏套出話來,但也有部分原因是要挽救長安城――只要衛公能直起來,長安城就有救了。後來她發現衛公那地方苦極了,其實那是黃連水的味道,但是她一點也沒想到衛公有幽默感,只是搖頭晃腦地背誦起孟夫子的名言:夫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智。衛公的那個地方要是不苦,倒是怪了。她想使自己聰明起來,就每天吃一副豬苦膽。吃到後來,一吃糖就覺得苦,吃飯也覺得苦,只好永遠以膽汁佐餐。到了最後整個人都變成了綠的,所到之處,丈余方圓,全部籠罩在一片苦雨腥風之內。但是據我所知,衛公那地方的苦是假裝的,所以她吃了那麼多苦也沒使自己聰明起來,相反,因為膽酸中毒,倒變得有點傻,換言之,白白變成綠色的了。不過她倒是因此成為了人瑞,被公認為大唐最偉大的史家,因為像這樣怪模怪樣的人再也找不到了。

想要挽救長安城的還有大唐皇帝本人,他異想天開地研究了幾本醫藥書,繪李靖開起藥方來。有時候他派太監給衛公送去自己研製的“至寶三鞭酒”,但是這種酒他自己從來就不喝。那種藥酒里除了像海馬、鹿茸那樣的壯陽藥物之外,還泡進了各種動物的鞭,包括鹿鞭,虎鞭,大象鞭等等。為了保證療效,他還讓宣旨的太監當場倒出一碗,眼看着衛公喝下再回宮去。倒酒時衛公看到酒罈子裏泡了整整一具猩猩鞭――那東西和男人的生殖器一模一樣,酒是淡紅色的,看上去好像是稀薄的血。味道就像洗鹹肉的水,還有點陳腐的尿騷味。勉強喝下一碗,腸翻胃倒,臉色蒼白,撐到太監離去,就狂嘔起來。要不了十分鐘,就變得面如死灰,雙手冰涼。人都到了這個樣子,還得不到紅拂的同情。她說:該!誰讓你裝神弄鬼!至於衛公的同僚下屬,對衛公的情況更是關心,從天南海北給他找來各種補藥,但是他都不吃。可憐大唐的君臣都沒發現癥結所在。衛公直不起來,是因為那幾個法國人做生意賠了本,關掉磨坊回鄉去了,長安城裏再沒有長棒麵包供應。所以解決問題的辦法是應該把那些法國人找回來,並且禁止在長安城裏蒸饅頭,這樣他們就不會再賠本,可以源源不斷地供應長棒麵包。但是這樣做了之後也未必能解決問題,因為衛公早就覺得活得太累,不想再幹了。人要是動了這種念頭,不管是至寶三鞭酒,blowjob,還是長棒麵包都不能讓他重振雄威。

李衛公精神不振,大家把這筆帳記到了紅拂帳上,最起碼是她沒把衛公的伙食管理好。除此之外,皇上也說過:“這小子(指李衛公)還有用,不該拿刀去砍他。”但是這話大家沒有聽到。因為這個緣故、皇帝就派御廚接管了衛公的伙房,從那一天開始。衛公吃的每一口肉里都有骨頭,蔬菜也大多是竹筍一類看起來挺然翹然的東西。他餐桌上最常見的是炸雞腿,整根燒的豬肘子,而且端上桌時還是豎直的立在盤子裏。給他吃的飯也都硬得厲害,幾乎是生米。偶爾衛公提出要吃頓麵條,那些麵條像鋼絲一樣硬。御廚一滴滴往麵粉里加水,和成了世界上最硬的麵糰,又用斧子砍成麵條,衛公吃了幾口,險些噎死。以後他再也不敢說要吃麵條。但是給他吃的烙餅也像鞋底子一樣硬,他一有機會就從餐桌上偷走幾張,讓紅拂給他揣在懷裏,捂軟了再吃。

現在可以說說喪失了衛公的管理之後,長安城是什麼樣子。這時候大街小巷都鋪上了石板,好像一些烏龜殼。大街兩面都是鋪面房,那種房子正面都是木頭門板,年代一久,被油泥完全糊住。屋檐幾乎要在街面上空匯合,所以街上非常之暗,只有鋪街的石板上反射着一點點天光。萬一失了火,就要燒掉半個長安城,而衛公管事時,失了火只能燒掉一條街,這就是區別所在。偶爾有一個***穿着短得不像話的裙子,露出了潔白無疵的兩條腿,踏着釘了鐵掌的木屐從街上快速的跑過,留下一街的火星,讓大家看了都很過癮。在衛公管事的時候決不準女人露着大腿在街上跑,這也是區別之所在。衛公管事的時候規定了良家婦女上街必須穿三條裙子,襯裙和圍裙可以比較短,但是主要的裙子必須長及地面。而**上街必須穿六條裙子,每一條都得長及地面,所以脫起來甚為麻煩。誰穿的裙子不足此數或者超過了此數,就要抓到衙門裏去打板子。打以前先要用磁石吸她一下,看看裙子裏是否夾帶了鐵板。這些規定讓衛公絞盡了腦汁,因為就連女人穿裙子數都要有典籍依據,或者是從數學上證明。但是老百姓偏不體諒他的苦心,專門來找麻煩。有一個服裝商生產了一種裙子,下面有三層滾邊,看上去是三條裙子,其實只是一條――不就是想省幾尺布嗎。還有個商人生產了一種護臀板,是木頭做的,磁石吸不出來,但是打上去梆梆響――不就是怕打嗎。衛公也怪不容易的了,你讓他打兩下子怕啥。

出了這種事,衛公又規定遇到屁股上有木板的女人,掌杖的衙役必須用三倍的力氣來打,連木板帶屁股一起打爛。但是那些衙役又抱怨說糧食不夠吃。由此你就知道大唐朝的長安城裏,各種人都有糧食定量,和後來的bj城一樣。在後來的bj城裏,牙醫吃鉗工的定量,樂團吹大號的吃翻砂工的定量,規定得十分合理。而在長安城裏打女人屁股的衙役原來吃中等體力勞動的定量,因為女人往屁股上墊木板長到了重體力勞動,那些人還不知足,說是掄棍子打木板,撞得手上起了血泡,肩膀也疼,這兩種毛病應當算是職業病。按大唐的勞保條例,職業病應當全薪療養。手上打了泡就可以吃乾薪,實在太便宜。衛公想了半天,決定發衙役幾雙線手套,而那些衙役領了回家,交給老婆拆了織襪子。這說明那些衙役根本就不怕手上打泡,而是以血泡為說辭,向公家要更好的待遇。像這樣的事太多了,吵得衛公腦子疼。最後他裝病躺倒不幹了。長安城沒有了他,就變成這個鬼樣子――想穿什麼裙子就穿什麼裙子,想多長就多長。又有一些老百姓說,這簡直是在毒害青少年。群眾來信成麻袋的寄往衛公府上,但是他只睜一隻眼,所以連看都不看,就把信送到廚房燒火了。

衛公病了乃至死了以後,他制定的各種制度依然在亂七八糟的起作用。比方說,紅拂要自殺,經過了各級機構的批准,皇上已經派了魏老婆子來辦這件事,為了讓她死後更好看些,正在把她倒吊在房樑上,這時老有人到門口找她。這時候只好把她從樑上放下來,把她攙到門口一看,是幾個糟老頭子,是從市政司或者其它鬼衙門來的,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道:衛公遺制,皇上恩准,寡婦殉節本司有一份福利。李張氏簽字收領,謝恩!這就是制度的作用。小孫在圖書館工作,每月領兩副套袖,回來當抹布擦桌子。福利就是不管你用着用不着都要發下去。再看那些福利,或者是陳倉老米,本身是大米,卻黃澄澄的像玉米;或者是乾的咸鮐鮁魚,不知有多少年頭了,綠的地方是霉,不綠的地方一片金黃。鹹魚發了黃,就是哈喇了,帶有一股桐油味。再不然就是一口柳木棺材,板子薄得透明。紅拂一面簽字一面罵道:這個老鱉頭子,他死了倒乾淨(這是罵衛公)。魏大娘,給我拿個墊子來。魏老婆子問:要墊子幹什麼?她說:******,跪下謝恩呀!後來回到屋裏去,一面被倒掛上房梁,一面說:魏大娘,看來咱們得用個滑車了。後來她又在房樑上大頭朝下的說道:姓李的這傢伙是自己作死,把我也連累了。照她看來,李衛公既然是個想入非非的傢伙,就不該去裝神弄鬼。而皇上知道了這些話,就為自己辯護道:我早就知道李靖是個想入非非的傢伙,但是我現在正用得着他!這話的意思就是說,在頭頭面前,裝神弄鬼是沒有用的。李衛公的種種小聰明,早就被頭頭們識破了,他應該為不誠實付出代價,但還沒到時候。但是作為一個群眾,我不相信頭頭的話。我覺得這是他們編出來嚇唬我們的。

我把衛公的故事都寫完了,但還是不知道怎樣來評價衛公,正如我活到了四十歲,還是不知道怎樣評價自己一樣。我十五歲時開始學習平面幾何,以《幾何原本》為課本,以rb人長澤龜之助的《幾何學辭典》作為習題集――獨自坐在一間房子裏,面對着一本打開的書,咬着鉛筆桿――像這樣的經歷衛公也有過,不過是讀波斯文的《幾何原本》,用波斯人寫的習題書。這和就着《朱子集注》讀《論語》可不是一回事。前者是一種極為愉快的經歷,後者則令人痛苦。雖然有這樣的共同經歷,我還是不能完全了解他。他是這樣的喜歡演戲,像個演員一樣活在世界上。這一點我永遠都學不會。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麼比像個演員活着利益更大,也沒有比這危險更大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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