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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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百年的安然美夢終是做到了頭,遼源關百姓尚在安睡,迷迷糊糊中聽到一聲“巫敘攻入城啦”的喊聲,霎時全部清醒,匆匆裹衣取了貴重之物便帶着妻兒往外袍,哪知巫敘大軍早已經將前後城門堵了,整個城的人集聚在街頭,寒兵冷光刺痛了眼。
旭日染紅周邊雲霞,初露鋒芒,漫天希望與此時的絕望相呼應,人心惶惶不安。城樓上一襲白衣惑眼,高聳馬尾下的俊顏瀰漫著得意笑容,嗓音清冽滿含肅殺氣息,像是一把重鎚倫在他們的心上,擊碎了他們最後的信仰。
“路敬淳為了個女人將你們棄之不顧,此等不顧大局之作為當真令人鄙夷。只要不生二心,巫敘不會難為你們。”
他們此時才知曉,本該坐鎮遼源關的路將軍因為一個女人擅離職守,將他們丟棄在這裏,讓巫敘國找准空子攻破城池,本該生活在安定和樂中的東丹臣民淪落到他國之手。滔天失望與憤怒如灶上的濃湯沸騰不已,理智全無,有誰能接受被一心敬重深深依賴的人丟棄?
奇然看着城下俱是懷恨的百姓,轉頭看向心情大好的公子影:“你……”
他回過頭,眼尾揚起,唇角噙笑:“人都是如此脆弱,不能怪我心狠,是他們太無防備的相信一個人。家國大義,你當是人皆有嗎?路敬淳或許有,可惜他也不過是個輕易被女人左右的懦夫而已。你看他們的表情,真讓人暢快,路敬淳終是遼源關的罪人。”
在這世上任何人都自顧不暇,有誰會去同情人?就如當初,他又是何等希望那些人能心懷憐憫,給他們這些苦難人一點喘氣的機會。可最後呢?多少人離他而去,讓他心寒如石。
他大抵是病了瘋了,才會在看到別人痛苦不已時心上暢快無比。也唯有此時積涌在心底的恨才能得到片刻疏解,這麼多年讓他無比感激的是上天的垂憐,讓他在慘絕人寰的世上生存下來,身居高位,手握重權,勢必要蕩平東丹!
奇然很快轉開眼,他眼底的暗流與張狂像能讓人上癮又太過……痛苦。奇然也常常強顏歡笑,卻從不知曉笑似哭一般是何模樣,今日見了,卻讓他心上泛酸,許久才說道:“雖不知你因何難過,總歸是過去了,當今天下又有誰還敢給你不痛快?不過這等感受我卻也是知曉的,你若哪日忍不住了,且與我說說罷。我雖有謀天下之心,卻也不會拿你這點私事威脅與你。”
公子影嗤笑一聲點頭道:“我自是信你,若你當真是那小人,怕此時早已無公子影。”
昭昭天地間,兩人在金光大盛時相視而笑,山上已是綠意融融,蓬勃生機入眼。許是小時候受寒冬之累讓公子影尤愛溫柔又溫暖的春天,年歲尚小的時候看着蔥鬱青山想,另一邊是不是一片浩瀚汪洋?震蕩人心懷的海浪聲,翻起來的銀白浪花,他也只是聽去過南方的二叔說起,自此在他心中成了一道遙遙無望的夢。
長到這般年歲才知山的那邊和他所看到的沒有什麼不同,京城終歸不是南疆,漫漫黃土佔據了無邊地界。
遼源關失守轟動東丹朝野,一時參奏路敬淳辦事不利的摺子比比皆是,皇帝有心為他辯駁兩句欲給他將功折罪的機會,卻被宇文丞相給壓下來。皇帝心中憤恨卻又不得他法,這泱泱東丹竟是從根基處腐爛,先皇重用奸臣,滿朝文武大臣數不清有多少已然成為宇文家的走狗,他有心扭轉大勢,怎奈前路困難重重,有宇文老賊攔路,諸多決心都化為虛影。
路敬淳才到行軍駐地,還未來得及同徐新、馬安說半句話,皇上身邊的貼身公公便迎上來,雙手捧着映有龍紋的明黃聖旨,沒急着宣讀,而是走近他幾步,嘆息道:“皇上也是無奈,他的處境你最明白,讓奴才和將軍說一聲委屈您了。”
路敬淳身軀堅毅挺拔,聞言面色動容,拱手道:“是敬淳大意致使遼源關失守,心中亦是難安,讓皇上為難,臣萬死難辭其咎。”
與他所料不差,交出兵權符印,回府中靜思己過。與他交接之人是宇文丞相之子宇文蘭德,精瘦如猴的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路敬淳向來不喜歡這個人,自是面上淡淡,唇角涼薄。
“聽人都道你是因着我妹妹才犯下這滔天禍事,朝廷本是有意重懲與你,家父念着你對舍妹的情意才替你求情,常年在外奔波,你握着權柄也該累了,還是回去好好歇歇才是。”宇文蘭德從他手上接過兵符,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什麼,笑道:“蘭青死了這麼多年,也虧得有你惦記着她,她若知道了肯定會開心。”
‘疏影’站在路敬淳身後,聞言皺了皺眉,並未多言,待那人走出視線才悠悠道:“看來遼源關是吐不出來了,所以將軍什麼時候動身?”
秦釗涼涼看了她一眼。
徐新、馬安臉上死灰一片:“都怪屬下無能着了公子影的道兒,害慘了這麼多弟兄,等哪一天他落在我們手裏,看我怎麼折磨他。”
‘疏影’冷笑一聲,就憑這些人痴心妄想罷了,她側目一看,不遠處都是負傷的士兵,想來小姐下了狠手。她尚且不能懂情字的力量,竟讓向來不緊不慢的小姐如此迅速的出手。
路敬淳入眼處皆是傷敗,雖說戰事死傷難免,他心中卻是自責不已,他的大意鬆懈才致使此場敗戰,不知有多少人因此陷入水深火熱中。公子影年歲雖小卻是心狠手辣,但願遼源關不會如以往般遭受屠城之痛。深邃暗黑的眸緊閉,將一切苦痛都掩藏。
他許是被漫長的思念折磨的失了心神,所以才會讓公子影鑽了空子,只是他的行蹤向來隱秘,公子影是如何得知的?莫非他的身邊有內應?環視一圈除了她再無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