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變2
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們面前。滿臉濃髭,鎧甲加身,一身的血腥氣。龍行虎步地進來,見到他們,朗聲大笑:“愛妃,嫣然泰然,你們都在啊?”
姬夫人勉強行禮,嫣然和泰然卻像被使了定身術一般,一動都不動,只是瞪大了眼睛瞧着他。
謝真酬皺皺眉,蹲下,說:“你們兩個是怎麼了?嫣然過來,讓父王抱抱!”
在昨夜以前,嫣然很喜歡他的懷抱,寬闊,溫暖,讓她想終身依靠。可是現在,她看見的是他腰間帶血的劍,鼻子裏聞見的是濃濃的血腥味。一夜之間,慈父變作了魔王,帶給她無數的噩夢,無邊的恐懼。
謝真酬蹲了半晌,見一雙兒女都沒有投懷送抱的意思。便嘆了一聲起身,說:“父王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終有一日你們會懂的。”他轉向姬妃,柔聲說:“愛妃,太后之事你受苦了。我特地抽空過來,帶了二十個人在外頭,一應事宜你只管吩咐他們去做,切不可太過操勞。”
姬王妃低頭輕輕答應了一聲。謝真酬走至她身邊,將她攬至自己的胸膛:“愛妃,你要好好教導這兩個孩子,有些事我不能不去做。你……不許因此生分了我!”
姬王妃一雙杏眼裏頓時溢滿了淚,只覺得柔腸寸斷。
見到父母親如往日般繾綣,嫣然不免存了一點僥倖:也許,也許父王會心腸一軟,放過了小豆子?
她悄悄地看向身邊的泰然,希望從哥哥的眼裏看到一點鼓勵。謝泰然卻依然是滿臉戒備,一動不動地護着身後的小豆子。
兩個小孩子明顯的異常終究讓謝真酬懷疑起來。他放開了姬王妃,走到他們身邊,將嫣然一拉,身後的小豆子驚恐的臉就露了出來。
謝真酬一見,立刻明白了一切。長臂一撈,小豆子就到了他手裏。嫣然大驚,撲過去抱着他的腿,一疊聲哀求道:“父王,求求您,不要殺小豆子!不要殺小豆子!”
謝泰然“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父王,求您放過小豆子!”
謝真酬看看嫣然泰然,又看看姬王妃,說:“原來,竟然是你們藏起了他!”
從昨夜殺了謝真宰,囚禁了謝安然後,他的手下就在搜尋小皇子謝竇然。無奈翻遍了皇宮,就是找不着人。本來也想搜查慈寧宮,但那時太后病危,謝真酬既不肯來見太后,也不便讓人來打擾。想不到小皇子竟被藏在這裏。
姬王妃使勁搖頭,顫聲說:“王爺,小豆子……小豆子不過是個孩子,不會對你有威脅的,就放過他吧!”
謝真酬“嗆啷”一聲拔出長劍,厲聲說:“婦人之仁,毫無用處!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這條血路我已經走了九十九步,豈能在最後一步留下禍患?”
嫣然見勢不對,鬆開謝真酬的腿,一下子抱住了謝真酬持劍的手。長劍從她的嫩嫩的臉頰旁斜穿而過,劍上的殺氣激得她臉上的寒毛根根豎立起來。她抬起眼,雙眸牢牢盯着謝真酬,抽噎着說:“你殺了皇伯父,又趕走了安然哥哥,我不許你再殺小豆子!否則,我會恨死你!”她一向口齒伶俐,這句話一字字說出來,既憤怒又絕望,令謝真酬也感覺驚心。
他手臂一震,嫣然一下子跌倒在地。他用長劍指着她的頭,喝道:“既然你已知道了一切,我殺不殺小豆子,你一樣會恨我。我不懼你恨,但這個孽種必須死!”
謝泰然驚呼着奔過去護在嫣然身上,用自己的背擋住了父王的劍。姬王妃渾身顫抖,緊緊抱住謝真酬手中已經驚駭欲死的小豆子。
謝真酬轉過頭,瞧着姬王妃,冷笑着說:“愛妃,你也恨我嗎?”姬王妃流着淚看着他:“王爺,就算是為孩子們積德,你放過小豆子吧!嫣然和泰然會感謝你一輩子的!”
謝真酬仰天一陣狂笑,說:“連你也來騙我!我就知道,一旦我走出這一步,就會面對你們的背叛!原指望我一人承當所有罪孽,不牽連你們分毫,或可換得你們的理解。想不到因果不爽,我背叛了大哥,你們同樣背叛了我!好吧,反正我已滿手血腥。這條路,必須走下去,擋我者,死!”
話音未落,他就用肩膀撞開了姬王妃,將小豆子拋在地下,提劍就刺。
嫣然慘呼一聲,想躍起相救,無奈身上壓着已經愣怔了的謝泰然。眼看着那劍帶着森寒,急速逼近小豆子的胸膛,嫣然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血腥的殺戮又將開始。
說時遲那時快,驀地一個身影斜撲過來,伏在了小豆子身上。
是姬王妃!
謝真酬大驚,無奈此時勁力已經送出,再也不可能撤回。只聽“嗤”的一聲,那劍毫無意外地刺入了姬王妃的后心。
謝真酬惶然大呼:“愛妃啊,愛妃!”
這一劍,他是用了真力,長劍的一半都刺入了她的身體裏,哪裏還能活命?
為什麼?為什麼?你竟然為別人的孩子,捨棄自己的命,也捨棄了我,捨棄了我們的孩子?
十年的恩愛,竟一點都不值得你留戀?
你怎麼可以這麼絕情!
他仰天狂呼一聲,手上一使勁,那劍穿過姬王妃的身體,又刺入她身下的孩子的身體,一直刺進了地板。
謝嫣然尖叫一聲“啊——”,便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眼睛越睜越大,越睜越大,牢牢地盯着那柄殺人的劍,和劍下血流如注的兩具軀體。她似乎要將這世間所有的黑暗與悲傷都一毫不差地看在眼裏,刻在心裏。
謝真酬鬆了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伏在那昔日的嬌軟身體上,喘息着,流出了淚。
嫣然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謝泰然終於從嫣然身上挪下來。他一步步地爬着,向那血流成河的所在靠近。
聽到聲音,謝真酬受驚般地站起身,看了一眼謝泰然,又看了一眼死去的姬王妃,一跺腳,轉身踉踉蹌蹌出了慈寧宮。
他的路,他一定會走下去,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愛情不能,親情也不能。
長劍上串着的兩人想來已無生還的可能,謝泰然站起來,咬着牙,將劍“嗤”地拔出來,扔在一邊。他將姬王妃翻過身來,發現她竟然睜着眼,眼珠尚在轉動。只是身下的小豆子已經毫無生機。
謝泰然的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姬王妃的臉上,姬王妃嘴角咧了一下,朝着嫣然指了指。謝泰然點點頭,急忙跑到嫣然身邊,又是拍臉又是掐人中,終於將嫣然弄醒。
謝泰然嗚咽着說:“嫣然,母妃還沒死,她有話跟你說!”
嫣然連滾帶爬地來到姬王妃身邊,看看毫無氣息的小豆子,又看看滿身是血的姬王妃,只喚了一聲“娘”,淚便像斷線的珍珠般落下。姬王妃掙扎着褪下手上的一串黑色珠串,將它塞入胸前汩汩流血的劍洞中。那血竟然漸漸止住了。
姬王妃喘息了片刻,開口對嫣然說:“孩子,娘還有話要交代,但時間已經不多,你且收了淚,細細聽。”
嫣然點點頭,用一個軟墊墊在姬王妃的頭下,和謝泰然兩個一左一右地跪在姬王妃兩旁。
姬王妃拉着嫣然的手,說:“孩子,你其實並非你父王的血脈。”
嫣然年幼,一時竟未聽明白。謝泰然卻是大吃一驚。但知道姬王妃此刻大概是藉助珠子的止血功能拖延時間而已,只能忍住滿腹的疑問,聽她說下去。
“我本是月照國西北邊陲忽喇族的女兒,名叫姬瑤環,自幼與草原勇士阿什龍的兒子阿史那結親……十年前,我即將大婚,阿什龍卻起兵造反。你父王帶兵來平亂,阿什龍戰死,阿史那受傷敗逃。亂軍中我坐騎受傷,被你父王俘虜……那時,我腹中已經有你,但是你父王不知道。為了保全阿史那的性命,我答應做你父王的妃子。”
嫣然漸漸明白過來,娘是在說,自己不是父王謝真酬的孩子,而是阿史那的孩子!
她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這一天遭遇的打擊太多太多,然而所有的打擊都沒有娘告訴她的這個秘密來得直接而猛烈。原來懵懵懂懂地生活了這些年,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孩子,這個秘密我不告訴你,這個世上就沒有人知道。父王待你不薄,但是他無德無義,犯下大錯。我不想你從此生活在陰影下,你的人生,還可以有另一種選擇。”
謝泰然擔心地看了看嫣然。卻發現姬王妃的眼睛正在看着自己,便急忙調轉目光,聽她接下來的話。
姬王妃喘息不止,可是卻努力伸出手,抓住了謝泰然的手,說:“泰然,我死後,嫣然在這個世上的依靠便只有你了。她是個苦命的孩子,你要……要善待她!”
說到這裏,姬王妃再也支撐不住,眼珠直往上翻。嫣然和泰然丟了所有心思,一疊聲地呼喚她。姬王妃終於又顫悠悠地回過氣,已然黯淡的雙眼卻一直盯着謝泰然。
謝泰然明白她的心思,急忙說:“母妃,我會記住您的囑託,這一輩子定會盡心儘力,護得她周全,直到我死!”
姬王妃微微點了點頭,嘴角咧了咧,又將目光轉向嫣然。深深的凝注,無盡的不舍,終抵不過生命的流逝。彷彿嘆息了一聲,她頭一歪,芳魂黯然而逝。
嫣然悲慟地喊了一聲:“娘!”,雙眼竟然流出了血淚。窗外不知何時升起的月亮,也在這一室悲哭中顫了顫。冷冽的月色下,慈寧宮一地鮮血,三具屍首,兩個悲泣的瘦小身影,恰如人間地獄。
真兆十五年秋,皇叔平西王謝真酬發動宮變,殺皇兄謝真宰,發配皇太子謝安然,殺皇子謝竇然,舉國震驚。一個月後謝真酬正式登基,改國號為“康來”。大赦天下,減稅賦,殺奸臣,百姓稱頌,各族咸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