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初見
亭子依舊,新月依舊,但是情懷早已不同。嫣然知道,明朗不再是一年前的純粹明朗的明朗,她也不再是一年前的青澀的、容易被打動的女子了。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除了時間,還有太多別的東西。
嫣然嘆息一聲,首先打破了沉默:“明朗,我這次來,除了赴約,還有別的事情。”
明朗點頭:“我知道。我侵佔了天乾國的踏馬、隆裕兩座縣城。”他簡簡單單地說,但其中風雲翻湧,豈是他這一句話能涵蓋得了的?
嫣然那豁然轉頭盯着他:“你不是野心勃勃的人,為什麼要這麼做?”
明朗站起身,負手遙望着遙遠的星空,半晌方道:“我在草原上曾經跟你說過,我很怕失去你!你可以不接受我的情意,但不應該忽視我的決心。丫頭,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你!”
嫣然臉色瞬間蒼白如紙:“你胡說!不是的,不是的!”她怎麼也沒想到,天乾國成千上萬流離失所的人,那些死於戰亂中的無辜生靈,這筆帳,最終竟要算到她的頭上!
明朗照舊一動不動地看着遠方,背影如同黑色的雕塑:“從草原回來后,我日思夜想,內心總是不平。我不光無法接受你不肯跟我回來,更無法接受你我之間日漸形成的隔膜。你說的那些話雖然有道理,但你是把我放在常人的角度來想的,而我軒轅朗不是常人,是死過的人,你把我從地獄裏拉出來的。所以,我不能接受那些理由!”
“這一年朝廷內也頗有動靜,一些大臣欺我年輕,背地裏貪贓枉法,欺男霸女,以為我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沒有辦法。軍隊中年輕的將領寸功未立,也有些蠢蠢欲動。後宮四名妃子之間爭風吃醋,李欣婉竟然被蘭馨兒設計小產。陸婉兒成天盯着我,我寵幸了誰,她便將誰視為仇敵。榮月雖然賢淑,卻因為害怕被其他三人嫉妒,竟不敢靠近我。”他慘然一笑:“她們愛的並非是明朗,而是皇帝軒轅朗,愛的是他無上的地位和榮耀。”
“這種種終於讓我明白了,人間最清凈的樂土只在紅葉峰,最純粹乾淨的女子是你。三千弱水,那從我的手邊滑過的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所以,為了抓回你,同時也為了發泄心中的怒火,證明我軒轅朗的能力,我發動了對天乾的侵略。我知道一動天乾,謝泰然必定有所動作,而心憂天下的你必定會來找我,不會再讓約定成空。只是沒料到阿忽達做了天乾皇帝。這次讓他為難了!”
嫣然扶住額頭,巨大的痛苦讓她身子搖搖欲墜。一瞬間她想到了歷史上的那些紅顏女子,難道,自己終於逃不過宿命,身不由己地成為禍水?
明朗走到她身前蹲下,雙手扶住了她的雙肩:“真相也許會讓你難過,但你更應該明白我對你的心。丫頭,你回來了,我便別無所求!”
嫣然推開他的手:“你讓我無意間竟然犯下了這麼多罪孽,多少人流離失所,死於非命?你忘記了你娘臨死前的話了嗎?明朗,你真的讓我害怕!”
“天地作證,一切罪孽由我軒轅朗獨自承擔!”
嫣然定定神,冰冷卻清晰地說:“明朗,三國大戰一觸即發,誰也無法承擔那樣的後果!既然你說一切都是為了我,那麼我請求你,撤兵吧!”
“我已經傳令撤兵了,既然你回來了,我也沒有必要勞民傷財。你放心!”她的神情讓他忐忑,他從未見過她這樣堅硬冰冷的樣子,她從來都是溫軟的,清澈的,如同雪湖之水。
她鬆了一口氣,閉了閉眼。他撤兵,泰然便無須揮兵北上,骨達也能專註於整理朝政。局勢和緩下來,三國百姓也能重獲安寧。
兩人沉默半晌。嫣然輕輕道:“聽說榮月為你生了一個兒子。恭喜你!”
明朗站在她身前:“是的。今年我還會有一個孩子,陸婉兒也懷了三個月身孕了。”
“明日我想去看看她和孩子。”
“這宮裏你是半個主人,你盡可隨意。”
嫣然嘆了口氣:“你去休息吧,我想靜一下。”
明朗在她身側的凳子上坐下:“不,我就在這裏陪着你,不會打擾你。”
嫣然抱膝坐在亭子裏的椅子上,遙看着天上一閃一閃的星星,陷入了長久的沉思。將她走出神宮山,來到紅葉峰之後的兩年生活全部回憶了一遍,那些或痛苦或幸福的過往,或甜蜜或悲傷的往事,讓她又一次沉入,悲喜交集。卻也在這樣的回憶中更加看清了自己,明白了自己的命運。
明朗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也一直陪到深更。
遠處屋脊上的風雨二衛眼巴巴地望着兩人泥塑木雕般的身影,急得抓耳撓腮。他們會不會再抱起來?
風說:“依我看,不用等了,別將他們倆呆在亭子裏的事情告訴主上就是。”
雨說:“不行,主上再三關照過,要把公主的一言一行都告訴他。我不能欺君。”
風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動動腦子!要是主上知道這裏的皇帝抱了公主,還陪着她坐到深更,會不會吐血?會不會舊病複發?會不會扔下一切趕來這裏帶走公主?我們有所隱瞞,是為主上好,報喜不報憂懂不懂?”
雨抓了抓頭髮:“那就不寫?只寫公主做的事,凡是有抱啊摟啊之類的事情都不寫?”
“就應該這樣!”
雨他嘆了口氣,“你說公主是喜歡我們皇帝多一點還是喜歡這個皇帝多一點?”
風忍不住又罵起來:“你豬腦袋!我們跟了公主這麼久,她是水性楊花的人嗎?這裏的皇帝雖然喜歡她,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公主不會辜負主上的!”
當夜,雨給泰然傳去的消息紙上,出現了許多(此處省略數字)的字樣。
第二天,她來到了良妃榮月的房裏。
榮月長得和榮容相似,都是淡定從容的性子,如今做了母親,更多了一份女人的柔婉。與嫣然見禮之後,兩人坐下。榮月的侍女抱出才一個多月的小嬰兒。嫣然小心翼翼地抱過,見襁褓中的孩子粉嫩可愛,眉目清晰,烏溜溜的眼睛極像明朗,柔嫩的嘴巴咂吧咂吧地蠕動着,頓時心都化了,抱着不肯放手。
榮月滿臉驕傲地在一旁看着。
嫣然逗了一會孩子,抬頭看着她:“你姐姐好嗎?”
榮月點點頭:“她和姐夫很恩愛,姐夫現在在天乾國駐守,姐姐也在那裏陪着他。”
嫣然將手中的孩子遞給榮月。喝了一口茶,默然一會,問:“賢妃的孩子是怎麼沒了的?”
榮月嘆了口氣:“郡主,這事也不能怪蘭馨兒。那次我們四個人一起遊園,賢妃和淑妃都養了寵物,賢妃養的是小狗,淑妃養的是一隻波斯貓。那天貓和狗不知怎麼的一直打架,狗是小狗,貓是大貓,賢妃也是太喜愛自己的狗,見那貓實在凶,便忍不住抬腳去踢,結果那貓朝她身上一撲,賢妃一嚇,朝後就跌倒在地,孩子就這麼沒了……”
嫣然嘆了口氣。宮中的女人個個都是有心機的,她並不認為只是貓狗惹出的事,那句“那天貓和狗不知怎麼的一直打架”裏面,肯定還藏着故事。只是誰也不會說出來而已。
“現在呢?”
榮月猶豫了一下:“郡主,其實我也想跟您說這件事。賢妃流產之後非常傷心,皇帝震怒,將蘭馨兒打入冷宮,已經兩個月了。我覺得,懲罰一下就行了,她那要強的性子,我怕時間久了會出事。您能不能……”
“不能!”嫣然打斷了她的話,“我只是外人,不可介入你們的家事。皇帝心裏是清醒的,你可以找機會跟他說說,他會聽的。”
榮月見她不肯答應,心裏也冷下來:“我們說十句,皇帝未必聽一句。但是您不同,您是皇帝心坎上的人……”
嫣然站起身:“榮月,這話對我說可以,只是別再跟別人說了。我現在是有夫之婦,這話會連累你們皇帝也沒臉。”
榮月驚惶起來,急忙低頭道歉:“郡主,是我胡說了,您別介意!”
嫣然勉強一笑:“過些時日再來看你和孩子,我走了!”
回到芳菲苑,只覺滿腹鬱悶,她知道自己是在欲蓋彌彰,她與明朗的關係在長隆早已經婦孺皆知,她只是在逃避而已。這個地方,真的不適合她呆下去了。
明朗依舊每天來芳菲苑陪她吃晚飯。她裝作無意問起了冷宮的方位。明朗怔了一下,也沒有說什麼。但是第二天,青蓮告訴她,淑妃蘭馨兒被放出來了,依舊回了自己的宮中。
幾天之後,四妃忽然一起辦了個賞花會,特地邀請皇帝和郡主參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