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chapter1
又來了。
一個小小的“偷窺犯”。
安娜瞥了一眼長廊的門后。
那像小鹿一樣受驚的孩子敏捷的躲在了門后,但左腳的小牛皮長靴和胖乎乎的手指頭卻忘了收回去。
“夫人,您的紅茶。”
侍女尤妮娜雙手端着托盤過來,上好的骨瓷茶具,琺琅彩和銀線度染成漂亮的顏色,一看就是就算有錢也不一定能夠買到的。
權勢顯赫的家庭。
安娜在心裏點了點頭。
“收拾吧,不久就要下雪了。”安娜起身淡淡地說道。
侍女有些驚訝,但安娜沒有多做解釋。
這風吹到臉上確實有些涼意,天色有些灰暗了,明明接近晚上了,卻是一片彤色。
俄羅斯的初冬可不是鬧着玩的,安娜緊了緊身上的裘皮大衣,上好的毛料,做成了雍容華貴的樣子。鉛灰色的色澤入手光滑,似乎還帶着獸類的一絲韌勁兒,被熏香吹得已經浸潤了主人的氣味兒。
安娜的腳步很輕,這是有原因的,不太好的回憶。
從前是為了討好那家人,現在卻是換了個身子也改變不了,幸好這不是個壞毛病。
“進屋裏去,謝廖沙。”安娜在那個孩子溜走之前對他說。
小男孩兒轉過身來,仰着頭,下巴還有些圓潤,看上去有點肉呼呼的,一雙藍眼睛大大的,睫毛濃密又纖長。
“但我們約定好的,今年第一場雪,要一起打雪仗。”謝廖沙咬了咬嘴唇,聲音還軟軟糯糯的,帶着一絲祈求。
“這是約定。”謝廖沙補充了一句。
安娜抬眼重新打量面前的小子。
唔,一個小小的威脅,任性的,來自一個不到七歲的男孩子。
她拒絕被威脅,以及……
“我想你的父親不會允許這個,我記得現在是你上法語課的時間,謝廖沙。”
女人的話語使得謝廖沙有些受傷,他抿着嘴,一言不發的準備離開。
安娜看着那孩子,果然,在走了七八步后,他就回頭來,有些委屈的看着她,似乎在控訴什麼。
“您變了。”
“不守約定。”
“您就像是父親一樣。”
安娜猜想了一下,不外乎就是這些,她很擅長這個,並且,毫不愧疚地說,她有些鐵石心腸。
當然,如果她像她姐姐安寧一樣是那種太過善良的人,她父母的仇誰能給報呢?
“你還有三分鐘,謝廖沙,我建議你可以用跑的形式來避免遲到,據我所知,你的法文老師脾氣可不好。”
安娜的提醒很有效,謝廖沙瞪着圓圓的大眼睛,然後像一頭機警的小鹿一樣跑了起來。
正巧,管家正好從外邊瞧見了在家裏奔跑的小少爺,他想要出聲阻止,因為這可不合禮儀,老爺也不喜歡,但一個女聲阻止了他。
“科爾奇先生不會喜歡謝廖沙遲到的,謝廖沙的課程表是卡列寧安排的,老爺不是個喜歡改動安排的人,不是嗎?”
安娜微笑着說道,她走到那位嚴肅的管家面前,後者向她問好。
“亞歷克斯一向喜歡語言,他總是告訴我,法文是屬於上流社會的語言,優雅又嚴謹,我們的謝廖沙可不能錯過一分鐘對它的學習呢!”
科爾奇那本來緊繃的嚴肅的面容緩和了不少,他向來把禮儀和規矩看做一切。
“您說得對,夫人,學好這門語言對一個上流人士是十分必要的,以後小少爺會很需要它們。”
“我真高興您同我的想法一樣。”安娜優雅地頷首。
七點鐘的時候,大門被打開。
安娜從旋轉扶梯上緩緩下來的時候,伴隨着飄落的雪花,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穿着厚實深色大衣的男性,管家科爾奇正替他拍打着雪花,然後端正的接過了老爺的大衣和帽子。
男人抬眼,一雙沒那麼圓潤的藍眼睛,在鷹一樣的沙金色眉毛下,顯得有些冷峻和嚴肅了,但在看向她的時候,眉眼又柔和了不少。
“謝廖沙呢?安娜。”
這位叫做亞歷克斯·卡列寧的男人收回視線,繼續整理自己的衣服,讓它們時刻保持一絲不苟的樣子。
這也許是政府官員的通病,必須看上去也比旁人高人一等,而現在這個有些裝模作樣的男人是自己的丈夫。
安娜在心裏輕輕地笑了一下。
“尤妮娜已經去書房喊他了。”安娜邊走邊說。
像這樣的人家,結了婚的夫妻似乎都是這樣,丈夫跟妻子問好通常以孩子開頭,不然就好像他們根本找不到話題一樣,天知道他們是否認真在舌尖里揣摩過對方的名字。
安娜站在對方面前。
她已經熟悉了卡列寧的整理方式。
從上至下,有些保守和嚴謹,如果沒什麼事情干擾,也許一輩子都會這樣。
無趣,乏味,像是官僚機器,但有一樣,這種人若無意外,一輩子都不會出軌。
作為一個丈夫,在這個把節操當笑話的時代,卡列寧是個令人開心的異類。
“今天有什麼開心的事情嗎?”
卡列寧說,在他完成了自己的整理任務后,就規矩的按例去親吻了自己的妻子。
在僕人面前,不親吻嘴唇似乎是他的堅持,所以安娜能夠面不改色的接受來自一個陌生男人的親吻。
“哦,沒什麼,如果下雪算的話。”安娜微笑着說道,同時心裏不得不佩服這個男人的觀察敏銳。
“你一向喜歡下雪。”卡列寧並不在意地說道。
管家說晚餐已經準備好了,然後這個關於為什麼高興的話題就這麼暫且別過了。
如果是真的安娜,怕是會感到傷心了,那種脆弱的小心臟就像是溫室里的玫瑰,無時無刻都在用她們漂亮的小臉蛋向人們祈求關注,愛和溫暖什麼的,但現在的安娜可不會。
她只是在思考等會兒怎麼不經意的把她討厭的酸黃瓜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