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管閑事
姬家嚴格算來還與皇室攀親帶故,當今老祖宗乃是貨真價實的縣主,雖說烈火烹油的煊赫時代已經過去,但也是數的上的高門。
袁夫人輕輕捏着丈夫的肩膀“先不說輩分的問題,那姬姓表弟可有一隻眼是不能用的,雖說外表上瞧不出來,但終究可惜。況且若性子好些人踏實也罷了,但聽說他眼壞之後,性子變得乖戾暴燥,在他身邊伺候的人都是膽顫心驚,動輒便要挨打受罵,甚至於有個姬妾被活活折麼死了。老人又都可憐他,驕縱着不願管,如今他二十四了仍未成家,房裏人倒有了一堆。這怎麼是良配?”
“大嫂子就是這點見識,眼熱那高門富貴,倒把女兒一輩子搭進去了。偏偏我那姨媽眼光又高,又一門心思寵兒子,愈是他不成器,愈是覺得不能在親事上虧待他,定要找個模樣俊俏的名門淑女。別人不嫌她兒子她就該磕頭了,她還嫌書月麵皮不白細眉眼不水靈呢。”袁夫人邊講邊搖頭:再者“月侄女那種性子,花肚柳腸的,遇上這種相公婆婆她怎麼應付的來?”
袁國公靠在紅漆小炕桌邊,隨手摘了夫人的玉簪撥弄掐絲琺琅盒裏的香粉,不管心裏到底在想什麼,至少表面上是很認真的在聽。
“要我說,此事管不得!莫說此事並不恰當,便是個萬里挑一的好親事,那大嫂子也還罷了,大
堂哥性子卻麻纏,真要由我們插手促成,只怕也還有源源後患。”
袁夫人自己講了開端,自己講了發展,自己又下了結論。袁國公倒也不急,等她慢悠悠講下去。重點在後面。
“雖然如此,但書月卻是個好閨女。”
轉折來了。袁國公心道:我倒不必多講了。那姬家早晚要倒霉。有個總能跟自己不謀而合的夫人就是省力。
“其實榴大嫂子還有一門可選,只是她嫌面子上不好看。”
公爺支起身體給夫人添上一杯茶,請她說下去。
夫人謝了公爺的茶“京城魯班局的掌門人,晉商沈家。”“咦?”“沒錯,就是我衛家大姐姐嫁的沈家”袁夫人笑了。國公爺略一尋思,立即知道袁夫人要說的是哪個,遂笑道:“要認真分說起來,自然是極好的。只是大嫂子心比天高,未必肯如此。”
袁夫人立即道:“公爺不必擔心,只有您也覺得好,其他的自有我去辦。”公爺顯然對夫人做事很放心。緊接着道了聲有勞.隨後便是傳紅棗靈芝茶的聲音,室內便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書衡聽這陣子八卦,情知書月終身有靠,心裏不自主鬆了口氣。
她又昏沉沉欲要睡去,便感覺到有人站到了自己身邊。袁國公看看酣然睡去的愛女,笑生唇畔,小心翼翼的把她纏在脖頸下的頭髮拿出來放在腮旁,又細細的囑咐了紅袖幾句才離開。書衡覺得心裏暖暖的。袁國公只要人在府中,晚上必定和袁夫人一起查寢,而在她年幼的時候,冬日裏,必定會先把手在銀錯絲琺琅碳盒子上捂熱再抱她。這種溫柔細心的美男子,書衡最無法抗拒了.
明月高升,如水光華灑滿屋頂鴛鴦瓦。更鼓遠響,清越音色穿過夜間薄薄霧。書衡使勁往被子底
下鑽了鑽,有點睡不着了。無他,方寸之隔,國公夫人正忙着給她造小弟弟------書衡心也都肝也顫,臉紅成了猴子屁股,哎呀呀你閨女我老大不小了,趕緊給我分房睡吧。好容易外面有婆子捧水進出,國公夫人又說笑一會兒,才雙雙入夢,留下書衡想入非非,腦補過度,失眠到天明。
次日一早,袁夫人神采奕奕桃腮含春,書衡昏頭漲腦沒精打采。袁夫人還打趣她每逢出門困三天,命蜜糖陪着她到天心園裏溜溜彎回精神,吃過了午飯再補覺。她命人餵了貓兒狗兒,先剪了兩支新荷插剛得的邢窯觀音送子白玉瓶,又站在屋檐下看了一會兒燕子。一邊把穀粒灑在花池沿子上,一邊笑着數:“一,二,三,四。哎呀,一共四隻雛兒,兩大四小共六隻,難怪呢,一天到晚喳喳嘰嘰,過的倒比我們還熱鬧。”
“它們再熱鬧也要飛南邊去了。而我們這國公府里卻會越來越熱鬧。”一邊的丫鬟婆子都湊趣。袁夫人服了忠義伯娘家送來的豐顏承子丸,心情大好,跟她們說笑了幾句,又進屋把書衡的哆啦a夢小肚兜繡起來。
榴大嫂子也是個乖人。昨個兒袁夫人剛拋了個橄欖枝,今天她就帶着書月過來謝恩了。書月姐穿了柳綠比甲,湖青馬面裙,頭上除了鬢角的豆綠紗花,還戴了昨日尚插在她母親頭上的那對含苞待放碧玉簪。這簪子果然是少女款,不得說月堂姐這樣一打扮很是清新婉約,比昨日增色不少。袁夫人從頭到腳細細的打量了她一番,微微點了點頭。
榴大嫂子先是請了安,又忙不迭的拉書月給袁夫人磕頭。袁夫人連忙攔住了,笑道:“快別!瞧這模樣多乖巧,讓人一看就心裏舒服。”她把書月拉到面前來,先看看手皮兒又看看眼睛,笑道:“又熬夜做夥計了?”書月被看得羞的什麼似的,見問,老老實實的回答:“祖父的腿到了陰雨天就痛,因為老人們看了天色都說今年會有連陰雨,所以我就趕製了幾幅護膝。”這是個老實孩子,向來有一答一。榴大嫂子在一邊狂使眼色,她就是無法開口。袁夫人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順水推舟的問:“還忙了什麼?”
榴大嫂子立即笑道:“你這孩子,你不是還綉了個荷包嗎說是專程送給夫人的。”
“夫人見笑了。”書月面上染霞,從袖子裏摸了一個小荷包出來,恭恭敬敬的呈給袁夫人。這荷包品紅緞子松花鎖邊,綉着兩隻黃鸝鳴翠柳,旁邊還有一句詩“最是一年春好處。”上邊繫着雙色絡帶下邊垂着同色流蘇。
袁夫人也不多說,只點頭稱讚:“果然是一雙巧手。小小年紀就有這麼老道的針線功夫。就這麼瞧着,嬸子有件事少不得要麻煩你了。”
書月還未回答,榴大嫂子已搶着獻好:“不麻煩不麻煩,夫人瞧得上,是她的福氣。”袁夫人也不客套,直接把小簸籮拿過來,遞給書月:“這是書衡的,我綉了好一陣子了,脖子酸的慌,姑娘來幫幾針。”書月點頭應是,便接了過來,並不多話,倒是榴大嫂子伸長脖子湊過來看,咋舌道:“到底是府上氣派,瞧瞧,這小孩子穿的東西都這麼鮮亮。這也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又簇新又明麗,綠色跟水一樣,都要滴出來了。眼瞧着都覺清爽。”
袁夫人也笑了,看着有些無奈:“瞧着清爽就沒錯了。這料子有個名號叫“茵露羅”,就是說它又輕軟又爽快,就跟草葉子上的露珠似的。熱天穿着不生汗。都是書衡那丫頭,小小年紀偏還不安生,怕熱怕的要命,晚上睡覺什麼都不肯穿,放冰又怕她着涼。這料子是宮裏娘娘特意賞賜給她的。全國也不過得幾匹,一般人哪裏穿的到這個。我這忙着做了,倒是預備過三伏呢。”
榴大嫂子被這寵小孩的作派驚得睜大了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半晌才阿彌陀佛念出一聲佛號。
袁夫人命兩個小丫頭捧了茶盤點心隨書月到左次間去,又打發紅袖接了書衡也送過去。書月的手那麼巧,多看看說不定自家閨女就學到了呢?袁夫人設想的很美好。把該支開的人打開,該打發的人打發了。袁夫人看了眼榴大嫂子這才進入正題。而這一位早已等的迫不及待了。誰知袁夫人卻是眉頭一皺,長嘆一聲,講了個故事出來。
“哎,都說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又能保證自己永遠榮華富貴?可偏是有的人眼又尖心又狠,有了點家私就把眼睛安在腦門上,瞧不起這個看不上那個。”袁夫人語重心長老神在在。榴大嫂子莫名其妙,又不好插嘴,只得嗯嗯附和兩聲作罷。
“上個月有個叫村姥姥,好像是姓馬還是姓牛的,因為到了每年這個時候,秋糧未熟夏麥已盡,連着幾頓野菜水蘿蔔吃的大人臉上發綠,小孫子更是受不住連連瀉肚子。她這才慌着神,騎驢淌河的,求告到了京城裏來。”榴大嫂子這才轉過來點神:“難不成她在這京城裏還有什麼大富大貴的親戚不成?”
“可不是?原來啊這姥姥夫家姓姬,早年老祖宗出息,跟姬府連了宗.誰知他們家後來竟沒有再出一個人才,連着敗了兩輩人之後衰落下來,仍然到京郊村裡住着了。”
“這姥姥就是來跟姬府打秋風的.”
“可不?誰料這姬府守着潑天的富貴卻忘了老輩慈悲憐下的德行,對這姥姥見都不見,只說她是哪裏來的撒野的叫花子,二兩銀子從門縫裏扔出來打發了。”袁夫人一邊說一邊不露痕迹的觀察榴大嫂子的神色,裝模作樣的感嘆:“這大家大院人口過百上千,又有什麼事事瞞得了人的?不惟如此,便是那姬老太君親親的侄子侄女,孫女外孫們都難得從府里討了好去。老人家對媳婦們嚴防死守,動輒查庫房,生怕那家私讓人搬了家去。大家表面上不說,背地裏誰不笑?不愧是姓姬的,真箇是鐵雞,一毛不拔!”
榴大嫂子雖則將信將疑,但臉色已有些變了。她知道自己兩個兒子靠不住,相公更不必說,一門心思都指望書月嫁個好人家以後也好拉扯自己一把。但若是這麼個情況,書月以後不還得被死死的管起來?自己啥好處都別想弄到,白折進去一個閨女。
“哎。我那三姨母上次回伯府省親,我看到她身上穿了一條赭紅灑金裙,那料子還是早些年的陪嫁。閑談的時候,聽她說老主母管家極嚴。這姬府的媳婦回家一次,頭上插的手上戴的都得登記徹底咯,回去之後還得對賬,生怕落下什麼來。我看那三姨母表面瞧着風光,其實也難做什麼主。所以說啊,女人還是得嫁的好,說親的時候暈了眼,可就剩下半輩子苦活活受着了。”
榴大嫂子原本就被剛爆出來姬家□□弄的魂不守舍,這話更是說到她心坎里,當下連連點頭:“夫人說的正是這個理。我這一輩子雖說沒什麼大出息也沒見什麼大世面,可也得過且過了。只可憐我那書月到現在終身也沒有着落。她爹爹不管女兒,太爺奶奶更指望不上,就我一個婦道人家到處抓撓。不怕夫人笑話,我雖有兩個兒可卻只有這個女兒中用些。書月的為人夫人也是知道的,只盼着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提攜提攜。”說著便滾下淚來。袁夫人連忙給她遞帕子,心知這事算成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