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爭執
在小鎮端木旅館外的警車上,其中一輛紅色的越野車內,慕天語便在後座。他告訴警方,自己掌握了蠟像館的線索,如果跟着便有可能找到。姓譚的警官正愁無法向上面解釋,偏偏失蹤這幾人又大有來頭,藉此機會,他們打算跟着眼前這個青年一探究竟。
“你們先回局裏,我已經將尋人啟事的信息發佈至整個小鎮,如果有人提供線索,第一時間向我彙報。”譚警官吩咐道,這次行動,他只排遣了兩個年輕警員協同,男警員董浩、女警員陳芳。看着旁邊正閉目養神的慕天語,他咳嗽了一聲。“咳……你,你既然知道蠟像館的線索,那就請指路吧。”雖然對方的身份沒有不妥之處,但仍舊對他表示懷疑。
“這裏發生了多起失蹤事件,難道你們警方一點頭緒都沒有?”事實上,慕天語並不知道蠟像館到底在哪兒,他之所以選擇上警車,是為了了解更多的線索,難得,當他面對警官撒謊的時候,還能沉住氣。
而譚警官,自然還是着了道。“近幾年來,本鎮的失蹤案件的確在增多,可我們向外界發出了通告,對於蠟像館的傳言,解釋是子虛烏有,同時告誡世人,本鎮地處偏僻,時有野獸襲人事件發生。但總是會有那麼一群人,不知死活!你了解我的感受嗎?我坐在這個位置。”他盯着身旁的慕天語,帶着低沉的情緒說道:“我恐怕等不到退休便要丟了這身制服,你是無法了解我對你們這群人所痛恨的緣由。”
“我能幫你破案。”慕天語淡然說道:“我之所以尋找蠟像館,只是因為不想看到有更多的人因此而遇難。”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裏,他一閉上眼,那場“意外”的車禍就會浮現在腦海里,令他記憶痛苦,還有那無辜女人的驚聲嘶叫,響徹在腦中,揮之不去,焚燒的大火吞噬着一切。
深紅色的越野警車,逐漸偏離了小鎮街道,行駛在荒蕪的山路上,兩旁的密林暗影重重,所有人都心懷沉重。“你確定是向這邊走?”譚警官止不住心裏的疑惑問道。
慕天語沒有回答,只是點着頭。他望向車窗外,寂靜的夜色下,月光纏繞着枝頭,隨後又悄然地溜走,接着便開始不安地躁動,呼嘯的寒風,更是猛烈了。車身搖晃着,行駛的路面由平坦變得崎嶇,在這鄉間的小路上,竟感應不到絲毫愜意,相反,心裏籠罩着一片濃郁的陰影,難以淡化。
“就這裏。”幽靜的山谷里,唯有車輪與泥土的摩擦所發出的聲響,突然間,慕天語開口道:“靠邊停吧,就是這裏。”
隨着車輛的停靠,三位警員打量着眼前,那一望無際的黑暗,隨着車燈瞭望,茂密的荒草堆里泛起了一陣陣陰森的迷霧。“這是哪兒?”譚警官皺眉問道,他不安的右手順勢觸摸在後腰捆綁的槍套上。
“跟我來就知道了。”慕天語沉聲回答着,推開了車門,一襲冷風猛地灌了進來,將車內的暖氣瞬間便沖淡。四周荒涼,陰暗的天色不見一點星辰,藉助僅有的光源,前車燈也暗淡了。他朝着山路一側的荒草涉行,轉身對剛下車的三位警員低聲說道:“就在前面的半山腰上,跟我走吧。”
“噢,這鬼地方可真冷。”男警員董浩裹着身上的大衣,哆嗦着:“還是車上暖和。”
“怕冷嗎?”譚警官回頭盯着董浩。“如果嫌冷就回去吧。”
“不,不……不冷。”董浩慌忙解釋着,一臉尷尬。
“這地方,我好像在哪兒見過,怎麼就想不起來呢。”陳芳皺眉分析着,也感受到了這股陰寒之氣,將系在脖子上的圍巾,搭在了被刺痛的臉頰上。
“待會你們小心一些,我看這個青年不簡單,做事嚴謹、思維冷靜,絕非普通人,更不像是一個亡命之徒,所以,待會無論發生任何事,一旦覺察到他圖謀不軌,立刻就將其制服!”譚警官在兩個年輕警員身旁低聲吩咐道:“給局裏發一個定位通訊,隨時做好應對的準備。”
“你們在談論什麼?我需要你們手裏的電筒照明,快,得趕在午夜之前。”慕天語招着手。
在荒草中涉行,藉助着唯一的一根手電光,逐漸遠離了身後的道路,隨即,連車燈也徹底消失在黑暗裏了。
紗紗……紗紗……
隱匿在周圍的異動,是寒流在作祟,它們穿行在雜草間,發出了這種令人心驚膽戰的聲音,就像是潛伏在黑暗深處的敵人,它們伺機待發,蠢蠢欲動。直至眼前出現了一絲微弱的光明,坐落在荒山之中的老宅,呈現在眾人視線里。
“噢,天吶,那,那就是蠟像館!”董浩沒能沉住氣,嚇得止住了腳步。而身邊的陳芳和譚警官,都未開口,凝望着逐步靠近的光源。
“沒錯。”慕天語回頭說道:“這是傳教堂,想必你們不曾忘記吧。”
“你來這兒做什麼?”譚警官質問道:“傳教堂!我們又不是信徒。”他對此很反感,甚至還很痛惜,當初他虔誠的祈禱,卻沒有換回妻子的命,在病床上,泛着淚痕目睹了她合上雙眼。“如果你是想讓我們祈求神靈,那就不必大費周折了,我可不是一個迷信之人。”
這時,從宅院裏,那昏黃的燈影下,出現了一個人影。“慕……慕先生,是你嗎?”
“是的,抱歉,這麼晚,真是打擾了。”慕天語對着那燈下的中年人點着頭。“日記的事,有眉目了嗎?”
神父注意到了慕天語身後出現的人,詫異道:“他們是?”
“當地的警察,他們來尋求幫助。”
“幫助?不,我可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指的線索就是這裏,恐怕我們也不必在待下去了。”譚警官立即表態,他十分堅決。
見神父沒有說一句話,便轉身走進了宅院,慕天語轉身對三位警員說道:“這事絕非你們此刻所想,如果想知道蠟像館事件的真相,就跟我進來。”他說著,頭也不回,便走進了傳教堂。
剩下的三位警員面面相覷,為首的譚警官冷笑着。“時隔二十餘年,沒想到,現在居然又回到了這裏。”他的腦海里,還回蕩着往日的情形,為了妻子惡化的病情,他整日前來,不論晝夜、風雨無阻,跪拜在神靈的面前,只求天使的羽翼能夠保護他的妻子不再受到病魔的折磨。“我已經不再相信有奇迹了,我已經不再奢望你那恩賜而緬懷的心能夠動容,絕不……”他眼神遊離,自言自語地嘆息着。
“譚隊?譚隊……你沒事吧。”陳芳拍了拍他的肩頭。“我們現在怎麼辦,是進去,還是……”
(“這事絕非你們此刻所想,如果想知道蠟像館事件的真相,就跟我進來。”)腦海里,回蕩着慕天語堅定的口吻,譚警官定了定神。“也罷,我們就拭目以待,看他如何找出事情的真相。”說罷,三位穿着制服的警員,也一同踏入了這荒涼僻靜的傳教堂。
“為什麼,你要讓他們來。”神父不解地看着面前的慕天語。
“他們應該知道真相。”
“真相?不,這絕不可能,教條明確指示,神父不得已……”
慕天語打斷他的話。“如今整個小鎮的信仰都出現了危機,才會導致邪惡力量不斷滋生,才會有如此多無辜的性命因此而喪生!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不了解那所謂一套又一套的教條教規對於你而言,是否如聖主的威嚴不可侵犯,但,那隻適用於和平年代,如今,非常時期,非常手段。”
慕天語深吸一口氣,他回頭望了一眼,從長廊里緩緩步入的三位警員,接着向神父繼續低聲說道:“警方對於普通百姓而言,具有一定的威信,依靠他們傳遞這信仰的力量,再合適不過。我知道,有些事,不到萬不得已,實難抉擇,但,現在已經無路可走了。這是你唯一能拯救這個小鎮的機會,請慎重。”
神父明白慕天語的良苦用心,但是他萬萬沒想到,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竟然能了解這其中的信仰問題,心裏對他的好奇,更深了。
在破舊的傳教大廳里,燭光的燈火,永恆不滅,將這斑駁的滄桑都印刻在眾人的眼中。“咳咳……”沉靜許久的譚警官,終於耐不住性子,他哼聲問道:“你說的線索是在哪兒?難道就在這破舊的廢墟里?”
“警官,請注意你的言辭!”神父低吼着,他冷眼盯着譚警官。“這裏是傳教大廳,供奉着天使神靈的銘牌,別用你污穢的言辭玷污了它的聖潔。”
“傳教大廳?”譚警官冷笑着,嘲諷道:“你覺得用那樣的詞來修飾這個破舊的廢墟,合適嗎?神父,我以為,你早就已經離開了,二十年未見,看來你得到了應有的報應,真像是一個無家可歸的糟老頭。”
“譚警長……”
“不。”譚警官向前邁了一步。“已經是副局長了,你可以叫我譚副局。”
神父無奈地搖着頭,深深嘆息着:“你還在為二十年前的事,耿耿於懷?”
“耿耿於懷?不……”談譚警官輕蔑的表情呈現出憤怒。“這傷痛令我刻骨銘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如同心靈上的傷疤,永遠烙印在我痛苦的仇恨中。”
“你妻子的死,我深感惋惜,但正如我二十年前所言,她不是信徒,聖主不會因你的祈求,而給予她的憐憫。即便她最後步入了傳教堂,也是因利而起,並非內心的信仰,聖光之力無法保佑一個……”神父停頓了片刻,還是嘆道:“無法保佑一個不誠之人。”
“你!”譚警官怒火中燒,他難以忍受已故的妻子,還受到莫須有的詆毀,即便身穿制服的他,也沒能壓制住着心間的憤怒。
神父不為所動,他冰冷的眼眸,即便是無奈,也沒有絲毫的畏懼。“你也曾是一個虔誠的信徒,瞧瞧,你都幹了些什麼?二十年前的罪行,我歷歷在目,是你,是你帶着一群人把這裏摧毀的!摧毀了世人的信仰!你這兇手!居然還能升上副局長,真是老天瞎了眼!”
“對啊,當我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就時來運轉!應該說是,我曾經瞎了眼!”
“夠了!”這時,慕天語怒吼了一聲:“一個神父,一個警局的副局長!想想你們之間的對話,還配得上自己所擔任的職位嗎?”慕天語長吁一聲,站在了神父與譚警官的中間。“固然生死離別最令人痛心,但因此而扭曲世界觀、盲目仇視,與行屍走肉又有何分別?”
他扭過頭,看向譚警官。“你,作為人名警察,思想覺悟應該豁然開明,竟將不治之症怪罪於信仰而無法得到拯救,這世界上僅有的奇迹本就以稀有而詮釋,不是所有人,都能碰巧被奇迹看到。你真應該想想,自己這二十年來,是如何從警長之位勝任副局長的,一定是得償所望!哪一次處理案件,不是心驚膽戰,命懸一線?又是誰,冥冥之中,給你安全的庇護。”慕天語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右頸部明顯的槍傷,子彈從大動脈擦過,僅僅不到一寸,你就在劫難逃!難道這不足以證明是你的信仰,拯救了你的命。”
慕天語面容凝重,他繼而又看向了神父。“你,神父,傳教堂的祭祀,介於傳教士之上,在數以萬計的通靈人群里,聖主選擇了你,是因你有一顆仁愛之心。為病危者祈禱、告解,為懺悔者超度,為迷茫者指引明燈。然而看看你現在,滿臉的孤傲、怨憤、不甘。竟將這仇恨轉嫁給這群可憐無辜的百姓身上?你真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感到羞愧!”
傳教大廳里,所有人,包括在場之中的其他兩位警員,以及角落裏神父的獨子,都默不作言,全都安靜地望着慕天語。
沉靜着……沉靜了許久,慕天語嘆了聲氣,看了看手裏的腕錶,低聲說道:“午夜已過,開始做事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