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人相見
總算是把那身精美絕倫——也可以讀作要人老命——的裙裝套到身上了,羅伊穿過層層的迴廊,來到了花廳門前。
前世的今天,父親會在她與文森特的訂婚協議上簽字。接下來結婚的各項手續會陸續進行,再想反悔就難了。
當然,從訂婚到正式成婚,中間隔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解除正式簽訂的婚約難是難,卻也並非不可能。她倒是有徐徐圖之的時間。
可一想到自己會被一紙訂婚書和文森特綁在一起,羅伊就覺得無比噁心。多等一分鐘,她都覺得自己會發瘋。
而且協議簽訂后,解決這件事情的難度會大很多。萬一,她是說萬一,自己沒能成功地擺脫文森特,那麼在婚禮舉行的當天她和父親都會被相繼囚禁,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一切就和前世一模一樣了。
那她再活一遍,究竟有什麼意義?
可是……
羅伊煩惱地嘖了一聲。哪怕不算前世父親死後她獨活的那幾年,她與父親也已經有快半年沒見了。
父親是愛她的,羅伊很清楚。可若說父女之間有多親密?呃……上次見到父親,她都跟他說了什麼來着?好像只有一句父親好和一句再見?
貼身女僕繞到羅伊的身前,瞪了羅伊一眼,從牙齒縫擠出警告:“別胡說八道。不然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羅伊抿緊嘴唇。這就是父親雇來的僕人。
除了僕人,父親還聘請了許多家庭教師,為的是讓她在僕從環繞之間成長為一名真正的名媛淑女。這些人吃她家的喝她家的,懲罰起她的時候,卻一點不會手軟。當然,羅伊相信父親絕不是故意折磨她。他肯定沒料到自己花大價錢養了一批白眼狼。或許在他看來,羅伊想要成才,他和羅伊都要支付代價,等羅伊長大就好了。
在父親心裏,她只是個小孩子。
聯邦的律法是不承認未成年人的獨立人格的。有多少少女連自己未來的丈夫長啥樣都不知道,便被自己的父母用來交換了利益。父親不會賣了她,但他要是鐵了心就認準了文森特,羅伊同樣沒有反抗的餘地。
可她要怎樣說服一個她並不熟悉的人放棄他一直中意的女婿,哪怕自己就是他的親閨女?
羅伊想想就頭疼。
頭疼也得干。想要擺脫文森特,她必須先把父親搞定。
羅伊提起一口氣,挺直脊背,待貼身女僕推開門,緩步走了進去。
午後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戶撒入室內。羅伊微微覺得有些刺眼,便順勢恭謹地低垂眼帘,待雙眼習慣了,才緩緩抬起雙眸。
溫暖的陽光給窗邊小圓桌旁的幾個人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圈。其中有一個偉岸的身影,四肢健壯有力,挺直的脊背彷彿一座山。有稜有角的面容因為逆光看不真切,不過要辨認出那線條粗放剛硬的五官並不難。因為缺乏保養,皮膚很粗糙。並不柔軟的短髮和這粗糲的面容合在一起,讓人聯想起飽經風霜侵蝕,卻依然屹立不倒的巉岩,有種不怒自威的威嚴。
剛開門的時候他還在說什麼。具體是什麼羅伊沒聽清楚,總之肯定不是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羅伊進來了他還在喘粗氣,一句話沒對羅伊說,也沒招手讓羅伊到他身邊去,看都不看羅伊一眼。
羅伊不知道說什麼,抿着嘴,默默地站在花廳中央。
突然,好像才意識到羅伊在這兒似的,父親扭頭看向羅伊。
本來籠罩着一層鬱氣的神色,頃刻間笑成了一朵花。
“……”
羅伊一言不發。
不知不覺間,她已熱淚盈眶。
“嗯哼!”
旁邊有人不爽地清嗓。羅伊和父親都回過神來。
文森特?庫克的母親,她曾經的婆婆,抬起胖出好幾個窩的手,欣賞精心修飾的指甲。“步子太大了。”
父親那洋溢着幸福的臉彷彿被突然塞進速凍睡眠艙,非常尷尬。
文森特的母親看到了,冷哼一聲,瞟了一眼羅伊,然後繼續對父親說道:“羅修,不是我說你。就算羅伊是個女孩,你也應該對她的教育多上點心。羅伊的母親好歹是楊氏家族的本家長女,是聯邦創立者之一辛西婭?楊的嫡系後裔,雖說後來被家族除名了,可體內畢竟留着最高貴的血。要是讓別人看見羅伊的禮儀爛成這樣,不知道是會出於她並非純正的貴族所以大度地原諒她,還是譏笑她母親自甘墮落,找個泥腿子,生下只野猴子?”
說完,她用扇子掩住嘴巴,咯咯咯地笑成一隻母雞。
羅伊握緊拳頭。
這話前世她也說過。而且和記憶中一樣,父親並沒有反駁。
當時的她很怯懦。面見未來的丈夫,本就很緊張,被未來婆婆狠狠損了一頓,就更抬不起頭來了,所以並沒有注意到父親是什麼表情。她只記得父親沒有出聲,還以為父親也贊同文森特母親的說辭。
那可真是心都在滴血。
“母親。”
那是一個溫厚的嗓音,非常有磁性,顯然受過聲樂訓練。哪怕只是短短的兩個音節,便能讓人溺死在那一片溫柔之中。
文森特纖巧的身軀被他母親遮擋住了。他探出上半身,朝父親點頭表示歉意,然後給了羅伊一個溫暖的笑臉。
這同樣跟前世一模一樣。羅伊還記得當時的自己是多麼的感動。那種孤立無援,只有一個人對你好保護你的感覺,特別打動人。
羅伊猛地擰過頭去。
桌子上有一柄燭台。
如果把它抄起來,照着文森特那隻暫時還沒有被酒色掏空的漂亮腦袋瓜砸下去,能不能讓他在迅速死亡之前比父親死時還疼,比她掉進黑洞被拉成麵條還慘?
耳邊隆隆,都是血液迴流的嘈雜,不知道過去多久,羅伊做了幾百次深呼吸,才總算緩緩退去。
不。不能。
直接要他的命,實在太便宜他了。
她又試着看了文森特一眼,指甲刺入掌心,總算克制了衝動。然後她側耳傾聽父親和文森特母親的交談,有點擔心自己剛才錯過了什麼。
畢竟剛重生回來,她還有點不適應。可別不小心把事情搞砸了。
不過很快她便放下心了。首先她怒髮衝冠的時間其實並不長,其次因為與此同時,怒髮衝冠的不止她一個。
“我替母親向您道歉。她不是有意的。”文森特誠懇地對父親說。
這一次,羅伊抬頭挺胸,所以她發現原來父親就差跳起來把文森特的母親按在地上胖揍一頓了。
可惜文森特他老爹是伯爵,連帶着他的家人也屬於高等貴族,而羅伊的父親只是低等貴族中一名小小的男爵。低等貴族對高等貴族造成人身傷害,懲罰力度類比平民傷害貴族,而身為父親她這個未成年人的監護人會受到比她更重的懲罰。不然羅伊就抄燭台了,根本不用父親動手,也不用去擔心什麼狗屁婚約。
鑒於道歉的效果不足,文森特又趕緊補上一句:“羅伊的母親也是我的遠房姑媽。我父親在世的時候一直稱讚她優雅端莊,是名媛的典範。”
父親的臉色這才稍有緩和。
羅伊勾起唇角。她和母親是父親的逆鱗。如果他們母子不出來個人道歉,父親真的會揍他們一頓,被處罰也認了。
文森特說的好聽,可父親也不是那種一句奉承就能打發的人。包括羅伊在內,在場之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文森特母親身上,尷尬的沉默降臨全場。
其中數羅伊心情最好。希望文森特的老媽別道歉,再堅持一小會兒。等父親所剩無幾的耐心徹底歸零了,她的事也就成了。
“你踢我幹什麼!”
文森特的母親突然尖叫一聲,啪地合上扇子,恨鐵不成鋼地戳自己兒子的腦門:“傻小子,你有什麼擔心的?別忘了求人的可是他!羅修我告訴你,是你流着眼淚來求我家文森特收了你女兒這個燙手山芋的。當時怕我們不同意,不等我們開口就許諾了一大堆嫁妝,這些你都忘了?怎麼,我說你兩句你就不願意了?再跟我瞪眼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