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不倫
無影再次睜開眼睛時,天色已經暗了,清瀟頭枕在她胸前,睡得正香甜。鼻翼一呼一吸間輕輕開合,檀口微張,溢出些幾不可聞的香甜鼾聲,而嘴角,有如銀絲般的津液正在暖黃色的夕陽下反射着淡淡的光。
她不自禁輕笑出聲,伸手向前輕輕幫她擦乾,又意猶未盡地輕觸了下那鮮艷欲滴的唇瓣,這才微微調整了下有些僵硬的身體,讓兩人都躺得更舒服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知這話該是用來說她好,還是指自己更合適。
初見時救她於刀劍之下,看這人滿臉崇拜和歡喜的神色,也不過是一笑置之。世人向來易被一副美麗皮囊迷惑,可這麼膚淺的情感又何必當真呢?
江煞門的大小姐是嗎?確實有錢有貌又有閑,可那又如何,她無影向來靠自己本事吃飯,何時需要被人像個小白臉似的包養起來了?想用銀子來討自己歡心,這種爛招怎麼可能入得了她的眼?
無影嘴角勾起一抹笑,回想着在京城時,不論何時轉過身總能看到一抹嬌俏的身影,也不知她是修習了什麼功夫,隨便哪個角落都能藏匿,牆角、樹后、屋頂上,現在想來該也是挺耗費體力的。
習慣果然是個可怕的東西,被這毫不掩飾的炙熱視線盯得久了,若是哪日沒感覺到,竟還覺得像是少了些什麼,看來,似狗皮膏藥般黏着也不失為一個求愛的好招數。
之後那次墜河倒是有些蹊蹺,因為自己是面對河面而立,也並未看清楚究竟是何人將她撞了下去。不過現在回想起來,身邊這丫頭想也沒想就跳下去救她那勁頭倒是和今日十分相像。
無影手指若有似無輕撫着清瀟臉頰,勾勒完鼻間輪廓,便又下滑到了唇角。
初吻嗎?遊船之上明明感受到了她當時呼吸正常,可怎麼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吻了下去?難道真是為了阻止少爺出面?
那時真實的想法早已不得而知,可那看似淡然的一吻背後,自己遲遲不能平息的心跳,可是到如今還難以忘懷。
這次藥王谷之行算是個契機吧,若不是被那討人厭的夏凌宇刺激,還不知道有人早已偷偷地入駐自己腦海心頭,揮之不去。就好似需刮骨療傷的劇毒般,侵入髓間,默然融為一體。
初秋時節,晚間的山谷內已能感受到絲絲入骨寒氣,恰有一陣風吹過,偎依在無影頸間的人忽地打了個噴嚏,茫然睜眼揉了揉鼻頭,就這麼醒了過來。
“無影。”江清瀟一時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但慌亂的心只在看見身邊人的一瞬間就安定了下來,隨後才回憶起白日裏發生的事。
“你的毒解了嗎?有沒有還覺得哪裏不舒服的?需要我運功幫你療傷嗎?”
無影看她一張口便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問出一大堆問題,只搖了搖頭也不答話,在她攙扶下起身,隨意動了動尚有些僵硬的四肢,說道:“你乖乖在岸邊等着,我去湖中運功調息一番。”
這湖水果然有神奇療效,雖不知夏凌宇射中她的毒針上淬着什麼毒,但那人既是有心置自己於死地,這毒必然不會在等閑之列,但也不過一炷香時間,浸在湖水中調息的人便已恢復正常,周身不見一絲異樣。
無影從湖水中起身,對着岸邊滿臉擔憂的人展顏一笑,安慰道:“我現在已經無礙了,莫要擔心。”
江清瀟起身圍着她轉一圈,又伸手將人從頭到腳摸索一遍,嘴中尚不確定地嘀咕着:“真的無礙了嗎?方才看着那傷還挺嚴重的。”
無影哭笑不得,由着她上下其手將自己“侵犯”完畢,這才伸手按住她,道:“那毒真的已經解了。現下咱們生死不明,少爺她們一定十分擔心,你還是容我先發個信號報平安好不好?”
自己現下這模樣在無影眼中一定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不知輕重。江清瀟當下急忙閃身讓開,說道:“當然好,我不妨礙你。”
無影聞言從袖中掏出響箭,好在之前為了保險起見先用油紙包着,否則被這湖水一泡,估計該不能用了。
利器升空時尖銳的響聲在這空曠的山谷之內分外清晰,於半空中炸開后隱約還可看見崖邊的情形,如此看來這斷崖也並不如想像中那般高。
將剩餘響箭原樣包好揣回袖中,無影站在原處觀望一番,又就近找了棵高大的樹躍上去眺望片刻。隨即輕盈跳下立在江清瀟身側道:“谷內既有活水,想必定有出路,我們姑且順着這湖水來時的方向去看下。”
江清瀟對於無影說的話向來是沒有任何異議的,當下上前挽住對方手臂應了聲:“好啊。”
兩人開始在崖底尋找出路自是不用說,而等了小半日終於看到信號彈的錢小寶,一顆心也終於放回了肚中。
只要確定那二人落崖之後平安無事,以無影的本事,既然夏凌宇能有路進去解救她們,她自然便能輕易找到路出來。這點自信,錢小寶還是有的。當下終於將心思放回了白天剛剛採回來的草藥身上,目前的當務之急,應該是將葯送到在谷外等着的巫靈夕手上。
兩人來到馬棚,將來時的馬兒牽出來一匹,再次檢查一番身上帶着的草藥無誤之後,便順着原路回到了谷外。
“你說來的時候也沒跟她商量好怎麼接頭,一會兒到了我們怎麼找她啊?”眼看着快要到了昨日分手時的地方,歐陽兮突然開口問道。
錢小寶道:“巫靈夕對於這谷內如此熟悉,定然能選好一個我們能輕易發現她,而她也不會錯過我們的絕佳位置。”
歐陽兮心內卻尚有疑惑:“真的?”
“當然。”錢小寶說完,將馬韁繩換到正摟着歐陽兮的手中,抬手一指前方:“喏,那不正是嗎?”
歐陽兮順着她指尖的方向望去,果然便見不遠處一個身影正焦躁的來回溜達着,面容雖看不真切,但那身形和衣着,的確是巫靈夕沒錯。
看到目標,身下的馬兒似是也有了動力,兩三個加速之後便停在了巫靈夕身邊。
“兮兒,你終於回來了!”巫靈夕看到歐陽兮,雙眼冒着興奮的光,拍開錢小寶的手就走上前將人扶下了馬。
她看都不看錢小寶遞上來的葯簍,只目不轉睛盯着歐陽兮的臉道:“果真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都快想死兮兒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巫靈夕愛慕之意表現的如此明顯,錢小寶立時便不淡定了。右手上前飛快的將巫靈夕雙手擋開,反握住歐陽兮手腕后一拽一轉,轉眼便將黏在一起的兩人分了開來。
“你!”巫靈夕招式上自是不敵錢小寶,伸手想要將人拉回來,卻不知為何總也避不過像座小山一樣擋在中間的錢小寶。當下面上一冷,手腕略一翻轉便有一枚銀針出現在了兩指之間。
“讓開!”她目露凶光,瞪着錢小寶道。
錢小寶選擇無視她周身怒意,將葯簍勾過來丟到她面前的地上,說道:“巫姑娘需要的兩味藥材我們已經尋到,為避免城內更多無辜百姓殞命,還請姑娘儘快回城救治。”
巫靈夕對錢小寶的話充耳不聞,固執地立在原地盯着她道:“那些人的死活與我何干?若是死了,也大可趁早去投生個好人家!倒是你,再不讓開,休怪我不客氣!”
錢小寶不為所動,凝神盯着她看了片刻后,竟然揚唇一笑。
“你笑什麼?!”手中銀針正蓄勢待發,卻被錢小寶這莫名的笑阻得一滯。
“我笑姑娘如今還敢在此耽誤時間,是生怕葯獨前輩不會尋來嗎?”
巫靈夕聞言呆了一呆,隨即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四處觀望道:“你們告訴她我來了?她在哪兒,是不是跟你們一塊兒過來的?”
“以葯獨前輩的聰明,即便我們不說,想來她也猜得到吧?”
“她……她果真跟你們一起來的?”
錢小寶原本只是抱着試探的心隨口一問,卻不曾想巫靈夕竟真的表現出有些驚惶的樣子。當下想起來之前她和歐陽兮的猜測,便繼續問道:“你是她的徒弟,即便被她知道來尋葯的是你又當如何,難不成做師父的還能因為兩味藥材殺了徒弟?”
“你知道什麼,這原本就於藥材無關,說了你也不會懂!”
巫靈夕臉上驚慌之感愈盛,在目光四處搜尋卻仍然不見葯獨身影之後,不止沒有安心,倒是顯得更加害怕了,腳步不自覺開始後退,像是隨時準備好落荒而逃。
沒有否認?看來她果真是葯獨的另外一個徒弟。只是,以葯獨寵愛夏凌宇的程度來看,對這個徒弟想來也該是愛護有加的,這巫靈夕卻為何害怕自己的師父到如斯地步,以至於連藥王谷都不敢回?
為了搞清楚其中緣由,錢小寶只得先安撫她道:“你放心,葯獨前輩並沒有隨我們前來。”
巫靈夕卻像驚弓之鳥般不敢輕易鬆懈,恨恨說道:“我憑什麼相信你?”
歐陽兮將這一切看在眼中,腦中細細想了片刻,將錢小寶撥開走到巫靈夕面前說道:“那你信不信我?我們沒跟葯獨前輩說是你叫我們來尋葯的,她也並未起疑,又怎麼會隨着我們一起來呢?”
“當真?”
歐陽兮點了點頭:“當然!”
“好,既是兮兒說的,我就暫且相信。”
歐陽兮見狀湊上前去問道:“哎,你們既是師徒,為什麼你這麼害怕被你師父找到啊?”
巫靈夕聞言揚眉看她一眼,道:“兮兒方才叫我什麼?”
“哦,好吧,靈兒,請問你跟你師父什麼仇什麼怨,要這麼使勁躲着她?”
巫靈夕滿意地點點頭,答道:“既是兮兒要問,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我師父,我師父她愛慕我,所以我才逃了出來!”
一語出而驚四座,歐陽兮和錢小寶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想到答案居然會是這個樣子。
“師父喜歡徒兒本是應該的吧,可能,並不是愛慕。”歐陽兮想了想又加了句:“我看你師父對你師兄夏凌宇也很喜歡啊……”
“那如何能一樣?”巫靈夕出言打斷她道:“師父再喜歡師兄,也定不會半夜潛入他房內深情凝視,甚至,甚至……”
“甚至什麼?”歐陽兮迫不及待問道。
“甚至猝不及防親吻他吧?!”
呃,這麼說的話,倒還真的是脫出正常師徒之情了啊。
“是親嘴嗎?”
巫靈夕聞言抬頭看一眼歐陽兮,眼神在對方嬌嫩的唇瓣流連片刻,方才微紅着臉低頭答道:“那倒沒有。雖說只是親了額頭,但師父的眼神可騙不了人,那分明是在看情人時才會用的。”
“你就是因為這個才躲着她?”
巫靈夕搖搖頭:“並不全是。”
“那日我半夜猛然醒來,又見師父眼神空洞坐在我床畔,想都沒想便閉上眼裝睡,就聽到她老人家喃喃低語着‘你雖近在眼前,我卻不知該怎麼做,心中一時愛你,一時卻又忍不住要恨你,我既是如此難受,又為何要讓你好過?’”
這話聽得歐陽兮也是一頭霧水:聽起來她師父心中對這徒弟,還真的有些齷齪的心思啊。
“然後呢?”
“第二日,我便跑去將這些話說與師兄聽。師兄這才告訴我,師父年輕時曾和她的師姐有過一段情,但女子之間有情畢竟有違常倫,她心中也是百般糾結。後來……後來我那師伯就失蹤了……”
聽夏凌宇之前同巫連翹的對話,他該是知道二十年前是因為某些原因,這巫連翹才會棄葯獨老人而去的,卻為何故意誤導巫靈夕好像是她們師父為了段不夠光明正大的感情而狠心將愛人殺害了呢?
“師兄還說,師父對於多年前這段感情始終有個難解的心結,若是愛上了我,難免又愛又恨之下,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轍。到那時候,我不就也要不知所蹤了嗎?”
呃……歐陽兮不知道該不該在此時揭穿夏凌宇的謊話,轉頭望向錢小寶,對方卻沖她搖了搖頭。
“那你就打算終生不再回藥王谷?”
“唉,未免死得不明不白,我還是謹慎點兒好。這次若不是因為自己闖下的禍,也不至於要如此冒險。”
錢小寶聽罷走上前道:“既是如此兇險才得來的藥材,巫姑娘還是儘早拿回去救助病人,否則這趟擔驚受怕不就白挨了嗎?”
巫靈夕聞言十分不悅地瞪她一眼:“本姑娘心中有數,不勞你費心。”又轉頭望向歐陽兮笑着問道:“兮兒,咱們這就回平湖縣去吧。”
歐陽兮搖搖頭,面色凝重說道:“無影和清瀟墜崖,目前生死不明。我跟小寶還要在這等消息,你先回去救人,到時候我們再去找你。”
巫靈夕這才想起先前好像確實還有兩個人是跟她們一起的,雖然別人的死活她向來不放在眼中,但在這藥王谷多待一刻都有風險,既然兮兒已經答應稍候會去同她會和,也便放心拎起葯簍翻身躍上馬背道:“好,那我們到時候平湖再見!”
說完,抬手附贈一枚飛吻,這才轉身策馬遠去了。
歐陽兮抖落一身雞皮疙瘩,心中嘆道:為何這巫靈夕只單純拒絕和她師父的感情,而不幹脆直接拒絕兩個女子的感情呢?這要是成天這麼跟在自己身後,那以後可真有的受了!
藥草既已成功交出,也算了了一樁心事。錢小寶和歐陽兮二人帶着剛剛收穫的滿腹疑問再次轉身回了葯獨老人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