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驚變
劉昭又夢到姥姥了。
夢中的姥姥還是那麼優雅,她端坐在老宅中的海棠樹下,春日的陽光灑在她那總是梳攏得一絲不苟的髮髻上,銀白的髮絲閃閃發光。
就在劉昭想和小時候那樣撲倒姥姥懷裏撒嬌的時候,姥姥忽然伸出手,焦急地推搡着她。姥姥已經不再對她微笑了,只是揮着手示意她趕緊走。
“啊~~~!”劉昭猛地睜開眼,從夢裏驚醒了。伸出手,摸了摸臉上猶濕的淚痕,心裏想着:怎麼回事,最近總是夢到已經過世兩年的姥姥?
她轉頭看向旁邊,本來應該沉睡的丈夫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在身邊了。因為常年照顧癱瘓在床上的婆婆,她養成了習慣,半夜不時傾聽下旁邊睡房的動靜。她側耳聽了一會兒,婆婆的房間沒有什麼異常的響動,但是她的耳朵卻捕捉到客廳里丈夫低低的聲音。
“親愛的,別生氣了,明天陪你好嗎?嗯……,當然想你了……,別瞎說,我一直沒碰過她……,當然了,快睡吧寶貝,明天見,呵呵……,你這個小妖精!”斷斷續續淫邪的低笑聲傳進了劉昭的耳朵,她猛地用手捂着心口,那裏,好痛!
姥姥,你從夢中把我喚醒,就是為了讓我看看自己的丈夫,是如何與別的女人打情罵俏的嗎?
聽見孟大河的腳步聲輕輕地向他們的卧室走來,劉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她依舊做沉睡狀,天真地想着,也許這也是一個夢吧?
孟大河無聲地躺在床上,聽着妻子均勻的呼吸聲。回想着剛才電話那邊女人勾引的話語,忍不住身體的燥熱,他的手向劉昭的身體探了過去。
“小昭,小昭……”沉重的呼吸聲伴隨着充滿慾望的呼喚,孟大河掀開了劉昭身上蓋着的被子,他粗暴地把劉昭抱在懷裏。
黑暗中,清冷的眼睛睜開,劉昭想起了無數的深夜,她就是這樣被孟大河喚醒,然後就是用勞累了一天的身體,承受着他沒有任何愛意的慾望。
忽然覺得這一切都是那麼噁心,劉昭一把推開了孟大河已經覆在身上的軀體,她整理好睡衣,飛速地下床,衝進了衛生間,對着馬桶就嘔吐了起來。
洗手台上,劉昭洗漱過後,看着鏡子裏的那個陌生的自己。
鏡中的女人長發凌亂,臉孔蒼白消瘦,曾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現在充滿了深沉的悲傷。她伸出雙手,這雙曾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現在變得骨節分明,手掌上佈滿了繭子。
她,三年前還是被姥姥嬌養的嬌嬌女,而今天,已經徹底成了他們孟家的僕婦。流着淚,她看着鏡中的影像,這個連自己都不願多看一眼的女人,還是那個曾經在t大校園裏被眾人追捧的美麗校花嗎?
想起姥姥臨終前,拉着自己已經粗糙的手,不舍地看着她的目光,和因為不放心而難以閉上的雙眼,她心如刀割。
“砰~~~!”衛生間的門被孟大河推開,他一臉不滿地看着劉昭消瘦的背影,“你怎麼回事?害我等你這麼半天?”說著,他伸出手想拉妻子的手。
“孟大河,你別碰我!”劉昭噁心地打掉對方的手,身體拚命向後移動着,盡量和他保持最大的距離。
“小昭,你犯什麼病?半夜不睡覺,起來照鏡子照個沒完?”孟大河不耐煩地看着妻子在燈光下分外慘白的臉頰,這個曾經使他痴迷的臉蛋,現在已經讓他興趣缺缺了。
“我倒想問問你,半夜不睡覺,起來和誰煲電話粥?”劉昭尖銳地反問道。在他面前,她從來沒有這麼牙尖嘴利過。
“你說什麼?我聽不懂……?”驚慌,掠過孟大河狹長的眼,他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知道剛才的電話讓妻子聽見了。很快,他恢復了冷靜,嘴角嘲笑地微揚,“剛才是和美國的客戶談工作的事情,你疑神疑鬼地做什麼?”
“孟大河,我雖然一直不出去工作,但是英語和漢語我還是聽得懂的!你這麼說,不覺得欺人太甚了嗎?”看着孟大河沒有任何悔意的表情,她覺得婚後這麼多年的付出,真是一場大笑話。
說著,她一把推開擋在門口的孟大河,走出了衛生間。她一刻也不想和這個男人待在同一個屋頂下了。
“咳咳……咳咳……”婆婆的房間中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咳嗽聲,接着一聲蒼老的呼喚響起了:“劉昭,你聾了?快給我倒杯水,咳咳……!”
“媽媽渴了,你沒聽見啊?”孟大河看見劉昭徑直走向客廳走去,對自己母親的召喚充耳未聞,反而他緊跟在她身後,提醒道。
劉昭打開客廳的燈,走向衣櫥,從裏面拿出自己的羊絨大衣,披在身上,默默地坐在沙發上。
“孟大河,我們離婚吧!”她語帶平靜地說著。她厭倦了,不眠不休地照顧癱瘓的婆婆;她厭倦了,理所當然接受她伺候的丈夫;也厭倦了,全部的生活,只是圍繞着這間不足七十平米的老式單元房。
“你開什麼玩笑?你除了有一張大學文憑,你還有什麼?離開我,你能做什麼?”孟大河吃驚地看着劉昭端坐在沙發上的身影,多久了,她都沒有這麼挺胸抬頭地看着他,理直氣壯地和他對話了?那個對他唯唯諾諾的附庸去哪裏了?
“劉昭,你死啦嗎?我喊你這麼半天,怎麼還不過來?我孟家養你可不是讓你來當闊太太的!”主卧室中想起了孟老太太刻薄的叫喊聲。
劉昭麻木地聽着老太婆的叫囂,這種話她一天得聽好幾遍,曾經她聽一次,就會感覺到很愧疚,但現在,她對這聲音已經無動於衷了。
萬念俱灰的再次看了看這個她生活了三年的單元房,她沒有任何留戀地站起身。無視孟大河已經變得憤怒的面孔,她走向自己的卧室,從抽屜中找到自己的身份證,還有印有自己名字的結婚證,放進了大衣口袋中。
梳妝枱的抽屜中找到了一串鑰匙,她卸下了所有屬於孟家的鑰匙,只保留了姥姥老宅的鑰匙,一併放進口袋裏,轉身走出了卧室。
“孟大河,雖然結婚以後我沒有出去工作,但是一直以來我照顧你母親,無條件地伺候你。我,絕不欠你們孟家!今天,我們兩清了!”清冷的聲音緩慢地響在深夜的單元中,孟大河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
“劉昭,你就作死吧!告訴你,後悔的時候別來敲我孟家的門!”孟大河氣急敗壞地吼道,他怎麼也不明白,離婚這種事,怎麼會是劉昭提出來的?她怎麼能?她怎麼敢?
“孟大河,周一上午九點,民政局門口見!”說完,劉昭頭也不回地就走出了這個家,這個在三年前她抱着無限憧憬嫁進來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