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殿豪傑
再往山上走是‘神仙寨’,距離尚遠便聽見一聲聲悲壯的鼓聲,接着是琵琶與古箏合奏的‘送魂曲’。樂聲凄涼傷感,聽者斷腸。公孫明月感慨道:“顧寨主真是性情中人。”
只見寨前空地上有一名身着素白的英俊男子盤膝坐於蒲團上,便是最善詩詞歌賦的神仙寨主顧瑤,,身前的矮几上托着一方古琴,正在垂目奏琴,身後是四名白衣美女,懷抱琵琶合音。另有一名白衣女子立於寨牆之上,高挽雲袖,露出鮮蔥般的玉臂,敲擊着大鼓。顧遙的琴聲愈發激昂,悲傷之音好如狂風驟雨,萬浪擊石,跌宕起伏,突然間琴弦崩斷,他霍然睜眼,隱見淚光閃動,推開矮几,吟唱道:“好漢任風吹,埋骨青山義氣回。歷經英雄多少事,輪迴,喝令陰間鬼作陪!豪傑把夢追,天墜流星月消頹。又夢昔年同醉酒,人非。一殿豪傑少了誰!”吟罷仰天長嘯,來到棺木前放聲痛哭。眾人也都感動落淚。待他心情平復,與眾人見過禮后,陪着走進了‘神仙寨’。
洛天初發現從“神仙寨”可清楚望見下方的‘蠱王寨’,若打仗時士兵站在寨牆向‘蠱王寨’射箭助陣,威力可想而知。通過他們的談話得知那五名白衣女子都是顧遙的妻妾,在寨牆上敲鼓的乃正妻胡氏。胡氏向眾人施一萬福,領着妻妾回屋了。
‘神仙寨’后就是鍾遠鵬統領的‘魔王寨’,裏面的五百軍士見寨主的棺材抬來,全體跪地而哭。鍾遠鵬平時極夠義氣,和士兵感情深厚。魔王寨正中設着一座祭台,一名中年男子正跪在祭台前默默禱告,祭台上擺放着鍾遠鵬的靈位和各種供品,光酒就有二十多壇,那人便是‘神將寨’的寨主呂義,平時他與鍾遠鵬的交情最好,常在一起吃酒比武,親如兄弟。只見呂義神態憔悴,起身來到鍾遠鵬棺材前輕輕撫摸,喃喃說道:“回來就好。”呂義性情穩重,感情不流露於外,但了解他的人都清楚他的心情無比沉痛。呂義道:“老鍾生前最愛在‘露天崖’喝酒,那裏視野極好,多有鮮花嫩草,便將老鍾埋葬在那裏吧。”令君來道:“再好不過了,現在魔王寨主空缺,煩勞呂兄暫為接管吧。”呂義領命道:“是。”
‘神將寨’和‘魔王寨’只有百丈之遙,各守險要,互成掎角之勢,平時兩寨士兵都在一起訓練,加上兩位寨主素有威望,要求嚴格,兩寨士兵的戰鬥力也是六寨中最強的。再往上的山勢無險可守,是一片廣闊的茂林,有四條山路通往頂峰‘托天嶺’,血刀堡的主建築便修建在托天嶺之上。而暴風堂,黑雨堂,驚雷堂,閃電堂便鎮守在這四條山路之上。每座堂口都是一座石砌的小城,城內設有府邸,糧倉,倉庫等重要設施。城門前懸有弔橋,橋下挖有護城河,因蜀地雨量充足,護城河從不缺水。另外所有營帳都以石頭砌成,每座堂口都有三千軍士,峭壁以浮橋相連,戰事一開,四堂間還可互相支援。
黑雨堂把守的山道與托天嶺呈一條直線,登頂最快,眾人便從黑雨堂經過,營中士兵垂首肅穆於兩旁,目送棺木進城。有三人站在城門前迎接,為首的‘暴風堂’堂主鐵寒,此人面如鐵青,神色冷峻,兩眼一片魚白,竟是一個瞎子。鐵鷹就是他的獨子。左首那人是“黑雨堂”堂主陸飛,濃眉大眼,氣度不凡,眉宇間英氣逼人,頗有大將之風。右首那人年紀稍輕,相貌英俊,身形單薄,又高又瘦,好像一陣風就能把他吹走,便以輕功獨步江湖的‘閃電堂’堂主江飛燕,只有‘驚雷堂’堂主趙橫山外出辦事,不在其中。三位堂主與眾人見禮后,又拜過了鍾遠鵬的棺木,一同趕往托天嶺。托天嶺上本是一片枝繁葉茂的樹林,被血刀堡士兵砍出了一大片空地,修建了血刀堡。
血刀堡渾體用山石築成,無瓦無檐,簡單粗礦,砌牆的石塊皆有稜角,並不平整,卻有種大氣豪邁的感覺。大門上掛着個黑底紅字的大扁,上寫‘血刀殿’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殿兩旁擺放着兩個火爐,燃着熊熊烈火。眾人進入大殿,殿中立着八根石柱,牆壁間掛滿火把,撲騰跳動的火焰將烏黑的石壁映的張牙舞爪,好如怪獸扭動。正中設有一台,擺着一張長案,案后是一把高腳黑漆交椅,後方牆壁上掛着個個半尺長的刀架,卻空空如也。椅旁雕刻着兩隻俯卧的石獅,目露凶光,呲牙咧嘴,卻不敢抬頭張望,安安靜靜的卧在那裏。下首單獨擺放着一把紅木交椅,乃公孫明月的座位。再往下的紅木交椅都是首領們的座位。整座大殿簡樸肅穆,威武凌人。
令君來在黑油漆交椅上坐下,各位首領也分別落座。公孫明月叫士兵加了四把椅子,讓令雪兒,洛天初,朱雨時,嚴魏風坐在末尾。鍾遠鵬的棺木就廳在大殿正中。大殿上一片寂靜,只聽見火把突突的冒焰聲。這時門外走進一人,洛朱二人着實嚇了一跳,還以為來者是鬼。原來那人個子很高,卻是駝背,走路時好像一隻大龍蝦,身上瘦的只剩骨頭,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好像弔死鬼一般。他長發披肩,眼睛小的眯縫起來,嘴唇紅如鮮血,大晚上看見真能把人嚇得魂魄出竅。他一進大殿,眾人登時感到一股陰寒之意,洛朱二人打一哆嗦,便聞到一股強烈的怪味,好像是草藥,鮮血,腐臭的混合味,跟蠱王寨的味道一模一樣。公孫明月道:“賈寨主請入座。”賈陰陽也不說話,面無表情的盯着鍾遠鵬的棺木,鼻子嗅了嗅,忽然道:“把棺材打開。”他的聲音就如他的人一樣,冷冰,陰森,尖銳。眾人都是一驚,公孫明月皺眉道:“棺材雖未上釘,但無故打開恐對死者不敬。”賈陰陽冷冷道:“誰說無故?鍾寨主死後不到兩個時辰就被裝進棺材,魂魄還未出竅,棺材陰氣極重,不打開魂魄難以放出,難道你們不想讓鍾寨主投胎轉世?”公孫明月半信半疑,沒有說話。令君來道:“賈寨主有陰陽眼,就依他所言吧。”公孫明月只能從命,對楊譚點了點頭,楊譚上前把棺材抽開。賈陰陽上前面無表情的盯着鍾遠鵬的屍體,就好像看到什麼東西似的,眼睛隨着空無一物的空間移動,真好像看到靈魂一樣。洛朱二人只覺身上的寒意更重了。賈陰陽最後點頭道:“可以合上了。”然後悠悠來到自己的坐位上,一坐下就閉上了眼睛,大殿又陷入了寂靜。
公孫明月輕咳了一聲,道:“鍾寨主是游龍門和大熊幫那群賊廝害死的,現在請鍾寨主的結義兄弟再把經過詳細一遍。”說罷向洛天初點頭示意。洛天初戰戰兢兢的起身,行了禮后便從在臨安結識講起,直到三傑廟死去,足足講了一個時辰。他剛講完,江飛燕和顧遙同時從椅子上竄起,江飛燕激憤道:“請堡主准許我帶閃電堂本部下山報仇,誓要滅了他們兩派!”顧逍大聲道:“我願與江兄同往!”
令君來道:“死對王仇二賊太便宜了,能抓活的就抓活的,交給賈寨主處置。”睡着般的賈陰陽忽然道:“那樣最好,老夫能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令君來道:“其他人小懲便可,無須趕盡殺絕,如何懲罰你們自便。王仇二人武功不弱,分住兩地,稍後你們從本部挑選一百名高手,只追殺仇厲海一人。”兩人知堡主另有安排,便領命道:“是!”令君來又道:“陸飛,呂義聽令。”兩人來到大殿正中,同聲道:“在。”令君來道:“你們也帶一百名本部高手,追殺王人逍。”兩人齊聲領命。待他們重新回座,公孫明月道:“請問堡主,新入堡的洛天初,朱雨時,嚴魏風要如何安置?”令君來道:“洛天初和朱雨時雖不會武功,但資質不錯,學武尚不算晚。嚴魏風從小在游龍門學藝,底子很好,為人也夠正直,我打算讓他們拜我們的首領為師,好好培養。”
正在這時,賈陰陽突然伸出乾柴般的手指,指着朱雨時道:“我要他了。”令君來先是一怔,暗忖鍾兄的臨終打算正是要讓朱雨時拜賈陰陽為師,沒想到他竟主動選了他,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卻故作驚訝道:“賈寨主為什麼選他?”賈陰陽道:“我一進門就感到這小子的‘火焰山’極高,最適合學我的蠱術。”血刀堡的人都知道賈陰陽所說的‘火焰山’是指陽氣重。令君來笑道:“那就依賈堂主吧。”朱雨時好懸沒從椅子上跌起來,失落的心情又跌了八層,直入地獄,心想自己怎就這麼倒霉,怎地偏偏被這弔死鬼看上了,隨便哪個首領當自己的師傅都求之不得,怎地偏偏是他!”令君來道:“賈寨主武功高強,本領奇特,肯收你為徒是你的造化,還不快行拜師之禮。”朱雨時沒辦法,硬的頭皮來到賈陰陽身前,跪倒道:“師傅在上,請受徒兒一拜。”賈陰陽身上濃重的氣味好懸把他熏暈過去,真不知坐在他旁邊的顧遙是如何忍受的。賈陰陽微微頷首道:“起來吧。”朱雨時如獲大赦,忙從地上爬了起來。令君來又道:“江堂主,等你行動回來,每隔半個月去蠱王寨傳授朱小兄輕功。你的輕功加上賈寨主的蠱術,朱小兄定會成為江湖奇才。”江飛燕領命道:“遵命,”嘴上答應,心裏卻暗暗叫苦,並非不想教朱雨時,是他實在不願去蠱王寨。朱雨時又拜過江飛燕為師后,心情忐忑的坐了回去。令君來道:“顧寨主,你平時最善吟詩作賦,書法丹青,嚴魏風也頗善此道,以後他就拜你為師了,你們也互得一知音。”原來嚴魏風的書法已小有名氣,顧瑤早有所聞,本就想把他留在自己寨中,沒想到堡主如此通情達理,自是喜出望外。嚴魏風當然更加歡喜,顧瑤的詩詞名傳天下,行院紅館多有傳唱,這下不但拜得名師,還多了個吟風弄月的同伴,怎能不喜。
最後輪到了洛天初,在座首領都看出他資質不凡,都想將他編入寨中,但堡主不發話,誰都不便出言要人。令君來看了眼陸飛,笑道:“陸堂主,你就做小洛的師傅吧。”陸飛道:“遵命,是否讓他住在黑雨堂?”令君來道:“不必,你來軍師府傳藝就可。”公孫明月如何通透,當即道:“堡主放心,屬下定會照料好洛小兄,將平生所學傾囊傳授。”洛天初趕忙跪拜了兩位師傅。
令君來正要宣佈議事結束,忽聽大門外一陣騷動,守門士兵奇道:“咦!是趙堂主!”只聽一聲悶雷般的聲音吼道:“給洒家讓開!”血刀堡大門被一腳踹開,一個黑塔般的壯漢跳到棺材前,一下將棺材抽開,看到鍾遠鵬的屍體時,整個人愣了半響,突然頓足捶胸,嚎啕大哭,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哭吼道:“洒家來晚了,都是洒家害了你!鍾兄你快起來打俺兩巴掌!俺真不是東西!”那人四十左右歲,壯如公牛,滿臉絡腮鬍子,濃眉豹眼,獅鼻大嘴,凶煞可怕,好如鍾馗在世,張飛轉生。洛朱二人已猜出他便是和鍾大哥打賭的趙橫山。若不是他的緣故,鍾遠鵬就不會前往四派盜書,也就不會死,他心中的後悔可想而知。他的額頭已磕的血跡斑斑,堅硬的石板被磕出一條裂痕,可他渾然不覺,依然向敲鼓般磕着。令君來大步從台上走下,怒喝道:“趙橫山!你發什麼瘋!好好說話。”此時趙橫山精神恍惚,突然大吼道:“鍾兄!是洒家害了你,你都死了,洒家且有臉活在世上!”坐着輪起手掌猛擊自己的天靈蓋。令君來早料到他會這般做,剛要去攔,忽見一人先一步將他的手抓住,接着掄起巴掌,連抽了趙橫山十幾個耳光,“啪啪”作響,明亮清脆,正是呂義。呂義抽完最後一個巴掌時已淚流滿面,怒道:“你這渾廝,想這麼一死了之,哪有這般容易,孬種罷了!”趙橫山一動不動的跪在那裏,既不躲避,也不說話,神情木訥。令君來拿出四派秘籍扔在地上,道:“這是鍾寨主拿性命換來的,至死履行了對你的承諾。”趙橫山看都不看一眼秘籍,悔恨道:“鍾寨主因洒家的賭約而死,洒家不能讓他一人在地下孤單。”令君來嘆道:“你可知鍾寨主臨終前說了什麼?”趙橫山驚奇道:“什麼?”令君來眼眶濕潤道:“鍾兄料你必會尋死,讓我轉告你留得大好身軀為我堡出力,你總不會拒絕一個死人的請求吧。”趙橫山聳然動容,低頭哽咽道:“是!洒家絕不讓鍾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