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
不會再回來……
又是一道驚雷，讓何易整個人都懵住了。
“什麼意思……”他訥訥道。
楚離離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有些不忍，但還是咬了咬牙重複道：“她說她不會再回來了，……讓你忘了她。”
這一句話，彷彿一支銀針刺進了心裏一樣，讓他心口一陣刺痛。
“忘了？”何易苦笑，哂道：“除非我再被人打死一次。”
相隨數百年，豈是說忘記就能忘記？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他早已將蘿莉當成了自己不可分割的親密夥伴，就算是記憶完整的時候，她在他心裏的地位也不會比雲綽低。
忘了？絕不可能！
“走。”何易拉起楚離離的手，徑直朝大霧山外的方向走去。
楚離離不解道：“去哪？你知道她去了哪兒嗎？”
“不知道。”何易頭也不回，神色之中卻已經不見慌張，對她回答道：“無論她是蘿莉還是如意，無論她想去哪裏，只要有事想做，就必須離開渾昆界。此界的飛升天橋連接着玄機星，而玄機仙君是我的朋友，讓她幫我找個人，應當不難。”
雖然對蘿莉的離去感到很意外，但現在的何易早已經不是幾百年前那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他很快冷靜了下來，想到林妙之的身份和掌控的能量，當下有了對策。
無論如何，必須將蘿莉找回來！
何易肯定的語氣讓楚離離鬆了口氣，見他沒有失控，她便又說道：“二哥，對不起，以前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的劍法會對小姐姐造成影響。……她之所以會離開，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想起了什麼。當時她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很冷漠，很嚴肅，過了近一個時辰才恢復過來。”
何易聞言頓住了腳步，腦中自然而然閃過當年在如意星如意宗大殿裏見過一次的那尊仙帝雕像。
如意仙帝冰冷的氣質和彷彿與生俱來的王者風姿，他至今都還印象深刻。只是當年在如意宗的時候，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今天。
舉步繼續前行，他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無論蘿莉為什麼在憶起前世之後就要離去，他都要把她找到.所有的因果，都不重要！
兩人快步走向大霧山外，何易的目標直指通天峰。楚離離知他心急，也不阻止，只是回頭看了一眼迷霧更深的方向，眼中劃過些許回憶之色。
這個地方，她待了十幾年，儘管在兩世人生之中並不算長，但在這裏成長的經歷對她來說仍然十分重要。畢竟如果沒有這個地方，她也不見得可以想起以前的事情。
“我是不是應該回去向師父辭行……”楚離離低聲道。
何易再次停下腳步，想了想，回道：“谷主還未回來，我在這裏坐了近百年，都沒有見過他。”
“哦……”楚離離有點失落，沒再說什麼。
正要繼續前行，突然間，薄霧之中傳來一串蹄踏的步伐聲！
愕然回頭一看，只見霧中一頭青驢緩步行來，驢背上不見谷主身影，卻有一封信件四平八穩放着，風吹不動，顛簸不晃！
“師父？”
楚離離有些驚訝，鬆開何易的手迎了過去。
從青驢背上拿起信件，楚離離剛剛拆開信封，青驢就轉頭走了。這沒有半點妖氣和修為可言的驢兒，彷彿也是個通靈的生命。
何易雖然對谷主的行事有些猜疑，但在心裏還是十分敬重這位傳授了楚離離輪迴劍典的神秘高人的。他來的楚離離身旁，看向她手中的信，只見上頭寫着：
一飲一啄
莫非前定
仙途漫漫
莫忘初心
短短十六個字，無甚高深涵義，亦非深刻箴言，但此時送來，卻讓何易看得心神一震，彷彿一下子明白了什麼。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不止是在說他和楚離離，同時也是在說蘿莉！
也許早在兩千多年前，蘿莉剛剛出世的時候，就註定了她終有一日會再度成為那個冰冷的仙帝。因為她的魂魄，本就屬於如意！
何易深深沉默，沒有多說什麼，隔着迷霧，遙遙朝那青驢離去的方向鄭重鞠了一禮。
無論從何處說，他都應當感謝谷主。
楚離離朝着長生谷跪行師徒大禮，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方才起身拉住何易的手，輕聲道：“走吧。”
“嗯。”
何易應了一聲，與她一道離去，薄霧之中，兩人身影漸漸隱沒消失。
未曾走遠的青驢，默默在樹下目送兩人離去，雙眼之中，閃過一抹深沉的色彩。
※※※※※※
大霧山外，是浩瀚天地，是無窮山水。
何易受谷主一紙信箋點撥，想起了多年以前自己剛剛修仙的時候，那懵懵懂懂的渴望。
莫忘初心。
當時的他，渴望有朝一日可以如同小說里的劍仙那樣御劍遨遊在青冥碧落間，最好，還能有位紅顏形影不離，共賞世間美景。
而今他已有了擁有那一切的能力，甚至還超出了很多。但蘿莉的離去，卻讓他失去了那份心情，就連楚離離憶起前世記憶的喜悅，都沖淡了許多。
何易帶着楚離離穿行在虛空與真實世界裏，看上去沒有多快的速度，但實際上卻是一瞬數千里。
不多時，兩人來到枯骨滿地的通天峰上。那道七彩虹橋依舊懸停在那裏，無論世間經歷了多少滄桑起落，無論歲月和修行磨煞了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它都未曾變過一下。
如今楚離離也已經渡過雷劫，達到了化神初期的修為。這份天資，在渾昆界當屬頂尖，就算比她前世的花靈之軀也是不遑多讓。現在的她，就算沒有何易帶着，也同樣有資格九子仙界。
“這就是通天之橋么？”楚離離望着消失在虛空盡頭的七彩虹橋，有些失神。
何易點點頭，說道：“是啊，這就是通天之橋，通往更廣闊的世界，通往更危險的世界。”
上界與下界，其實都在同一片宇宙時空之中，但因為彼此距離遙遠，所以才需要通天之橋來連接兩端。
仙與凡，在位面上來說本是相同，可在力量層面上，差距卻是大得不可以道里計。哪怕是在渾昆界無敵的何易，去了至高仙界，也不過是個稍微厲害一點的天仙罷了。與他修為相若的，浩瀚無量大地上，少說也有數百萬人。
楚離離搖了搖頭，她想說的，並不是何易所想到的。她輕嘆道：“在山海界，就沒有這個。為了尋找它，一代代萬象修士迷失在虛空之中，無數強者或是追尋一生耗盡壽元屈死，或是久尋不得鬱鬱而終。這東西，也是害人不淺。”
何易訝異的看了她一眼，對她的言論感到十分驚訝，不過他卻又覺得，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來，似乎並不奇怪。
那麼，她到底是誰呢？
“我……以後應該怎麼稱呼你？”何易茫然問道。
楚離離微微一笑，何易記憶殘缺的事她自然早已從蘿莉那裏知道了，不僅如此，何易這些年的經歷，但凡蘿莉知道的，她都清清楚楚聽了一遍。
面對這個問題，她很從容的回道：“你想我是誰，我就是誰。不過……你欠我的，可得找個時間還我，不能賴賬。”
“我欠你？欠你什麼？”何易更迷茫了。
楚離離，或者說雲綽，轉過臉看向長長的通天之橋，目光深遠，微笑說道：“你答應過我，要帶我看遍世間所有美景。以前我們眼界小，只知道山海界，現在，還有更廣闊的天地在等你帶我去。”
何易聞言，彷彿心中某處地方被觸動了一般，不覺間，竟又有種感慨萬千，觸及肺腑的感覺。
他稍作沉默，便點頭認真說道：“好，等蘿莉回來，我就帶你們一起走遍四大仙界。宇宙雖大，只要我們活得足夠長久，總有一天可以去到每一處地方的。”
看遍世間美景，恰與他當年那稚嫩的志向相吻合，既然提起了，他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更何況，他也一直很想去見識見識浩瀚玄奇的大世界，如今輪迴之果已經摘下，以後的時光，很多很多。
“我們走吧。”何易輕吁一口氣，說道。
望向那長長的虹橋，他彷彿可以看到蘿莉孤單嬌小的身影踟躕前行，不舍離去的模樣。
那嬌小柔弱的身影，想來是那麼令人心疼。
楚離離點了點頭，與他一同踏上了七步台階，踩在通往仙界的長橋上。
一跬一步，虛空大道無聲流轉，兩人的身影漸漸淡去。
何易想着蘿莉的事，心情有些低落。正行走間，身旁的人兒忽然說道：“也許，你當我是雲綽，會更好一點。”
“為什麼？”何易不解道。不明白她怎麼會說起這個。
忽然提起此事，雲綽自然是有她的想法，她回道：“我的身子，是叫楚離離，我的靈魂，則有兩世經歷。說起來，也該是今世佔得多一些。但我自幼在長生谷長大，未曾接觸過外界，也不知自己活着的意義是什麼……”
說到這裏，她停頓了一下，彷彿回憶了一下自己過去的經歷，然後才繼續道：“雖說後來與小姐姐去過許多地方，可我卻也一直都是在修練，與她作陪。真正親身經歷的恩怨悲喜並不多。說白了，在我還是楚離離的時候，我過得很迷茫，心中並無明確的目標，而現在，卻已不一樣了。也許這就是師父把我帶進長生谷的目的吧。他想成全我們，不讓我塑造出新的人格，影響到這份因果。”
何易聽得驚訝無比，這些東西，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現在聽雲綽這麼一說，他才終於恍然大悟，原來谷主帶走楚離離和她的母親，造就楊意舒和楚逸軒的遺憾結局，竟然是為了成全他！
試想，如若沒有谷主，楚離離又豈會重新成為雲綽？如若沒有谷主，或許她根本活不到現在，早已死在雲盧的那場大火之中了！
谷主，這就是谷主……
何易在心中發出由衷的驚嘆，和感謝。
“笨蛋，你就不問問我這輩子想要做的事情是什麼嗎？”他正感嘆間，身旁的雲綽忽然白了他一眼，問了一句。
何易下意識問道：“是什麼？”
雲綽緊了緊與他握在一起的那隻手，輕聲道：“陪你，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