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 93 章
時間一點點過去,袁故坐在地上瞪着譚東錦半天,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譚東錦,行了沒?”
譚東錦緩緩抬手,壓抑着咳嗽了兩聲,“袁故,我……”他斷斷續續了很久,卻終究是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他的手微微動了動,似乎想觸上袁故的臉,卻最終是收回了手。
才一天沒見,可思念已經入狂。自從知道袁故還活着,譚東錦就幾乎沒離開過袁故的身邊,他只有在看得見袁故的地方,才能真實地感覺到自己還活着。譚東錦不能想像,如果有一天,袁故再次消失在他世界裏,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許久,他忍不住輕輕對着袁故說:“袁故,我很想你。”
是啊,想你想的快瘋了。四方的病房裏,我譚東錦滿目所見滿心所念,皆是你。
袁故聽了他這沒頭沒腦的話,先是微微一愣,接着是疑惑,最後卻只剩一聲嘆息,“譚東錦,我說什麼你都聽不進去是吧?”袁故微微側頭,心中全是悵然。
譚東錦搖頭,“不,你說的話,我都記得。”
袁故聽到這句話,盯着譚東錦的臉看了一會兒,忽然他冷笑道:“倒是想起件事問問你,譚東錦你給我說說,譚氏倒了,你拿着譚氏幾十年的家業拱手送了方凈,是什麼意思?怎麼,現在你一無所有了,倒是想起我袁故了,我袁故是收破爛的?”
“不是,我……咳……”譚東錦卻是慌亂地想解釋,越是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袁故,我和方凈之間,沒有關係,你出現后,一直只有你。”
袁故皺着眉聽着譚東錦的解釋,結果只聽見了接連不斷的低咳聲,半天他問了句,“你怎麼了,你還好吧?”
“沒事。”譚東錦搖頭,自始至終他都一直在袁故的身上,他輕輕笑了一下:“我沒事。”能和袁故這麼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談,是件多麼難得的事,譚東錦壓着喉嚨里斷斷續續冒上來的銹味,臉色蒼白卻是輕輕笑着。
袁故想到譚東錦之前那力道之雄厚,覺得應該也出不了什麼事兒,於是他頓了頓接著說下去,“我說句實話,譚東錦,其實你在我這兒裝可憐沒用,你不值得我可憐。我袁故心眼小,記仇,雖然我懶得和方凈一樣說報復你,但是我真記仇。”
“袁故。”譚東錦忽然打斷了袁故的話,他看着袁故,忽然就折開了話題,他緩緩說道:“我把家重新裝修了一遍,所有的東西都恢復了原來的樣子,灰色的抱枕,長耳朵的多肉,落地窗前的藤枝吊椅。院子裏你種的香樟樹還在,而且長高了不少。走廊上也鋪了地毯,耳朵經常待在上面曬太陽。耳朵是我養的一隻貓,和你一樣護食很嚴重,搶吃的沒人搶得過她。”終於,譚東錦抬眼看入袁故的眼,輕輕道:“袁故,我們回家吧。”
興許是譚東錦絮叨這些東西的語調太過蒼涼,袁故竟是認真聽完了這一番話,沒有打斷。然後他慢慢別開眼,“夠了。”
譚東錦眼中的光瞬間黯了不少,許久,他說,“沒事,袁故,我可以等。”
袁故沉默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譚東錦你真的不知道你所有不動產都已經被沒收了嗎?”
講真,袁故如今的助理都比現下的譚東錦有錢。一說到這話題,袁故有些縈繞在心頭許久的話終於不吐不快,“譚東錦,你腦子是被門夾了啊?譚氏這些年樹大招風,得罪了多少人你知道嗎?光是看你譚東錦不順眼的就能從這兒一直排到秦淮河,你現在正大光明走街上試試,我看你能不能完完整整走回來,譚東錦,我就問問你是嫌自己活得太痛快太舒服了是吧?”
譚東錦正想說話,袁故卻一下子沒忍住,“譚家是出了名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譚氏一倒,你譚家一大家子人怎麼辦?你爸怎麼辦?這些年上面的政策越發複雜,牽一髮動全身,誰家不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走錯一步傷了羽翼?譚東錦,你以前不是挺聰明挺精明的一個人嗎?這些事你就一件都沒想到?你哪怕瘋之前留條後路也成啊,你倒好把資產全給了方凈,方凈那人什麼時候吃人吐出過骨頭了?能把你挫骨揚灰他就不捨得別人來鞭屍。
譚東錦,你低頭看看你現在的樣子,我憑什麼可憐你啊?你他媽不全是自找的嗎?”
說完這麼一大堆話,袁故猛地剎住了話頭,反應過來卻發現是差不多該吼的已經全是吼完了。這回冷靜下來,他有些尷尬地別開眼,他這才發現他剛才越說,譚東錦看着他的眼神越發深沉,到最後一雙漆黑的眸子裏全是沉沉浮浮的複雜情緒。
袁故輕咳了一聲,掩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同時調整了面部表情。
譚東錦忽然伸手輕輕碰了下袁故的耳朵,“紅了。”他輕輕說,眼中的是他和袁故重逢許久後為數不多的幾次真心笑意。
袁故猛地拍開譚東錦的手,“你幹什麼?”他低頭暗罵了句髒話,“見鬼。”剛才那番話怎麼聽起來那麼不對啊,操,走歪了。袁故猛地站起來,低頭看着還坐在地上的譚東錦,調整了一下自己說話的語氣,他淡淡道:“譚東錦,念在往日的情誼上,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剩下的你自求多福吧。”
說完袁故抬腿就想走,卻忽然就感覺自己的手指被人拽住了,袁故猛地皺起眉視線掃向地上的譚東錦,“你還想怎麼樣?趕緊走吧,待會兒撞見我哥,你估計想走都走不了了。走吧。”
“袁故,你……你還喜歡我嗎?”那聲音很輕,似乎極為小心,還帶着一絲的微弱的希冀。
袁故抿唇半晌,回了一句,“我瞧着不犯賤吧?”
“袁故。”譚東錦的手忽然收緊,生生止住了袁故的抽出手的勢頭,他抬起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就那麼靜靜看着袁故,他說:“袁故你別走。”那一句已經有些輕微的聽不出調子了,但是手上的力道卻未減去分毫。
“你怎麼了?”袁故終於發現譚東錦有些不對勁了。這人太能忍,大夏天穿着件厚厚的黑色夾克,整個人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瞧着臉色蒼白沒有血色。袁故低身伸手去碰了下譚東錦的額頭,卻在伸到半空的時候被譚東錦另一隻手拽住了。
譚東錦低頭輕輕搖了一下,“我沒事。”
“你確定?”袁故皺眉。
“有點中暑。”譚東錦輕輕扯了下領口,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袁故,那一瞬間的眼神靜的極為動人,像是幽幽的湖水,寧靜的山海。他說:“袁故,你別跟着溫喬走。”
還想着這回事吶?袁故皺眉看了譚東錦半天,看着看着,那人熟悉的眉眼,忽而一下子勾起前塵萬丈。想起之前種種,方凈,溫喬,譚東錦和自己,那天雨夜他背着溫喬走過南京大街小巷的場景,以及想像中今天早上溫喬一個人走進機場的場景。袁故心中一瞬間浮上些暴戾的念頭,那感覺來得莫名其妙,強烈的報復欲一下子就升騰並且難以抑制,袁故一下子沒有控制住自己,那情緒既像是對着譚東錦,又更像是對着自己。
袁故忽然冷冷開口嘲道:“憑什麼,我憑什麼不能和他走?譚東錦,你哪裏值得我放棄他?”
說完這一句,袁故明顯就感覺到譚東錦拽着他的手一瞬間緊的嚇人,指節出傳來陣痛,袁故輕皺了下眉,卻依舊是雲淡風輕的模樣,他說:“譚東錦,如果我先遇上的是溫喬,就沒你什麼事兒了。”
話音剛落,袁故就覺得指關節一陣劇烈的疼痛感,隨即很快鬆開消失,譚東錦臉上的所有笑意都散了,那雙眸子裏先前的情緒全都不見了,只剩下濃重的幾乎化不開的劇烈疼痛。
譚東錦說:“袁故,你真的在折磨我。”這一句話幾乎能聽出凄厲的感覺。
袁故心中重重一頓,他很想說,譚東錦,我不是在折磨你,我是在折磨我自己。折磨我自己,優柔寡斷,當斷不斷,偏偏就是個這麼讓我自己都覺得有些厭惡的人。我是在折磨我自己啊。
袁故伸手緩緩撥開譚東錦的手指,“譚東錦,你放手吧。”他輕輕道:“只要你還是譚東錦,我們就沒法回頭。”
“袁故!”
譚東錦眼睜睜看着袁故轉身離去,他想站起來,卻忽然半跪在了地上。那一瞬間他覺得眼前都是血色在瀰漫,就在這時候,他忽然被一個人扶住了。譚東錦回頭看去,那人長着一張和袁故很是相似的臉。譚東錦眼前一片模糊,意識卻是異常清醒。“是你?”
袁因扶着譚東錦,扭頭對着後面的人說了聲,“上來看看,別讓他死我家門口了。”
“你……”
“別說話了。”袁因的聲音異常淡漠,“放心,你死不了,我弟沒玩夠,你想死都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