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一連幾天,日子都風平浪靜。
袁故這兩天忙裏忙外,也沒什麼時間去惦記譚東錦,漸漸地也就把這回事兒忘了。
這天一大早,袁故換了身衣服,從柜子裏翻出一隻白色的鴨舌帽往自己頭上一戴。鏡子裏的少年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白T恤黑色牛仔褲,踩着一雙灰撲撲的平板鞋,彷彿時間一瞬間倒流,袁故有種回到學生時代的錯覺。
其實,還是不一樣。高中時期的袁故,那一身的輕狂根本遮不住,眉眼全是倨傲。而面前鏡子裏的少年,周身全是落拓自在。
把帽檐壓低了,袁故推門走了出去。
時間還很早,大街上沒什麼人,天色昏昏沉沉的,街巷裏堆滿了風。袁故慢慢地走着,一身的白T恤被風吹得窸窣作響。
他想去看看他爸。
遠遠瞧上一眼,看看老頭子情況怎麼樣,身體是不是好些了。袁故有時候想想覺得自己真挺不孝,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擱誰家都受不了。他爸鐵血了一輩子,年輕時什麼陣仗沒見過,一路走來沒低過頭沒栽過跟頭,人前人後都是那個袁老爺子。結果最後被他親兒子氣得得了心臟病。
袁故越想越覺得自己不是東西。
終於,換乘了幾趟地鐵,彎彎繞繞走了大半天袁故到了個偏僻的公園,也找了張長椅坐下了,再次壓低了帽檐。
他爸袁程江這輩子沒什麼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寫幾個字。這公園他爸退休后常出來逛,穿着身大大咧咧的褂子他能在裏面呆上一天,沒人猜得到他就是袁家老爺子。這公園裏常年聚着一群練了大半輩子字的中老年人,沒事他爸也會和他們聊聊天嘮嘮家常,有一次袁故爸媽吵翻了,他爸摔門就出去了,一天沒回來。袁故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和一群朋友嗟嘆家裏說不上話,孩子又沒出息。那場景給袁故留下了太深的印象。
袁故如今既打探不到他爸的病房,又沒法進得去他家小區。他只能在這這兒等他爸了。
等他爸緩過這一陣,身子好些了,興許又會出來走走。糟心的事兒一多,人就不想一個人待着,而且就算他爸想在家悶着,他媽也會讓他出門走走。袁故在小公園裏等,總歸是能等到人。
思及此,袁故就那麼安靜地坐着。
宋助理最近的日子不是很好過。譚少不知怎麼的就病了,在醫院躺了幾天。就這麼幾天的時間,公司里的那幾位譚家的董事就開始找事兒了,宋助理不敢明着得罪這幾位二大爺,只能咬牙讓手底下的人撐着,下面的人表示實在是撐不住了,那幾位二大爺太會折騰,宋助理沒辦法,戰戰兢兢去敲譚東錦的病房門。
結果裏面那一陣又一陣的叫聲差點把宋助理逼得直撞牆。
好不容易過了大半天,譚少辦完事兒了,那男孩出來的時候曖昧地瞟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宋助理,示意他可以進去了。宋助理內心那叫一個淚流滿面,他小心翼翼地走進病房,暗示公司最近出了點事兒。
譚少抱着手臂坐在病床上似笑非笑,“我還病着呢?一有事就來我這兒,那我養你們有什麼用?”說完他輕輕拍了自己的病號服。
宋助理背後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他站在原地,憋了半天臉都漲紅了說了一句,“譚少,我會處理好這件事。”
譚東錦微微點了點頭,臉上的笑意緩緩舒展開,“還有事?”他挑眉道。
宋助理立刻領會到了上司的心意,麻利地滾了。
他帶上病房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偷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年輕的男人一雙眼就那麼悠悠看着天花板,唇角染笑。那模樣明明是溫吞,宋助理卻無端背後一陣寒意。他低下頭沒敢再看第二眼。
宋助理退出去后不久,譚東錦從床上坐起來,他慢騰騰洗了個澡換了身乾淨衣服,走出了病房。
當他從出租車下來的時候,司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這位漂亮的青年,好多年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男人了,就像是從電視裏走出來的,舉手投足斯文有禮,就連遞錢給他都不忘說一聲“謝謝師傅”。這年頭,太少這樣有素質的人了。
譚東錦站在小公園前,隨意地掃了眼。忽然,他的眸子一陣銳利。
不遠處的長椅上,白T恤的少年就那麼坐着,壓低的帽檐下露出細碎的黑髮,精緻的眉眼看起來意外的青澀。少年逆着晨光安靜地坐着,一瞬間竟帶給譚東錦一絲錯覺。
久遠的記憶中,少年也是這樣穿着白色上衣黑色長褲,偶爾回頭看他一眼,眉宇間大多是是淡淡的孤傲和疏離。
忽然,少年似乎回了一下頭。
譚東錦的眼神一瞬間幽暗了下來。耳邊似乎傳來那人的清冷嗓音,“譚東錦。”只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連聲音都不曾起伏,卻彷彿一下子穿透了數年時光。譚東錦臉上若有如無的笑就那麼僵住了。許久,他重新勾起嘴角。
譚東錦記得眼前這個少年,他叫許成,有一張很不錯的臉。燈火長眠的街,四下無人的夜,他和他見過一面,只覺得他似乎哪裏不一樣了。
的確和以前不一樣,以前只是臉相似,如今連周身的氣質都越發像了那個人。
譚東錦的心思轉了轉,臉上卻沒什麼情緒,只是一味地淺笑,疏離曖昧一線之間。
就在這時候,一個腰桿筆直的中年人走進了公園。袁故和譚東錦的眼神都是一變。那中年男人身後跟了個黑襯衫的清瘦青年,兩人一前一後地往公園裏走。
袁故根本沒法描述自己那一瞬間的滋味,心裏直發酸,連呼吸都重了起來。頭髮似乎白了許多,身子骨看起來還是硬朗,那雙眼卻沒以前精神了。袁故腦子裏無端冒出一個老字。是的,袁程江老了,他爸老了。
他哥袁因就那麼跟在他爸後面,臉上沒什麼情緒,無端的沉默。
父子之間雖然無話,卻是一貫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