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 4 章
林木在路口等的直轉圈,他可是眼睜睜看着袁故給自己灌酒的,那可是純飲朗姆,高度數烈酒,這袁故不會出什麼事吧。
“瞎轉悠啥呢?”
忽然響起的聲音讓林木先是一愣,接着立刻轉過身看着小巷子裏悠然踱出來的人。
少年不緊不慢地走着,整張臉都隱在陰影里,只看得見弧度優美的下巴。“我順道去吹了個風,醒醒酒。”
林木此時看見袁故,還覺得自己那小心臟撲騰撲騰的,他想起的全是袁故在酒吧那模樣。馬上的,他把自己腦海中的畫面驅除,睜大眼看着眼前的袁故。
不得不說,袁故這手段真高,林木當了這麼久的酒托,第一次見到這種段數的。一晚上就是二萬八,抽成後到手八千,這一晚上賺的比他兩個月還多得多。林木心裏簡直就是一個大寫的服。
“成哥,剛酒店老闆差點就撲上去拽住你了,就你這樣子,能養活一條街的酒吧。”
袁故今天喝了不少,心裏糟心的事也忘得差不多了,他此時對着林木那一副雙眼冒光的模樣,竟也忍不住笑了笑。“想什麼呢?走吧,回去了。”
“好的勒。”林木笑的特賊,“不過,哥,說真的你回來干吧。”
袁故挑了挑眉,從兜里捏出一枚黑色刺金的名片,這是男人在他身上解他扣子的時候袁故順下來的,他瞟了眼,隨手就把名片扔了,“林木,這招玩一次是高,玩多了遲早會玩砸。換個工作吧,酒托最合適的工作環境是人流量大的旅遊景點,宰了就沒指望着回頭客,這兒不一樣,這裏的客源還是熟人為主,不適合你。”
“可我也就只會幹這個啊。”林木有點愣,他怎麼覺得許成就像完全變了個人似得。以前的許成,怎麼樣都不會和他說這樣的話,他印象里的許成是混生活的,風裏來雨里去,想的就是眼前今朝,哪裏會去想以後的事。
袁故看了眼林木,他眼前的少年才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他在這個年紀正是玩得最瘋的時候,可林木卻已經學會了自己在這個城市活下去。袁故下意識就問了一句,“你就一直當酒托?”
林木撓了撓頭,“成哥,你也知道,我家裏窮,我連初中都沒上完就跑到城市裏打工了,沒有文憑也沒有人會要我,我不當酒托能幹什麼啊?”他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自卑做作,就是和家裏大哥談心的模樣,臉上還帶了絲若有若無的尷尬。
袁故心裏卻忽然一動。他想起自己十五六歲的時候,逃課翻牆無法無天,最後被他哥在逮了個正着,他當時也是這樣一幅彆扭的樣子,對着袁因說,“我本來就是不成器,哥你打死我吧。”
一時間,過去和現在重合,袁故心裏說不上什麼滋味,半晌,他伸手拍了拍林木的腦袋。“總不能就這麼混下去,找點正經的事做吧。”
“成哥。”
袁故別開眼沒再看着許成,“先回去吧,我明天去找找工作,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林木點點頭,一瞬不瞬地看着袁故。
兩人在無人的街慢慢走着,昏黃的燈光下,袁故像是披了層碎金的光芒,他踏着懶散的步子,背影稀疏修長。
風時不時傳來街巷那邊的一兩聲汽車鳴笛,依稀可以想像出那邊城市旖旎風光。
在沒到林木的家時,袁故就做好了一定的心理準備。可當他真的站在樓下時,他還是忍不住心裏抽了抽。他知道條件艱苦,可現實簡直是在演災難片。袁故看着昏暗的平房,一時竟開始懷疑這真是在南京,他自小長大的那個南京?
他的視野里,一排極矮的平房,外層的水泥都已經剝落露出土黃色,斜肆的電線就那麼□□在外面到處牽扯,樓道里沒有一絲的燈光,看起來漆黑骯髒莫名。眼前的景象實在是超出了袁故的想像範圍,如果不是他確認這裏是中國南京,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打入了敘利亞難民內部。
林木走上二樓,見袁故沒有跟上來,似乎有點莫名其妙,“成哥,進來啊。”
袁故走上樓的那一瞬間,他幾乎不敢下腳,這樓有一種他跺跺腳就會塌的錯覺。當他跟着林木走進房間的時候,他深刻意識到,那一刻起他的袁家過去就和他揮手告別了。
徹底的告別了。
“成哥,你要不要吃點什麼?”林木從床底下拉出一箱子□□方便麵,看了眼袁故。
這時候,袁故要能吃的下東西,他的心臟就真的是鋼化了。“不用了。”他揮揮手,臉色不是很好,“這裏,能洗澡嗎?”
“這都快凌晨一點了,下面早就澡堂關門了,要不成哥我給你燒點熱水擦下身子吧。”林木拿出一盒紅燒牛肉味的方便麵就往廚房走。
當袁故意識到所謂的燒水就是用熱得快往塑料桶里一插時,他對現狀徹底絕望了。“不用了,林木,你自己吃面吧。我,我出去走走。”
留下這句話,袁故幾乎是倉皇而出。他身後的林木着急地喊了一句,“成哥,你哪兒去啊,這都一點了。”
當袁故在樓下吹了大半天的風,幾乎吹成傻逼的時候,他才終於把心裏的那股子噁心感壓了下去。今天他喝了不少酒,這麼折騰了大半天,終於覺得胃隱隱作痛了。他捂着肚子,靠在一堵他完全不想看第二眼的牆上,大口喘着氣。
這身體畢竟不是他的,袁故原想着許成當過酒托,酒量應該不錯,加上他本來就對醉的程度敏感,喝酒的時候就猛了些,卻沒想到這許成有胃病。
他也不想回去林木的家,他實在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接受現實。耳邊傳來一兩聲犬吠,袁故迷迷糊糊竟有些發昏,他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他哥,他爸媽,他養的那條阿拉斯加。以前一直沒覺得家是個什麼意思,到如今才有點感覺。
人吶,不在外面吃點苦,哪裏知道家的意義。袁故忽然恨恨地想,自己沒了了袁家二少的身份,果然是一無用處。想着想着,他心裏五味雜陳,竟也冒出一股傲氣。他偏偏不信,自己一個人,赤手空拳,會活不下去。
想了大半天,他終於拖着步子上了樓,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推開門的那一瞬間,林木就跑了過來,他脫口而出,“你還沒睡?”
林木尷尬地撓了撓頭,“成哥你上哪兒去了,我原想着去找你,又怕你回來的時候我不在家,門開着我又不放心,就在這兒等你了。”
袁故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開口道,“你快去睡吧。你明天還有工作呢。”
林木想起來什麼似得,從廚房裏端出來一碗湯,“成哥,你今天喝了那麼多酒,肯定覺得方便麵噁心,我給你泡了米粥,你吃點吧。”
一雙瘦削的手上捧着一碗湯湯水水的粥,就那麼小心翼翼地遞到了袁故面前,袁故的心忽然就那麼顫了顫,他伸手接過那碗熱騰騰的粥,低頭抿了口,喉嚨里竟發不出聲來。半晌,他開口說:“林木,你,你早點睡吧。”
“好。”林木笑了,“成哥,你喝完把碗放廚房就好了,我剛鋪了地鋪,你睡床上就好。”
“不用麻煩了。”袁故掃了眼狹小的房間,“都是大老爺們,一起擠擠吧。”
林木似乎愣了一下,接着臉有些發燙,“那個成哥,我……我媽說等我年紀再大些了,我是要……要結婚的。”
袁故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直到看着林木那一臉扭捏的樣子,恍然大悟。他輕笑出聲,拍上了林木的肩,“你小子想什麼呢?我雖說喜歡男人,但我也不至於對誰都感興趣啊。”看到林木那一瞬間徹底紅透的臉,袁故簡直都在懷疑這人真的在gay吧混過?他擺了擺手,“好吧好吧,那就不睡一起,你睡床,我睡地上。”
林木忙搖頭,“那怎麼行呢,成哥……”
“別磨嘰了,這都幾點了,還睡不睡?”袁故把碗放下,就那麼往地上的毯子上一躺,“關燈。”
林木沒話說了。他走到門口吧燈關了,慢慢摸索着上了床,兩人都沒什麼睡意,不知過了多久,林木忽然極小聲說了一句,“成哥,我,我剛想過了,你說得對,我不能一輩子就當酒托,我,我明天和你一起出去找工作。”
袁故閉着眼,似乎沒什麼反應,但鼻子裏卻慢慢哼了聲,“嗯。”
黑暗裏,林木的一雙眼,一下子亮了起來。他覺得,這成哥,好像比以前更難說話了,但又更好說話了。
一覺醒來,袁故先是覺得渾身酸痛。他下意識扭頭找枕頭,卻忽然摸到了床腳。他彷彿這會兒才慢慢緩過神來,自己不是在袁家,而是在林木家。他翻了個身坐起來,宿醉讓他眼前黑了一下。
等他恢復意識的時候,他看了眼床,“林木?”
房間裏空空蕩蕩的,哪裏還有人。袁故撐着床站起來。在屋子裏找了一圈,也沒找到衛生間。他拿了只碗給自己倒了杯水漱口,接着拿出手機給林木撥了個電話。
“成哥?你醒了?我把粥放在廚房了,你喝點吧,我現在在人才市場呢。”
“嗯。”袁故隨意扯了幾句就掛了電話,他去所謂的廚房看了眼,隨即拿起外套出了門,果然是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走在大街上,袁故也沒什麼找工作的經驗,第一反應竟然是上網搜。當然,網上的東西亂七八糟,根本沒點有用的。他甩了甩下頭髮,招手打了個的,去了人才市場。
袁故從來沒有想到,自己也有一天,會去找工作。
而且,結果還是四處撞壁。他一沒有文憑二沒有簡歷,別人一開口就是問學歷問工作經驗,袁故哪裏走過這流程。毫無疑問的,袁故一天毫無所獲。
在市場裏逛了大半天,他撞見了同樣一臉尷尬的林木,很顯然,林木的狀況比他好不到哪裏去。兩個人很默契地沒有提工作的事,而是走到了一家路邊攤,點了兩碗餛飩。
袁故經歷了昨天的事,心理素質上升了一個級別,拿起一次性筷子就開始吃。
這一回倒是林木吃不下去了,“成哥,我想過了,要不還是回雨幕吧。”他說這話的時候,頭幾乎都要低到碗裏去了。
袁故拿着筷子的手一頓,接着抬頭看了眼林木。他想說點什麼,卻最終沒說什麼。他一下子也沒有什麼主意,這找工作比他想像得難多了。其實袁故的學歷不錯,國內重點大學商業管理學優秀畢業生,各方面硬實力都過得去。
但現實表示,這其實沒什麼用。袁故拿不出文憑,畢竟他拿的可是許成的身份證,別人一查高中都沒有讀完都就輟學,幾乎就不會對袁故本人有任何興趣了。
袁故有些不耐煩地看了眼四周,熱鬧的大街人來人往,盛夏日光極盛。這是南京一年之內最熱的時候,幾乎人人都穿着短袖短褲,哪怕在梧桐樹蔭下依舊撐着遮陽傘。
林木吃不下東西,隨口轉身喊了聲老闆,點了瓶礦泉水。
袁故的心裏忽然那麼一動。“林木,附近有沒有批發礦泉水的?”
“有啊。”林木又沒跟上袁故的節奏,“成哥,你要賣水啊?賺不到錢的,我以前試過,滿大街都是賣水的,更何況還有城管,根本沒錢可以賺。”
“誰說在大街上賣了?”袁故淡淡掃了眼街道。
林木瞧着袁故那模樣,心裏忽然有了一絲的莫名興奮,隱隱竟看到點希望。
袁故買了四大箱水,帶着林木坐公交到了秦淮河。這是南京人流量最大的旅遊景點,十里紅場煙波上,漿聲醉里聽秦淮,來南京的人都不會錯過她。
出乎林木意外的是,袁故沒有走進去,而是在隔着很遠的一段距離處就停了下來。看他這架勢,是打算在這兒擺地攤了。林木伸手推了推袁故,“成哥,我們進去吧,這裏哪裏有人買水?到了裏面,一瓶水能賣好貴呢。”
“我知道。”袁故笑了笑,接過林木手裏的水,“正是因為裏面的水貴,所以我們在外面賣。”
“哈?”林木蒙了。
“你別愣着,拿點水去飯店小吃街上賣,不要離那些店太近,記得就在街上賣就可以了。”袁故把袖子捲起來,一張臉看起來微微冒汗,晶瑩如玉。
收拾了一會兒,看林木還愣着,袁故站起來,嘆了口氣,“你也知道景點裏面的水貴,小販都進去賣了,遊客也不傻,景點外買了水再帶進去不是便宜多了?一樣的道理,這種開在鬧市還是旅遊景點的飯店,裏面的飲料酒水肯定貴,你在外面順手買瓶水帶進去是不是好多了?你再看這街上來來往往的,是不是絕大部分都是學生年紀,還有一大部分是小青年情侶,說白了都是群窮學生,出個門旅遊都挺能算計的。”
林木聽得愣愣的,“成哥,你哪裏學會這些東西的?”
“我隨便猜的,你快進去吧。待會就是晚飯的點了,別愣在這兒了。”袁故心裏無奈,他總沒辦法說,他學的就是這一類揣測顧客心理的課程吧?
“成哥,你真厲害。”林木由衷地佩服了一句,抱着水就進了景點。
一直到林木進去了,袁故才對着自己那一地的礦泉水笑了笑,他袁二少也有今天啊,世事無常真他媽是萬萬沒想到。他也有當街擺攤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