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自毀前程
“要從哪裏說起?”
“從頭說起。”
周彥之咳了一聲,“你說的頭是指哪裏?”
夏豆想了想,替他斟了杯茶,說:“還是說說那隻鴿子吧?
周彥之瞠目,“你為何對一隻鴿子這麼執着?”夏豆瞪他一眼,周彥之識趣的縮縮頭,“射死那隻鴿子,當真是齊三失手鬧出的意外,”他掩了下半句,但是拆你的信看,就不是意外了。
“信鴿里有信么?”夏豆問。
“有,”周彥之如實答來,夏豆微微一愣,問:“寫了些什麼?”
“以晏七之名,誘你去帝都的,”周彥之挑挑眉道,這下當真訝異了,夏豆說,“誘我去帝都為何,誰會做這種事情?”
“因為晏七已和章相露了底,助他復起之後,洗刷貪墨案冤屈,便要同你歸隱山林,”周彥之想來便覺好笑,“誰能想到,年紀輕輕的詔國公府公子,蜀學一派將來領頭人,氣候初成,就要退隱了呢?”
“什麼?”夏豆有點愣了,也聽出了不妥來,她解釋道:“晏祁沒有跟我說要致仕歸隱,我原本也是打算去帝都發展的,並不是想誤他前程。”
“章相那邊的不會這麼想,詔國公爺更不信晏七就會這麼作罷,他們只會認為晏祁在戲言,”周彥之道:“當他們意識到,晏祁真要棄權致仕,你認為帝都那群人會怎麼想?”
“...”夏豆無言以對,“他們會以為,這是威脅,”周彥又笑了笑,帶着點不懷好意,“晏七被一個鄉野農女所迷惑,想要以此為威脅,同意他娶你進國公府的門。”
夏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周彥之大發善心接着解釋:“小丫頭,你所看上的,是比我這個才貌雙全的富家少爺,身份地位更強上百倍的世家公子。”
“他雖只是詔國公庶子,卻自幼得他父親看重,他同晏府那些嫡房公子們所差無幾,都是要被培養出來擔當門戶的,”周彥之輕呵了一聲,“而這樣的身份,婚姻大事向來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明媒正娶一個鄉野農女進國公府?嘖,簡直能成為帝都那些世家口中最大的笑話了。”
“可是,這跟假用信鴿,邀我入帝都有什麼關係?”夏豆撫着青白釉瓷杯,垂目低聲道。
“你這會子還真是傻了,”周彥之眨眨眼盯着她,“讓你自己跑到帝都晏府去啊,再讓晏國公府的嫡母收了你,隨便安排給晏祁當個小妾,事情不就輕而易舉解決了。”
“晏七也沒道理再胡鬧了,反正你是自己送上門的,國公府也替他收了房,他還有什麼好鬧的,什麼退隱什麼娶妻,不都是狗屁。”
夏豆被他直白的話罵得一縮手:“我就未必看不出來晏祁的字來?就一定會乖乖跑到帝都去?”
“這你就有所不知,”周彥之聳聳肩,“不幹正事的書生多了去了,模仿相似的字跡算什麼?那紙上就寫了:事有突變,望來帝都商議,你捫心自問,收到這樣的信,你會不會啟程去帝都?哪怕不確定是什麼事,去看看總歸安心些。”
夏豆不由攥緊了手,這坑挖的雖淺顯隨意,但卻十分起效,想起那段時間的焦灼難安,若無周彥之半路相攔,她確實可能情急之下,等不到晏祁回來,就卷着細軟跑到帝都去了。
如此熟悉晏祁字跡行事,並且還能私放了他信鴿的人,夏豆黯然:“這是章相和國公府的達成共識了?”
周彥之一哂笑:“學聰明了?”
“坦白來講,這的確算是章相和國公府聯手挖的坑,還真是你的殊榮了,”周彥之坐久了憋悶,起身抻了抻筋骨,又笑:“不過那兩隻千年老狐狸肯定不會承認,竟為著你個小農家女暗中勾搭了。”
“當年詔國公一時疏忽,放晏七去了國子監又沒管住,讓章相看中了去,拐他去摻了政派之爭、變祖宗法這趟渾水。”
“詔國公府向來來都是中庸派,出了這個么晏七這個意外,自是失望且怒,也算隱隱同章相反目了,如今又來聯手,你面子還挺大啊。”
夏豆想了想前事,問他:“所以章相變法失敗后,晏七失去了倚靠,隨後又被人構陷捲入貪墨案之中,還被剝去了功名,那時候,詔國公不是放棄他了么?”
周彥之搖搖頭道,“你們女子還是想的簡單,我前頭不是告訴你了,詔國公府,培養晏七花了多少錢財心血,不到緊要關頭,如何能說棄就棄,不過那時候事態嚴峻,晏家不能也不想庇護他,有可能是詔國公也想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罷,沒有家族的護翼,豎子無狀只有慘痛收場的份兒。”
“所以那時他只能逃來原陽,”夏豆問。
“對啊,”周彥之最後一語破的:“結果便宜了你。”
夏豆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周彥之所指,她心裏百味陳雜,不知要做什麼反應。仔細想來,原陽有周府這條地頭蛇,可以庇護他一時,但問題是,周府老夫人也並非純善之人,怎麼會幫晏祁掩護?
“我知道安姑姑的事,”夏豆看向周彥之,“也知道你們府里人人不簡單,所以我有點好奇,周府怎麼會這般相助於晏祁?”
“喲,連安姑姑的事都跟你說了,”周彥之像是有些吃味般:“也不奇怪,鐵了心要娶你了,告訴你他娘親的事又算得上什麼。”
夏豆疑惑的看着他,她有種不妙的直覺,周彥之...不會看上的其實是晏祁吧....
周彥之沒有看出她的神遊太空,接着解釋道:“周府相助晏祁的緣故,是因為,若要長久攀着詔國公這顆大樹,少了晏七這個關鍵人物不行,所以,周府會無條件的扶持晏祁,哪怕他那時已是狼狽離京,只要他還是詔國公府的人,只要..他還是安姑姑的兒子。”
聽罷周彥之抽絲剝繭般將諸事一一解釋,夏豆卻更為茫然了,她失落地問周彥之:“那..那是不是,的確是我錯了,晏祁娶我,無異於自毀前程?”
孰料周彥之豁然一笑,“野丫頭,我之前不是還問過你,為什麼看不上我,偏看上了晏七?你是怎麼回答的?”
“晏祁,”夏豆暗暗吸一口氣:“晏祁是不同的。”
“你沒有說錯,”周彥之雙手撐在金絲楠木桌上,半俯身在夏豆面前,居高臨下的垂眼看她,前所未有的,竟隱隱生出幾分壓迫感。
“小丫頭,晏七是不同的。可能你比我更清楚,他與我們這些人比,不同在哪些地方,以所有利益相關的旁人角度而言,晏七娶你,確實是自毀前程,但以我與他這麼多年的交情來說,晏祁娶你,卻是他的福分。”
周彥之走了許久后,夏豆還端坐在堂中發著愣。
怎麼會這麼麻煩呢?晏祁這事在現代,不就是個公務員辭職不幹,回老家娶媳婦自主創業罷了。
但擱在這年代,讀書人不入仕,尤其想晏祁這種情況,簡直捅破了天似的,自掘墳墓。怎麼不知不覺她就成毀人前途的妖女?
“姑娘,”廊廡處有丫鬟聲音帶着急色地喊她,夏豆醒了醒神,聽得丫鬟跟着又喊了聲:“姑娘!
大丫鬟容容一向穩健,如此失態必定是有事了,夏豆連忙起身出了房,走近人後問:“怎麼了?”
“
“門房那邊,那邊傳來消息,”容容平了平氣,喘息道:“說是姑娘的家人,都到了周府來了?”
“什麼?”夏豆微微訝異,又有點驚喜:“我的家人?我大哥來啦?”自從夏豆入了周府,同夏家人的聯繫卻沒有斷的,時常差人送些東西去下邳村,還吩咐家裏若是有事,讓夏木來周府尋她。
“不是,”容容擺擺手,“是姑娘的雙親,帶着兄妹幾個,一同來了。”
“咦?”難怪容容這麼急火火的,夏家爹娘,可是從來沒有到周府來過的,“你別急,我爹娘來了也不算什麼的,我你跟去門房那裏接人,”夏豆說罷就抬腳完前院走。
“不是的,姑娘,”容容解釋,“這事不像是老太太老爺子幾個自己來尋親的,我聽洛兒幾個說了,是周府派了人,去接老夫人老太爺幾個來的。”
“周府派人?”夏豆微一皺眉,心中又起了不好的預感,加快了步伐疾走,容容連忙呼上花月貌幾個跟着,修竹院主僕幾人急急趕往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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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人證物證俱在,那賤丫頭是逃奴,耍得我們團團轉,”夏豆帶着人匆匆行至周大夫人處,還未踏進屋,便聽得周六小姐用幾乎尖利的呵斥聲。
能讓素來溫婉和煦的六小姐這般失態,夏豆心一咯噔,只盼自家爹娘千萬別出什麼事,一邁進屋,卻見自家爹娘弟妹跪了一屋。
夏豆頭皮一硬,脫口尖聲喊道:“爹,娘!”
那聲音,高得全然蓋過了周玉棠。見正主趕來,還一進門就不打自招了,周玉棠面上忍不住浮了一絲笑,她立即指着夏豆高興地喊:“母親,就是她,這個叫聽夏的丫頭,是我們府里犯了事的逃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