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花妹妹想要知道什麼?”簡亦顯然不知花聽用意,只當是她想閑聊。
花聽瞧了他半晌,胸腔內橫衝直撞的感覺真不好受,面上卻還是一副稀鬆平常的清淺笑意,“你跟施因愛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軍校里認識的。”簡亦吸溜了一口碗內銀絲。
“那怎麼就成為搭檔了?”花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問什麼,只是覺得心裏頭某些東西正蠢蠢欲動地蟄伏而出。
“在軍校的時候一次任務演習,”簡亦繼續低頭吸溜着碗裏的麵條,話語卻不含糊:“第一次合作默契就不錯,我們隊的組長就默認我倆為搭檔了。”
哦,電視劇裏頭常見的那種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嘍。
“那你們倆怎麼沒在一起?將合作無限期延續下去唄。”原本強壓下去的一顆心因自己說出口的這番話而又開始了起伏不定。
“在一起?”簡亦停了手上的動作,筷子與碗沿碰撞出清脆的聲響,“花妹妹是說……”他的眼神慢悠悠地眯起,又勾了勾半邊唇角,似乎覺得花聽只是說了句稀鬆平常的笑話,半點沒放心上,“花妹妹說笑了,婚姻豈能兒戲。”
“怎麼兒戲,反正與我也是有名無實,與她……更有利於你們的行動。”花聽一句話說得無波無瀾,連胸腔的起伏都沒有。
簡亦撇了她一眼,眼神幽幽地開口道:“我對你心意如何,你是清楚的。”
虛假的面容花聽見得多了,但她看得出來,簡亦每回面對她,眼神都是直白了當的,笑意真切,竟讓她出奇的爽快。
“那麼,施因愛在你心裏,是個什麼樣的位置?”
這話一出,再愚鈍的人都聽得出其中含義,簡亦抿了一下嘴,似乎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偏頭真摯地盯着她道:“花妹妹,你是不是……”
“是什麼?”
簡亦一雙桃花眼內隱隱閃過一絲微光,“是不是……吃醋了?”
“啊呸!”花聽的反應過於激烈,當下就丟了筷子,面頰通紅,惹了周圍好些個異樣的目光。
“別激動,有話好好說花妹妹。”其實他也不過是開個玩笑,沒想到花聽的反應會這麼大。
花聽自知丟臉,定了定心緒重新拾起筷子,話題就此打住。
見花聽不再說話,簡亦的眼皮子動了動,混混沌沌的眼珠子慢慢地在她臉上游移,見她沒有多餘的表情,便又將注意力放回到眼前這碗海鮮面上,吸溜了兩口,又慢騰騰地問道:“賭場那邊怎麼樣了?”
“北廳正在修葺,也沒怎麼影響到賭場的生意。”
“哦。”簡亦繼續低頭吃面。
“不過你說,白起鴻什麼時候會將鴉片生意交到我手上?你覺得有戲么?”
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好似又回到了午後閑談般輕鬆。
“不要急,慢慢來。”簡亦舀了口熱湯,吹了口氣,小心翼翼地遞到花聽嘴邊,“這裏臟是髒了點,不過味道還算不錯,偏港式口味,我的湯鮮,你嘗嘗。”
花聽敏感地避開了腦袋,眼中滿滿醋意脫口而出:“港式口味?你怎麼這麼了解?”
“我好歹也去過香港好哇?”簡亦將手中湯匙又往花聽嘴邊挪了挪。
因為施因愛在香港,所以你才去的吧,花聽扯扯嘴角,依舊避開。
“嘗嘗。”
“拿開。”
“真的不錯。”
“拿開。”
“……”
今天的花聽反應過於奇異,不僅是簡亦,連她自己都感覺到了。
注意力無法集中,腦海中總是不停閃過簡亦站在施因愛的身後,伸手用力地接住施老爺手中那條蛇皮鞭的溫柔畫面,以及他伸出雙手去擁抱施因愛,給她一個百分百溫暖的安全臂膀。
他怎麼與施因愛那麼熟?熟到連施老爺都是一副見怪不怪的冷淡面孔。
“花妹妹在想什麼?”簡亦伸了五指在她眼前晃了一晃。
花聽回過神,即刻轉了話題,“接下來的任務是什麼?”
簡亦一愣,如實作答,音量小到只夠她一個人聽見的程度:“另一部分特工名單。”
“地點。”
簡亦卻是不作答。
“怎麼?”花聽眯着眼睛瞧他,眼尾長長,打量了幾下對面這張沒來由的板起的一張面孔,倒是有些不爽了,“這施因愛一回來,你就不肯向我透露半句了是吧?”
“不是。”
“地點。”
簡亦的眸子像暗夜一樣黑,似鷹爪一般利,他怔怔地看了她幾秒,依舊是開不了口。
“地點。”
依舊沉默。
“地點!”不自覺抬高了音量。
不說話。
“我他嗎問你地……”
“陳樹。”
“什麼?”花聽一愣。
簡亦嘆了口氣,“東西,在陳樹手中。”
幾個字音調很低,空氣里似有一根弦“嘣”的一聲斷了。
“你確定?”無數種執行手段從花聽腦海中一閃而過。
“嗯。”
“你準備怎麼動手?”不祥的預感漸漸地從她眼窩深處籠罩下來。
“時間只有今晚,”簡亦神色平靜地吃完湯中面,“過了今晚,我就不知道這張名單會落入誰手了。”
“那麼,讓我去。”
他就猜到她會這麼說。
“讓我去,不用傷他一毫一厘,我可以將他手中名單弄到手。”
她嘴角的微笑像一朵劇毒的曼陀羅,誘惑中帶刺,看得他微微地發著怔,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那句堅定而又直率的“不用傷他一毫一厘”,直教他的心裏頭堵得慌,悶得慌,震得慌,疼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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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下起雨來。
車子在距離百樂門百米處的轉彎口停下。
花聽剛開了車門下來,便瞧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中忽隱忽現地晃動了兩下,百樂門內的琉璃燈一閃,是陳樹清俊的步伐緩緩,他執着一柄青石色的傘,微垂着頭,在夜雨中靜默而又緩步地走向這道亮麗而又漫長的紅台階。
花聽甩了車門,急步跟上,一路跟至他身後。
陳樹似乎有所察覺,微張了眸子,墨色眉毛與上揚的眼尾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見面;花聽順勢朝他傘下一鑽,一邊拿捏着標準笑意一邊說道:“陳幫主又去百樂門喝酒?”語調輕快,彷彿演練了千百遍那樣熟悉。
“嗯。”陳樹稍稍移了移身子,將傘往花聽的位置挪了挪,不讓她淋到分毫。
她知道他正要去裏頭見一位上海灘地位顯赫的政府高官,卻不知那位政府高官正是簡亦的父親簡茂生,在看到貴賓座上的簡茂生向陳樹熱情地招了招手的同時,花聽的思緒便又混亂了一番。
花聽停下步子,陳樹便也跟着停下。
大廳內的舞曲是歡快而又調皮的,與他們此刻臉上的神情似乎一點也不搭調。
“怎麼?我的公公也是你陳幫主的拉攏對象?”花聽抬高了語氣嘲諷道。
陳樹低頭不語。
花聽臉上笑意全無。
她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陳樹,薄唇抿得死死的,垂着眼眸看不見他的表情,五官原本就淡,只是平日裏同她說話時淺淺的卧蠶里總藏帶了幾分溫柔與笑意,此刻驟然冷漠下來,白得過分的一張臉上竟如冰封一般,挺翹的鼻尖和淡淡的睫毛隨着呼吸一點一點地起伏,呼吸間都覆了生人勿近的氣息。
花聽揚起下顎,正撞進陳樹的眼睛,她盈盈一雙眼望着他,皺了皺眉頭,無聲又緩慢地搖了搖頭。
他穿着藏青色的錦袍,滾了銀線勾的暗綉,寬寬大大地套住了這副清瘦的身板,一雙垂放在腿側的手無力地收攏,又放開,再緩緩收攏。
他緩慢的動作像黑白默片一樣慢慢地放,讓花聽恍惚想起那日在餛飩攤上,這雙蒼白的手在桌底穩穩地握住她一雙冰冷的手掌。
怎麼感覺那麼遙遠?
花聽固執地盯着他看,妖嬌的臉上是不管不顧的肆無忌憚。
陳樹微微抬頭,遲疑着將眼神同她對上,又移開。
那邊簡茂生在等待,陳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還是咽了咽喉頭,說不出半個字來。
百樂門內已經有人對他們的關係有了隱隱的猜測,礙於兩人的身份及地位,他們已經習慣性用沉默或是視而不見的態度將一些隱隱浮出水面的秘密吞噬和掩埋。
花聽盯着他看了幾秒,眼中重新點燃笑意,“那不打擾你了。”
轉身便朝角落的雅座走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