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意大利麵

除了過白的膚色有些影響美感之外，那是一張精緻到無可挑剔的俊臉，高挺的鼻樑，深邃而熟悉的眼睛，出現在葉遙視線之內的那一瞬間，足可湮滅一切的喧囂和浮塵。

對上她痴痴的眼神，俊臉的主人沒有言語，只是目光晦暗了些許，紀茹慧使勁地擺手招呼葉遙，“誒，葉遙，你愣在那幹什麼，這就是我們的總導演傅延，執導過超多荷里活大劇，還不快過來？！”

葉遙靜靜地站在那裏，遠遠看着，眼底情緒翻滾。

傅延，顧川行，她怎麼能想到，這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物，會有一張同樣的面孔？

她沒有應聲，眼前的畫面彷彿全部褪去了歲月的顏色。

甜蜜與溫馨，痛苦與絕望，他的寵溺，他的溫情，他的憤怒，他的不告而別，一起交織成一幅瑰麗的畫卷，快速地在她眼前飛過。

葉遙不經意間紅了眼眶，這廂傅延已徐徐收回目光，“開機吧。”

雖然還是透着股莫名的寒意，但明顯比之前平靜許多。

見這祖宗終於消氣，眾人都小聲鬆了口氣。

紀茹慧親自走到葉遙跟前，推着她過去，“傅導，您看看還有沒有其他地方需要改的，我馬上讓小葉抓緊時間改。”

葉遙快速抹了把淚，正要上前，男人的手機突然響了，他逕自往另一方向邁開步子，頭也不回道，“接電話。”

啊啊啊啊，還拿不拿人當人了？這話是在跟空氣說嗎？

紀茹慧氣得頭頂冒煙，她惡狠狠地，偷偷地瞪了一眼傅延的背影，拉着葉遙往相反的方向走。

葉遙腦子混亂地跟着她行至僻靜處，身後是皇家宮殿的仿景，紀茹慧找了塊空曠的石階，一屁股坐下，絮絮叨叨地發泄怨氣，“葉遙，他就是個神經病，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不就是女主難產的情節還沒改嘛，是狗血啊我承認，但是有什麼好發飆的……”

“老天爺別讓我熬出頭，不然我比他還橫！”

紀茹慧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看葉遙完全沒有反應的樣子，皺起眉問，“葉遙，你怎麼了？”

葉遙心不在焉道，“業內規矩，我知道的。”

什麼跟什麼啊，風馬牛不相及的。

紀茹慧以為她生氣了，連忙賠罪，順便給葉遙打強心針，“我實在沒想到，這部電視劇突然換了傅導當總導演，以後咱們少不了挨訓，不過你放心，價錢方面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葉遙沒吱聲，她現在滿腦子都是曾經做夢都在呼喚的名字，川行哥哥，川行哥哥。

只是匆忙的一眼，葉遙幾乎就能斷定，他就是顧川行。

和六年前相比，除了白，那張臉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就連氣質都一模一樣，清逸冷峻，帶着與生俱來的高貴氣息。

如果非要找出些差別，那就是如今的他，更多了幾分成熟和沉穩，但從前的咄咄逼人的氣息也更加濃烈。

他為什麼搖身一變成了大導演傅延，為什麼又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出現？

如果不是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她剛才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撲過去。不過現在也好，他要看她的劇本，她總有機會跟他問個清楚明白。

可是她馬上就要去相親了，葉遙想到突然冒出來的婚事，不免又有些難過起來，看趙芸清的態度，這門親事應該很難甩掉，父親走了之後，她和葉家的關係每況日下，這回恐怕是要徹底決裂了。

但只要他真的是顧川行，她就算跟葉家徹底斷絕關係，也一定會毫不猶豫。

“小葉，小葉……”紀茹慧一連喊了幾聲，葉遙才回過神，“哦，沒事，我儘快把剩下的改好交給你……”

答非所問……紀茹慧不禁擔憂，這小姑娘是不是被傅導剛才的架勢嚇傻了？他是脾氣暴躁了些，但也不至於嚇壞人吧？

紀茹慧一本正經地安慰葉遙，“你放心，傅導雖然脾氣不好，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溝通的。”

“恩。”心中有了主意，葉遙的心情一下子沒那麼沉重了，她反過來寬慰紀茹慧，“茹慧姐，你放心，傅導提出來的問題，我都會儘力改正的。”

他要看她的劇本，那就看好了，最好一天多看幾次，好讓她多些機會看看他。

三言兩語就做好了葉遙的思想工作，紀茹慧很滿意，帶着葉遙往回走，她準備把幾個代筆編劇都召集到一起，跟傅延正式碰個面，好進行下一步工作，誰知剛到13號片場，就有場務告訴她們說，傅延臨時有事，先走了。

什麼？他走了？她還沒來得及和他說句話呢！

葉遙忍不住小聲抱怨，“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啊？”

“嗨，總算是走了。”紀茹慧如釋重負，“走了才好啊。他每天過來看看就行了。人家每分鐘賺幾百萬，哪有這個功夫天天過來閑晃，而且晃一次地震一次！”

傅延一走，劇組那邊也沒她什麼事。葉遙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公寓，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和顧川行一起度過了八年的時光，每次到了她生日那天，他都會突然無影無蹤，就算要給她做意大利麵，也是提前做好，然後一整天都找不到人。

最後一次，桌上放着香噴噴的青醬雞肉意大利麵，葉遙以為他只是和平常一樣只是一天不見蹤影。她連找的心思都沒有，只是如往常一樣稍有鬱悶地度過自己的生日。

結果這一去就是六年。

葉遙拉開冰箱，找出常年備好的意大利麵食材，開始自己做面吃。

顧川行走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是恍恍惚惚的，每天時間都不知道該如何度過。

沒有承諾，沒有原因，甚至連一個我要走的招呼都沒有。除了那些看似溫暖實則傷痛的回憶，他什麼東西都沒留給她。

陪伴着她咬牙頂過這六年的，似乎也只有這些意大利麵。

讀研之後她就忙着學業和改劇本的事情，即便是在家，她親自下廚的機會也不多。

她唯一嫻熟到大師水平的菜式，還是這些吃過無數遍，但永遠吃不出來當年味道的意大利麵。

水燒開，葉遙把面放進去煮，忽然就想到顧城那首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小詩。

你，

一會看我，

一會看雲。

我覺得，

你看我時很遠，

你看雲時很近。

顧川行以前喜歡讀顧城的詩，說是顧城跟他一個姓，是本家。葉遙也跟着讀，等他走了之後，她才真正感受到了詩人孩子氣式的無奈。

香噴噴的意大利麵很快出鍋。拌好醬料之後，葉遙一點兒都吃不下去，她感覺自己快要被這種沉悶逼瘋了。

在她腦海里重複出現的一直是那道冷硬的背影。

他遠走他鄉的時候，她覺得他遙不可及，現在他回來了，為什麼她還是觸摸不到他？

為什麼他非要在這個時候回來？她剛剛纏上了擺脫不掉的婚事，如果他早一點回來，他們根本不需要面對傅氏……對，他現在的名字叫傅延，傅延，傅氏，都這麼有錢，說不定是同一個人呢？

葉遙顧不上吃面，飛快打開電腦在網上搜索和傅氏相關的信息，不停地敲關鍵詞，不停地下拉頁面，目不轉睛地看着電腦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

一頁頁信息翻下來，沒有。都沒有。

她未來的夫家，鼎鼎大名的傅氏集團，兩位少東家只有傅翊和傅坤，沒有傅延。只是剛好姓氏相同罷了。

敲門聲突然響起，葉遙拖着沉重的心情去開門，見來人是路晨，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招呼，“路晨，怎麼過來了？”

“話劇社馬上要參加複賽了，有幾個劇本細節想和你商量，打你電話一直沒人接，就貿然過來了。”

陸晨說著信步而入，稍顯不安的目光四處游弋，一眼就注意到了桌上的意大利麵，“這是你做的？”

葉遙尷尬地笑了笑，“做完沒顧上吃，看，都快糊成一團。”

“我可以有一品佳肴的殊榮嗎？”

“當然可以。”葉遙答應得爽快，“只要你不嫌棄。”

撇去他那日突然的表白不談，他們一直都是親密無間的摯友。

這一次輪到葉遙看着路晨吃，不多時門外又響起了敲門聲，葉遙示意路晨繼續吃。她自己起身往門邊走。

今天這小公寓還真是挺熱鬧的。葉遙藉著貓眼看到外面的一行人，硬着頭皮打開最裏面的一層門。

“李叔，找我有什麼事嗎？”

她明知故問，被稱作李叔的中年男人繃著臉道，“老先生讓我過來請您回去。”

葉遙沉默不語，中年男人又重複了一遍，“老先生請您立刻回去。遙遙小姐，別讓我們為難。”

路晨本來就無心吃面，聽到門邊的動靜，不由自主地跟過來，待他看到門外站得筆直的一行黑衣人，當即變了臉色，“你們是誰？！再不離開，信不信我報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