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大師兄
?西沉的日頭散發柔和而溫暖的光線，常年繚繞在山腰的白霧也被染上了金黃的色澤。
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里，有着一座竹制的小築，名為聽竹軒，身着青衣道袍的道童正在聽竹軒前打坐，一動不動，彷彿呼吸都已經停止。夕陽從竹林的空隙中斜射而入，在聽竹軒與道童身上撒下斑駁的光點，靜謐清幽，若不是時不時入耳清脆的鳥鳴，這就如同一副世外畫卷。
聽竹軒內擺設簡單，僅有一桌一椅一塌，一白衣男子緊閉雙眼躺在榻上，男子看上去不過十八|九的年紀，身姿修長勻稱，如墨的黑髮散落在榻上，劍眉斜飛入鬢，鼻樑高挺，英俊中透着空靈，只是躺在那裏，也讓人覺得高絕得不可褻瀆。
過了片刻男子好看的眉動了動，卻沒有睜開眼睛，反而一瞬眉頭緊皺，一臉痛苦，也許睡夢中夢到什麼可怕的事情。男子掙扎幾許，猛睜開狹長的鳳眸，直直看着屋頂，胸口劇烈起伏，那鳳眸里佈滿着水光，一眼的迷茫，好似沒有清醒過來。
待眼裏的茫然褪去，男子一臉不敢置信，起身下榻跌跌撞撞走到門口。望着屋外如畫卷般美好的景象，男子呆若木雞，眼眶一熱不自覺便模糊了視線。
屋外打坐的道童因為男子動作的響動，中斷修鍊睜開了眼，轉身看到男子時立刻一臉喜色，快步走了過來，道：“清然大師兄，你醒了啊！還有沒有什麼地方不妥？”
聞聲清然轉眼看着眼前年僅十四歲的劉奇，劉奇是梨落南特意指派來照顧清然起居的外門弟子，此時的劉奇那麼年輕，笑得還是這麼傻。
清然不由自主伸手握住劉奇清瘦的肩，入手有些溫熱，這是真的！十四歲的劉奇才剛剛入門，還沒有因為修為低而抵不過歲月磋磨變成白髮蒼蒼的遲暮老人，也沒有因為進階失敗而坐化，所以青雲派也沒有滿門盡滅！
清然環視着簡陋的聽竹軒，一時恍然如夢，記憶中的一切是為什麼？是真實發生了，還是自己的南柯一夢？
清然抬手看了看，這是又回來了嗎？或者只是自己做了一場夢，一場可怕的噩夢！想着清然閉上了眼，腦海里的一幕幕又浮現眼前。
那個自己是何等風光，從幼時便受人尊崇，以不足百歲的年紀結成金丹，便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實則空有修為，如同溫室嬌花般經不起風雨，最終敗在一個女子手裏。
不止自己，還賠上了整個青雲派，血紅的青雲山，被屠殺殆盡的同門。
青雲派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盡他們所能把最好的給自己，自己卻無能護住青雲派，只能眼睜睜看着活蹦亂跳的師兄妹橫屍眼前，看着如父母般的師父師娘以身自爆，只為拖住敵人，給自己一線生機，看着整個青雲派毀於一旦，就連師父師娘唯一的女兒，那個傻傻的梨小呆，也是因為自己而死。
清然眼角流出一行清淚，他就是個無用之人，靈根再好資質極品能如何？佔用青雲派一切有利資源修鍊了百多年能如何？人人景仰又能如何！他終究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負了所有對他好的人，包括梨小呆。
不能怪別人為何打上山門，因為在修真界殺人奪寶的事不勝枚舉，而他一生都在青雲派的庇護之下，不曾得見。究其原因，只是因為他自傲，自負，目空一切，便不具備在處處兇險的修真界活下去的資格。
一旁的劉奇不知所措，為何一向高高在上、淡漠無比的大師兄會流淚？他有些慌亂道：“大師兄你怎麼了？是不是還有哪裏不舒服？頭疼嗎？大師兄你別嚇我！大師兄你等等，我這就去稟告掌門，讓長老們來給你看看。”
被打斷回憶，清然才驚覺在不知覺的時候自己淚濕了面頰，清然睜開眼，平淡無波伸手把臉上的淚擦乾，看向劉奇道：“無事，只是有些頭暈罷了，不用特意勞煩師父與長老們，你去修鍊吧，不用管我。”
劉奇應了一聲，卻沒有退出去，而是看着清然欲言又止。清然覺得奇怪，便問道：“你還有何事，但說無妨。”
聞言劉奇鼓足勇氣道：“大師兄……你能不能不責怪若安師姐？師姐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師姐她是個可憐人，師姐本來就可憐了，如果我們再這樣對她，她豈不是更可憐？”
清然愣了一下，他沒能反應過來劉奇所說的若安師姐是誰，也不知道與自己有何關係，自己為何要責怪於她。頓了頓才反應過來若安是梨小呆的名字，劉奇是弟子中為數不多不取笑梨小呆，反而幫着梨小呆的人。
此情此景好像似曾相識，記憶中也有劉奇為梨小呆向自己求情的畫面，只是當時的他是如何回答的呢？好像自己醒過來之後十分惱怒，無視了劉奇的請求，任由執法殿長老按門規酌情處置了梨小呆。
這麼說來，現在就是他十九歲那年，梨小呆拿了梨落南收藏的雷火彈，獻寶似的拿來送給自己，結果觸發了雷火彈，猝不及防之下他就被雷火彈震暈了。
理清楚頭緒，清然立刻道：“嗯，我知道小呆是好意，現在我就去執法殿說明情況。”說著就要往外走。
劉奇驚訝得張大了嘴巴，他雖然只有十四歲，而且剛剛入門半年有餘，卻也知道清然是如何不耐煩梨小呆的，特別是被指派來照顧清然起居之後，感覺更甚。大師兄被雷火彈震一次就轉變了性子，變得更加平易近人，給人感覺更舒服了，怪不得掌門要收藏雷火彈，原來還有這種功效，可真是個好東西。
劉奇臉上的神色自然被清然盡收眼底，清然自嘲的笑了笑。
也難怪劉奇覺得驚訝，按自己以前的性子，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被雷火彈震暈這種事情自己覺得丟臉，上一世青雲派被明令禁止談論的。
在清然記憶中，不論掌門或是長老，什麼事情都照顧自己的性子，不喜歡的一定不會出現的自己眼前，除了梨小呆。梨小呆是掌門之女，自然不能逐出師門，罰了無數次卻毫無效果，依然頂着一身傷，一臉笑容的跟在自己身後。
上一世的清然是真的厭煩梨小呆，若不是礙於掌門與掌門夫人的面子，清然毫不懷疑自己會一掌拍在梨小呆的天靈蓋上，送她歸西。只不過這種想法，在看着梨小呆閉上眼睛那一刻，就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一次他定然會腳踏實地努力修鍊，不再目空一切，就算舍了性命，也會護得梨小呆一世安樂，給她所有她想要的。
大概是因為習慣成自然，或是因為梨小呆死前的眼神太過蝕骨，梨小呆彷彿已經深入清然的生命，沒有梨小呆在身後叫着清然哥哥，清然覺得心裏都空了一塊。上百年的陪伴，哪怕那一百年清然有的都只是厭煩，卻也不容易抹殺，百多年的溫言討好，足以融化一座冰山，何況清然並非無情之人。
不知什麼原因讓清然對梨小呆從厭煩到心疼，也許真的應了梨小呆臨終前的那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只不過這次，一往而深的，是清然。
記憶中此事過後，執法殿長老處置了梨小呆，清然也任之由之，未有絲毫不忍，想着這般梨小呆便能消停幾日不來煩他，結果第二天，梨小呆繼續一瘸一拐的來找他。
清然現在顧不上劉奇的反應，急急忙忙往執法殿趕去，希望趕在執法殿長老執法之前制止。
修真的日子很無趣，每日便是打坐吃飯，於是梨小呆也顯得不是那麼無用了，旁的同輩師兄妹，閑暇之餘便以取笑捉弄梨小呆為樂。
每個人心裏都有些陰暗面，說不嫉妒梨小呆是假的，他們被萬里挑一選出來，以為從此仙途逍遙，卻發現比作為凡人更加辛苦，競爭更加激烈。
幸而大家也只是口頭上討個便宜，因為有掌門和掌門夫人威懾，他們也不敢有什麼過分的舉動。
在明心大殿前的廣場上，站着幾個明艷的少女，均是花季之年，美得各有千秋。修真者都經過天地元素洗禮，長得丑的並沒有許多，只是好看的程度不同罷了。
這些少女是八年前招進來的新弟子，因着青雲派資源有限，每隔一百年才開門招收一次內門弟子。資質也參差不齊，不過在廣場上便有一個雙靈根的女子，資質只在清然之下。
“哎，雲姬師姐，你聽說了嗎？那梨小呆又出新花樣了。”一藍衣女子對着中間的紅衣女子道。
紅衣女子便是雲姬，那個雙靈根的弟子，雲姬還未說話另外一人便搶着道：“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梨小呆把掌門的雷火彈偷出來給清然大師兄，結果殷勤沒獻成，倒觸動了雷火彈，大師兄被震暈過去了。”
雲姬淡然一笑：“別用偷這個字眼，若安師姐拿的是她父親的東西，怎麼能稱之為偷？而且若安師姐大約是不曉得何為偷，她就是個痴兒，隨她去吧。”
“雲姬師姐你人真好，大師兄就是選道侶也應該選雲姬師姐這樣的，哪會看得上梨小呆，可是梨小呆偏偏要往上湊，我看着都煩，別說大師兄了。”
青雲派十有八|九的同輩女弟子都愛慕清然，畢竟清然註定是將來的掌門人，資質還如此的好，若是能做清然的道侶，好處實在多不勝數。別說道侶，只怕願意做侍妾的也大有人在，有一個修為高深之人做靠山，在修真界就多了幾分存活的幾率。
這些人典型酸葡萄心理，憑什麼梨小呆是掌門之女？是個傻子還沒有靈根憑什麼不修鍊就能精進修為？憑什麼就能肆無忌憚糾纏清然大師兄？
有人挑起話頭，自是不缺少附和之人，“就是，雲姬師姐資質好，人生得美，十個梨小呆也比不上，若不是掌門護着她，早就應該被逐出山門了。”
“大師兄參加門內比試都從未受傷，你們說大師兄醒過來會是什麼光景？”
“自然是更加厭惡那個傻子，那個傻子聽說現在正被掌門訓斥呢，按門規傷害同門可是廢除修為要逐出師門的，我覺得就應該按門規處置。”
雲姬聽着一行人七嘴八舌貶低梨小呆，不制止，也不附和，只是帶着特有的笑容，淡然的站在原地，恬靜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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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