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37章 解鈴之手

38.第37章 解鈴之手

手術結束之後,高禕就住進了麥家揚買單的單人VIP病房。

人畢竟是在自己的農莊出的事,下狠手的還是自己好哥們,怎麼也得有點表示。麥老闆腦筋還是很靈活的。

楊曦同坐着輪椅,由江儼然推着去探望。

她本意是想跟李小佳一起去的,但江儼然從手術室出來后就寸步不離地跟她後面,一副時刻準備着捉姦的樣子。

楊曦同真覺得心累,到了門口,再一次向江儼然道:“你要是不想道歉,就在外面等吧——別又吵起來。”

江儼然權衡利弊,確確實實不願意在楊曦同面前跟他低頭。

到底,還是止步於病房門前。

楊曦同推門進去,高禕正獨自靠床上看電視——他父母都出差在外,他一個人獨立慣了,壓根就沒通知他們。

多年不見,重逢后沒說兩句話就動了手,還鬧到上手術台,兩人都有些尷尬。

還是楊曦同先開的口:“今天的事……是我們不對,費用我們會……”

“不是費用的問題,”高禕打斷她,“我就想問問你……你跟他……真的幼兒班就談戀愛了?”

楊曦同乾笑:“幼兒園懂什麼——”

高禕緊蹙的眉頭舒展了一些,微微偏了下頭,“那麼,我還是你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喜歡過的人?”

楊曦同愣住,用餘光掃了眼病房門后,才慢慢點頭:“當然是。”

高禕聞言,心滿意足地嘆了口氣:“你可不能在這種事情上騙我,不然,我就顯得太可笑了。”

第一次喜歡上的人,第一次戀愛意義上親吻過的嘴唇,對誰來說,都是很重要的回憶。

這種被稱之為初戀的感情,像是擱在書架最高層的老字典。雖然泛黃陳舊,錯誤一堆,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翻開了。

但是,仍舊是不可或缺的回憶,少了它,書架也不完整了。

感情終會褪色,字典總要勘錯重印。

在最初的時候,卻也是滿腔希冀,期許滿滿的。

黃昏的校園操場上,清晨的教室講台旁……那一瞬間,真以為只要被那樣凝視着,就能永遠幸福;只要手和手交握住,便一輩子也不會分開。

只可惜時光太長,而承諾,又太過短暫。

他們愛得轟轟烈烈,分手卻挺平和的。

高中畢業后,各奔東西。距離產生美,也產生嫌隙,自然而然感情就淡漠了。

也興許是因為這樣,回憶起來,就都是這段感情最美好的地方。

高禕解決了心中疑問,好像真的放下一切了,“你們認識那麼早,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

幼兒園不能戀愛,小學呢?初中呢?

這麼多年都不開竅?

楊曦同哪兒好意思說自己把人忘了,含含糊糊地表示:“我們就做了半年鄰居,很快分開了,今年才重新遇到的。”

這一下,高禕終於平衡了。

原來,那小子是失而復得——怪不得一副守着肉包怕狗惦記的患得患失模樣。

青梅竹馬天各一方,多年以後空降回自己身邊。典型的上帝給了一次重來的機會,失去后再回歸嘛。

他忍不住感慨:“人吶,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

他這一臉我懂了你們之間的糾葛的表情,看得楊曦同十分的無奈,轉移話題道:“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去年同學會都沒見着你。”

“就上個月,”高禕掏了手機出來,“你手機號多少?”

楊曦同報了號碼,高禕飛快地撥出,聽到楊曦同兜里鈴響了,才掛斷。

楊曦同掏了手機出來,剛想把號碼存上,微信又響了。

高禕晃了晃手機:“還是我,聯繫方便。老同學,又一個城市了,以後有活動得帶着我。”

楊曦同抬眼看他,他也坦然微笑。

黝黑的皮膚,短短的板寸,眼神也變得更加堅毅成熟了,只眉眼間還殘留着的少年時的溫柔輪廓。

她的手在屏幕上方停頓了一下,終於還是摁下了通過。

***

江儼然見楊曦同出來,二話不說就迎了上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搶她手機。

楊曦同還沒反應過來呢,他已經手快地翻出微信,將剛剛加進來的某人拉黑,再切到通訊錄、通話記錄。

手指輕點,某人就徹徹底底從她的手機里消失了。

楊曦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瘋了?”

江儼然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我怎麼知道你們分離又重逢,算不算失去后再得到,是不是會更珍惜對方?”

“你偷聽別人說話的時候,能不能別這麼理所當然?”楊曦同伸手要來夠手機。

江儼然已經把聯繫方式全刪了,順勢就把手機還給了她,然後扶住輪椅扶手,推着她往電梯間走。

白天的住院部電梯啊,哪怕利用單雙號分流,也仍舊擁擠不堪。

走廊里,不時有恢復期的病人自己拎着尿袋或者拄着拐杖,慢騰騰地走過來,又走過去。

江儼然不耐煩地抬腕看了眼時間,楊曦同也懶洋洋地打個哈欠。

忽然,銀白地電梯門上,倒映出一個匆匆而過的一個熟悉的身影。

江儼然扭頭盯了一會兒,邁步想要跟過去看一下。楊曦同一把抓住他胳膊:“等等,你又想去哪兒?”

“我……”

“哪兒都不許我去,一邊刪我老同學的號碼,一邊自己當州官放火……”楊曦同聲音又響亮又清脆,才抱怨到一半,就被江儼然捂住了。

“剛那個,好像是我出院前帶回來的尿毒症小孩。”

“尿毒症……就是……自殺那個?”

江儼然點了點頭,輕輕地推着輪椅,拐過醫生站,又拐進走廊。

剛才那孩子卻一閃即逝的,連影子也不見了。

楊曦同瞅了瞅他凝重的臉,猶豫着提議:“不然……咱們分別去窗戶邊看看?”

江儼然“嗯”了一聲,大步抬腳往前走去。

腳步邁出的瞬間,手搭在她頭頂,十分自然地揉了兩下。

小的時候,好像確實是江貝貝高一些。

但是,那個時候,他敢這樣隨便摸她小霸王的頭沒?

楊曦同恍惚了下,跟在他後面推着輪椅往他的反方向行去。

因為床位不夠,走廊上還放着好幾個加床。

楊曦同一個通道、一個通道地找回去,一直到再一次經過高禕的病房門口,才又一次看到了那個單薄瘦弱的女孩。

她手腕上還綁着紗布,慢騰騰地扶着牆走着。

明明才十幾歲的年紀,背影卻彷彿比同齡人整整蒼老了一個世紀。

楊曦同一向對這種弱小最沒有抵抗力,要不然也不會見了江貝貝就說要保護他一輩子。

三歲看大,七歲看老。

老祖宗留下的智慧,還是非常具有實戰價值的。

楊曦同悄悄給江儼然發了消息,自己則推着輪椅慢慢跟上。

女孩越走越慢,經過好幾個辦公室都沒看到人,看到通道盡頭的窗戶后,腳步虛浮到快要飄起來來。

楊曦同有點慌了,輪椅的速度也遠趕不上她走的速度。

“小妹妹,”她惶急地開口,“你、你要去哪兒?”

小女孩茫然地轉過頭,看清是陌生人,禮貌地搖了搖頭,一副打算放棄選好的地點的模樣。

“等、等一等!”

她一邊拚命地推輪椅,一邊眼珠子亂轉,“那、那個,跟你打聽個事兒!”

女孩置若罔聞,轉身邁開腳步。楊曦同急得就差捶牆了,偏偏唯一靈活的手還要忙着推輪椅,“我男朋友就是送你來醫院的大夫,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現在一個人落單,你就這麼對待恩人的女友啊?!你……”

“你說什麼?”女孩總算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她:“你說誰救了我?”

“我……我男友啊……”

女孩深深地凝視着她。

楊曦同被小孩這樣的眼神看得口乾舌燥,心火全熄,嘴唇顫了好幾下,才把謊話編利索:“我跟他走散了,他還不接我手機,我又……挺行動不便的,正不知道怎麼辦呢。”

女孩垂下眼睛,半晌,才用烏黑的眼睛再次看向她,“那你就去你們失散的地方等一等,他一會兒就找回來了。”

“那你呢?”楊曦同趁機道,“你一個人瞎轉悠什麼,回去病房躺着呀。”

女孩又一次閉緊了嘴巴,連視線都重新垂落下去。

那倔強的模樣,真有點像盯着黑貓發獃的江貝貝。

恐懼死亡,恐懼被拋棄,卻又無力去改變這種現狀,只好眼睜睜看着。

楊曦同隱約聽江儼然提到過這個孩子:她因為生病而特別早熟,會察言觀色,上次自殺,就是源自於父母關於金錢的爭吵

面對這種小孩,楊曦同是真沒什麼經驗。

霍琦的父母再不靠譜,也只是不着調,並未涉及生死。

霍琦那個年紀的孩子,思想也遠沒有眼前的小女孩想得複雜。

——她接觸的人里,唯一有點相像的,恐怕就只有兒時的江貝貝了。

以前和江貝貝一起玩的時候……

楊曦同腦子裏混沌一片,那些破碎的片段里,自己或是高談闊論,或是沉默哭泣,或是肆意歡笑……唯一能打動他惦記那麼多年的共同點,恐怕,就只剩下陪伴了吧。

聽說,陪伴才是最長情的告白。

她將輪椅在往前推了推,堵住離開的去路,木頭似的杵在了通道中央。

儘管,這塊不大結實的木頭輕輕一推就要被踢開。

但是,她總不是惡意的,不過是想拖延到江儼然趕過來而已。

既然同病相憐,沒準,就有解開心中魔鈴的辦法。

江儼然從轉角小跑出來,先看到的就是這麼一站一坐的詭異對峙。

女孩留意到他,笑了下,“醫生大哥哥,你女朋友在這裏,堵着我不讓我走。”

這語氣,彷彿自己是那個被江儼然拜託來照顧女友的人。

江儼然“嗯”了一聲,用餘光瞥了眼楊曦同,不錯眼睛地看着小女孩:“你怎麼在這兒?爸爸媽媽呢?”

“籌錢去了。”女孩扯了扯嘴角,露出個堪比成年人的嘲諷笑容,“肯定又要吵架了。”

江儼然的腳步頓了下,繼續往前道:“吵架怎麼了,誰也管不了別人吵架啊。”

女孩不語,江儼然接着道:“至少,明知道你生下來是這個病,他們還把你養這麼大,沒把你一個人留在醫院不管,他們已經做的很好了。”

女孩輕輕嗤笑出聲,“大哥哥你真會開玩笑,誰會要我這樣的小孩。我這樣的人,本來就不應該生下來——我聽我媽媽親口說的,懷孕的時候要是能提前檢查出來,就直接把我打掉了。”

江儼然回頭看了眼不遠處有人探頭的護士站,解了兩顆白大褂的扣子,扯開T恤領口。

那條巨大的蜈蚣一般的疤痕就露了出來,“我這樣,都還努力活下來了呢,你這樣算什麼?”

女孩怔忪半晌,輕聲道:“可你做了手術了吧?做了手術就好了,還能當醫生,真厲害。我又沒有腎臟可以換,排到隊,匹配到了,爸爸媽媽也沒有錢……我就是累贅,你們不懂。”

“我怎麼會不懂呢,”江儼然打斷她的話,“我的那個所謂的‘爸媽’,可和你的不一樣。他們知道我是累贅,直接就把我給拋棄在醫院了——對,就是這個醫院。”

他不遠不近地站定,抬手指了指窗外,“看到前面那棟樓了嗎?那時候還沒這麼多樓呢,一個大廳,後面就是各種門診和住院部,我就被扔在那。那個時候,我才五六歲,連你一半的年紀都沒活。”

他說完,很快將手放了下來。

女孩畢竟還小,表情震驚地凝視了他一會兒,探頭看向窗外,手指虛虛地握了下拳。

“那你,後來……”

“後來就有好心人收養我了,我的病也慢慢治好了。”江儼然坦然道,“不然,我為什麼要學醫。因為我在這樣絕望的時候,遇到了這些好人,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幫助那些幫過我的人,和類似……需要幫助的人。”

女孩有些乾裂的嘴唇哆了下:“哪有這麼容易的……你、你在騙我。”

江儼然的聲音不由自主就譏諷起來:“騙你有什麼好處?我難道還專門去偽造一道疤?不信你來摸摸,看能不能摳出來。你怎麼這麼看得起自己,父母吵架是你引起的,我生個病留條疤,還是為了你編的。”

“咳咳!”眼看他越說越刻薄,楊曦同趕緊咳嗦示警。

別跑題啊,萬一把人小姑娘刺激得直接跳樓,那就後悔不及了!

江儼然也驀然驚醒,咽下滿口的刻薄言語,“醫院裏已經給你減免不少費用了。”他努力不讓自己去看她手腕上矇著紗布的地方,學着江其儒平時說話的語氣,“那天你爸媽有多絕望多傷心,你一定也沒有看到——如果是我,如果是我有這樣的父母,我一定不會忍心再叫他們失望一次。”

“可是,他們為了籌錢……”

“你知道,在這裏醫院裏,有多少事情是錢籌不回來的?”江儼然指了指通道外的病房,“你隨便去問問病房裏那些人,能用錢解決的事情,算不算事?你一個小屁孩,懂什麼?”

“你自怨自艾那麼久,不就是希望家人更重視你嗎?不篤定他們捨不得,怎麼敢這麼折騰?”楊曦同一個勁咳嗽,江儼然還是把心底的話全吐了出來,“真的覺得自己是累贅,沒人在乎的時候,哪怕有一點兒活着的希望,都死抓着不敢放——我當年醒來發現自己被扔掉了,衝著所有人都喊過爸媽呢。男的就是爸爸,女的就是媽媽,只要他們肯收留我,肯救我……”

手臂被輕輕地拉了一下,江儼然詫然地低下頭,好幾滴液體“吧嗒吧嗒”落在了腳下的地板上。

楊曦同擔心地看他,他也在這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在這種時候,哭了。

他明明是來勸解他人的,搞成這樣,真是太丟臉了!

小小的女孩也嗚咽了一聲,往後倚靠在白牆上。

眼淚終於從她那似乎乾涸了的臉頰上滾落,無聲無息,卻怎麼都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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儼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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