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回
話說這個小道士把令太妃與心腹的對話聽了個滿耳,甭管他內心再怎麼驚濤駭浪,乃至於心頭狂跳,胸口陣陣發緊,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端倪。
小道士拿着拂塵,在宮室各個角落嘀嘀咕咕念上一段消災除祟的經文,直到完成了每日的功課,這才不急不緩地走出令太妃的地盤。
這一路上多少侍衛暗衛太監宮女都沒瞧出什麼異常。
然而這小道士一回到師祖身邊,立即現了原形——他的師祖便是給太上皇煉丹的那個中年道士。
這中年道士是國師的愛徒,道號青虛。
小道士一臉劫後餘生的模樣地站在師祖身邊,就差扯着師祖的袖子或是抱着師祖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青虛倒是挺稀奇:這個小徒孫天生耳聰目明又素來膽大心細……今兒擺出這麼個模樣……難不成是聽見什麼了?
於是青虛笑眯眯地望着小徒孫,“說吧,師祖聽着呢。”
話說國師這一脈修行起來很特殊:他們可以顧左右而言他,可以知情不報,但是一旦開口就一定是實話。
小道士可算找到主心骨,一五一十地把今日所聞細細道來。
青虛撫着下巴上的長須道:“原來如此。果然又造了孽……”頓了頓又笑問,“沒去跟聖上人的報信兒?”
小道士幾乎雙膝一軟,“師祖您都知道啊?”
青虛隨手就在小徒孫的肩膀上拂了一記,“你個小機靈,能不知道我知道?”
小道士這才破涕為笑,旋即湊近師祖小聲道,“就是……氣不過。”
話說國師這一脈原本在京郊道觀自自在在地修行過日子,不惹事不挑事,也不在權貴之間瞎攙和……跟那群一味逢迎權貴,圖名又圖利的“同行”完全不一樣。
可就是因為他們素來不出頭,又實在有真正的本事在身,可不就入了太上皇的眼。
當太上皇與令太妃一家三口拜訪過國師之後,國師便知道要遭,無奈徒子徒孫一大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這一劫實在是躲不過去。
隨後忠順王帶着禁軍與暗衛團團圍住了國師所在的道觀,幸好國師的首徒,也是愛徒的青虛果斷站了出來,表示:論起煉丹的本事,師父還不如我。
國師這一脈不扯謊人所共知,實際上國師的煉丹技術的確不如他徒弟。
畢竟還用得着這群道士,太上皇不好逼迫太過。所以青虛帶着若干徒弟徒孫,被太上皇扣在宮中煉丹,同時也少不得“捉鬼除祟”。
有徒弟徒孫押在宮中當肉票,國師擁有一定的自由空間。說實話國師修為不凡,就算太上皇派精銳一心緊盯,也不能時刻掌握國師行蹤。
國師是真正的高人,扣了國師的徒弟,太上皇對國師越發客氣,更別說他的手下們。很多時候睜一眼閉一眼也就過去了,沒誰想要較真兒。
所以國師面見林海,除了當事人之外居然再無外人知曉。
話說國師來去自由,身在宮中的國師一脈除了不能出宮待遇也挺不賴,但這不意味着這些出家人就只能閉目忍受而不想~反~抗~了。
斷絕國運,這種極端的手段國師是有的,而且國師與他的徒子徒孫們齊心聯手之下亦能做到。但王朝更替,永遠伴隨着血流成河,就算徹頭徹尾的外行都知道這種事兒反噬極大,代價最低也是國師一脈徹底斷絕。
這種玉石俱焚的法子,只要國師一脈尚能看得到一點希望,就不會動用:太上皇雖然越老越不靠譜,但是聖上行事穩健,義忠王恢復之後風采更勝當年……
那位小公子能不能安然度過這兩個劫數?難了啊。
青虛深知自己一言一行牽扯太多,身邊耳目更多,但幸好在他自己的房裏不用擔心隔牆有耳——他的修為雖然不及師父,但在房裏佈置個迷惑外人的法陣還是不在話下的。
青虛便對小徒孫道:“你素有分寸,師祖應了你了。”
小道士驚喜道:“師祖!真的啊?”
青虛笑道:“去吧,師祖幫你瞧着點。這次你有什麼說什麼吧。”
小道士從師祖處出來,在一眾耳目的眼皮子底下回房修行去了。過了兩天,小道士繼續在院中角落念經除祟,走動之際“不經意間”與一個正低頭除草澆水的小太監擦身而過,不小心碰翻了腳邊水桶。
那小太監不知怎麼的,讓翻到的水桶一撞,自己也跌了個跤。小道士把人拉起來,問了半天,小太監小說並無大礙,小道士才放心離去。
而這小太監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帶着衣服上的若干草末子,碎葉片子,泥點子和泥塊兒,微微低着頭,一路走出太上皇那龐大的宮室。
這小太監平安出了太上皇的地盤,回到自己的住處,正要換衣裳……剛一進門就讓他師傅拉住了。
他師傅臉上的迫切之色簡直一目了然,小太監也不畏縮,反而字字清晰道,“師傅,密信都裹在我身上的泥塊兒里呢。”
小太監的師傅自然是聖上的心腹,聖上這邊的暗衛副統領,當初怡安王甩給聖上的那些個“同行”也是他親自去審問的。
與被林海發覺,自知再無幸理從而果斷自殺的端湯丫頭不同,面對聖上的心腹,那幾個被抓的暗衛多少還心存僥倖:照實說了,萬一不用牽連家人呢?或者乾脆自己也能留個命在呢?
畢竟他們只管傳遞消息,壞事兒還都沒幹過呢——至少在王家沒幹過。
按道理,這樣埋伏在王家的暗衛,對太上皇那邊兒的事兒不會知道太多,偏偏在王家負責中轉消息的那位……有個在太上皇身邊辦差的好叔叔。
要知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覺得一直跟着太上皇與令太妃……准有好前程的。
小太監他師父在仔細審問過後,便大膽建議從國師那一脈尋找突破口:這不就找了個準兒?
小太監他師父沒有料到回應能來得這麼快,還一下子……他拆開小太監身上大大小小的泥塊兒,再把那些碎紙條拼在一處,只看了個開頭他就不敢往下瞧了。
這位大太監可比當初聽壁腳的小道士戰戰兢兢多了。
知道得多自然命不久矣,小道士固然擔心,但丟到小命什麼的也是以後的事兒了:畢竟聖上還沒用完他,不能隨便捨棄。
大太監倒不是怕死:他是心疼聖上。
作為聖上的心腹,聖上與恢復后的義忠王唯一的一次話不投機,他就在邊上守着:聖上與義忠王正是為將來怎麼對待太上皇和令太妃而意見相左。
令太妃沒二話,賜死了事。
但對太上皇,義忠王的意思是直接軟禁,聖上則覺得父皇交權的話繼續榮養就是了,何必做得那麼絕?傳出去也忒難聽。
現在這位聖上說什麼就是什麼的大太監覺得……還是王爺有遠見!他拼好這紙條,白着張臉直接求見。
正好聖上有空,見心腹進門臉色就不對,他自然起了疑心:這心腹跟在自己身邊也十好幾年了,什麼風風雨雨沒見過?能讓他變了臉色的事情,只怕頗為棘手。
事實上,心腹帶來的勁爆消息,哪裏是一個棘手可以盡述的?
聖上看了那張皺皺巴巴的紙條,足足大半個下午都沒說話。
時至今日,聖上終於明白當日裏二哥那意有所指且意味深長究竟源自何方了!令太妃育有一子,這事兒聖上自然知道。
令太妃以前也許瞞得住,但聖上登基之後太多事情不再是秘密。令太妃生下的,正是聖上最小的弟弟,現在的年紀應該是二十五、六的樣子,與三四皇子差不多大。
正因為有了這個兒子,而且這個兒子足夠聰明伶俐,很得太上皇喜愛,令太妃才會喪心病狂地給二哥和他的兒子們下毒……她覺得除掉聖上其他的兒子,就輪到她的兒子上位了!
別看這事兒看着很憋屈……實際上不管是義忠王那邊還是聖上這邊,都得到了太上皇的補償——不僅令妃被軟禁,他們兄弟兩個還得到了實權方面的補償。
那個時候太上皇還不曾退位,還拿兩個兒子當兒子……聖上想到這裏,輕輕撫住了自己的額頭:過了幾年,父皇就把令太妃所出的弟弟送出了宮。
聖上對此很是理解:在特殊情況下,將皇子送出宮,前朝有成例。一般而言,這是這個皇子失去繼承權的證明。
其實不難想像,這個弟弟出身真的很“燒手”,同是兩個穆家的血脈,地位相當尷尬。他出宮生活,不僅自在,更能……平安長大。
聖上想到這裏不由自嘲道:原來只有我一個想得太簡單了嗎?
如果義忠王知道弟弟此時的心聲,大約也只會拍拍弟弟的肩膀:父皇思路之百變,就算我瘋了的那些年月都要甘拜下風。
而且你也想不到父皇能把一個兒子扶上帝位,還能想着再把這個兒子拉下來,換個兒子坐上去……
總之聖上難受了大半天,其中有多少時間純是被噁心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勉強平靜下來聖上吩咐心腹預備筆墨:誰說皇帝就無需情緒發泄了?再說這事兒聖上也只能跟他二哥說一說。
長長的家信寫完,聖上心裏舒坦了一點。他晚上用了碗粥……忽然懷念起淑妃的手藝——淑妃的廚藝是諸位嬪妃之中公認的第一,說走就走,他就去了淑妃宮中。
今兒的聖上有點奇怪:說不上開心也說不上不高興……淑妃只得暗暗提醒丫頭內侍小心着點。
被美食~撫~慰的聖上果然更舒坦了一點。
淑妃便在此時問道:“陛下,要不要給老七指個側室?”
聖上道:“甭管嫡子嫡女,先生個出來,再說側室。”
其實淑妃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她也稍微有點難以啟齒,“是老七他媳婦來求我的。”
聖上都難掩驚訝,“啊?”還吃不消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