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除夕惡夢
自賈政被罷官、賈赦搬進榮禧堂,賈璉在新帝登基后從太子親衛一躍成為御前四品帶刀侍衛,整個大房在榮國府的地位都水漲船高。
李紈再三思量後有意向熙鳳跟前示弱,想把手中的管家大權轉交給熙鳳,而她自己只要能管着二房的事務就心滿意足了。只熙鳳並無意接受榮國府那些亂七八糟的公事,因此安慰李紈一番,只讓她安心管着。熙鳳不接,李紈卻不敢再託大,除卻二房事務之外的公事,譬如走禮、查賬、派人去莊子、置辦年貨等都來和熙鳳商量着辦。
一來二去李紈和熙鳳的關係倒比以前好了許多。元春以前每日除了學規矩、練琴、教導寶玉之外便極少出榮慶堂的門,現在卻也隔三差五地來找熙鳳說會話。單看表面,熙鳳與元春的關係似乎拉近了不少。
眼看着冬月底了,該張羅年禮的事了,李紈趕緊來找熙鳳商議。
熙鳳雖沒看府中公賬,但因看過原著因此也知道榮國府不過是表面光鮮,其實早就只剩一副空殼子了。別說收支平衡,只怕財政赤字很嚴重呢。
李紈把擬好的禮單都拿來給熙鳳過目,卻不想熙鳳捏着禮單沉吟半晌也不說話。李紈原本還自信的以為自己這事辦得不錯,都是按着往年的例來的,如今瞧熙鳳這樣有些沒底。
李紈只得試探着開口:“鳳妹妹,你意下如何?可是這些禮單有何不妥之處?”
熙鳳已在心底拿定主意要讓李紈主動開口將這些禮單減去幾分,把禮單放在几上端起茶盞抿了兩口笑道:“這幾份禮單我瞧着不錯,是嫂子自己擬的,還是照着往年的例擬的?”
“自然是照着往年的例擬的,自老太太管家到前頭大太太管家,再到我們太太管家,一直都是這樣的。”李紈賠笑。
熙鳳略微點點頭:“這麼說,這麼多年來,咱們和四王八公其餘幾府來往可不小。外人都說咱們家大業大,鐘鳴鼎食,瞧這厚厚的年禮單子,看來此言不虛。”
李紈臉上一僵,熙鳳沒看公賬,她自管家以來卻是把十年內的賬本子都看了個遍。二十年前榮國府的確風光,但自老國公死後就一年不如一年,至五年前已打破收支平衡,靠着從戶部借銀子過日子。此時給別府的年禮這樣豐厚,瞧着風光,到明年三月又要去戶部借銀子了。
熙鳳見她臉色不好,笑了一下接着道:“不知咱們府上的銀子來源幾何?我聽說有很多府里銀子不夠花了都去戶部借國庫里的銀子花呢,咱們府上借過嗎?”
“這……”李紈遲疑了一下,攥緊帕子:“自然是借過的。大老爺和老爺都借過。”
“借了多少?”熙鳳說的雲淡風輕:“咱們家既然有這麼多錢走年禮,想來也不差錢還戶部吧。”她說的如此輕鬆,好像還錢就像說句話這麼簡單似的。
李紈頓了頓決定實話實說:“這十多年來,大老爺和老爺一共借了戶部大概十萬兩銀子。咱們府里公賬上還剩下一萬六千兩銀子,莊子鋪子一年統共能收銀四千兩。府裏頭老太太、太太、姑娘還有老爺、爺們一年的花銷再加上各房丫鬟婆子小廝的月錢共需銀近五千兩;逢年過節走禮一年共需五千兩;各府的老太太、太太、姑娘及各位爺生辰等走禮一年需銀千兩;這還不算各府每年添丁進口、紅白事的花銷。如今老爺被罷官,大爺還在太學讀書,府里只有大老爺和二爺有俸銀,大老爺和二爺一年的俸銀統共是一千五百兩。”
熙鳳慢悠悠的喝着茶,雖因讀過原著也知道榮國府沒錢,但也沒想到竟然這麼窮了。照這個勢頭,如果不去借銀子,再有一二年就維持不下去。噢,已經維持不下去了,現在就已經欠了戶部十萬兩銀子了。
“鳳妹妹?”李紈見熙鳳不說話,小心喚了她一聲。
熙鳳放下茶盞微笑:“咱們先把欠戶部的銀子還上吧。”
“啊?!”李紈瞬間瞠目結舌。
“年禮暫且放一放,以後向戶部借銀子這種事是萬萬不能再做了,我回頭會像老爺和二爺稟明。咱們如今還是先把欠戶部的銀子還上吧。這世上哪有欠債不還的道理。”熙鳳又重複一遍,字字清晰,十分淡定。
“可咱們根本沒那麼多銀子,”李紈絞着手帕子:“而且聽說別的府里也都是問戶部借銀子過日子的,別人都不還,咱們還是不要出這個頭吧。”
熙鳳聽了這話忍不住樂了:“民間百姓尚且懂得欠債還錢的道理,咱們堂堂公侯府第反而耍賴不還銀子?嫂子也是讀過書的人,難道不懂得這個道理?且戶部的銀子是那麼好欠的?萬一哪天上頭追究起來,嫂子可以翻翻大齊律法,看看咱們府能落得個什麼下場。別的不說,至少可以肯定的是,會影響到珠大哥的仕途。”
李紈心頭一突:“但是咱們沒銀子還吶。”
“咱們都快維持不下去這份表面風光了,不也照樣拿出大把大把的銀子置辦給各府的年禮?”熙鳳微笑着看向李紈。
李紈恍然大悟,說了這麼多原來是在這裏等着她,都是因這份豐厚的禮單子引起來的。
思來想去最終心一橫,李紈拿起那沓禮單:“這份禮單還有許多不妥之處,我拿回去再斟酌斟酌。”
“辛苦嫂子了,”熙鳳親自給她換了一盞茶:“咱們如今到底不比從前了,不光這些禮單要斟酌,就連府里平日的花銷也要斟酌拿出個新章程來,嫂子以為如何?”
“妹妹說的是,常言道開源節流,咱們如今無源可開只能先節流了。”二房還有王夫人的體己來貼補,但是公上的帳是越來越難看了,若不改改章程,榮國府再過兩年就要散架。且熙鳳已經說了,不會再讓向戶部借銀子這種事發生,李紈相信,熙鳳會說到做到。
當日下午李紈就把斟酌后減了三分的禮單拿來給熙鳳看,熙鳳這次也沒再說什麼,讓李紈且去支銀子置辦,又提醒李紈儘快拿出節流的章程來。老太太和王夫人最近都病怏怏的,等她們得知送往各府的年禮被減了三分已是年後的事。
到了晚間,賈璉回來,熙鳳便將此事與賈璉提了提。賈璉很是贊成熙鳳的決定,他跟在新帝祁楨身邊已有好幾年,自然知道祁楨的脾氣。“咱們還是得儘快把欠戶部的銀子還上,”賈璉仰躺在床上:“父親和二叔借了國庫那麼多銀子揮霍,太上皇不追究不代表七爺不追究。且西北局勢不大穩定,兩三年內怕是要用兵。”
“還有四王八公這些老黃曆,”賈璉想了一會又與熙鳳道:“皇上登基前就不愛搭理這些人,即便我兩次救駕但是皇上對咱們府上也沒什麼重用的心思,所有恩澤只在我一人。咱們以後能遠着些就遠着些,你做的很好。”
“規勸老爺讓他不要再向戶部借銀子的事,還請爺多費心了,”熙鳳笑道:“這事鳳兒只怕做不好。”
“鳳兒放心,這事包在爺身上。”賈璉攬過熙鳳在她臉上蹭了蹭,十分親昵。熙鳳不知賈璉到底是怎麼和賈赦說的,反正此後賈赦再也沒有去戶部借過銀子。不過這是后話了。
且說熙鳳次日起來以她和賈璉的名義單獨擬了幾分禮單,有往王府去的、往揚州林如海府上去的、往晉王妃處去的、往沈太醫府上去的、往鍾麒、肖暘府上去的,而後就讓錢嬤嬤去着手準備。榮國府以前那些亂七八糟的關係熙鳳不想管,她只要經營好自己的這一份就好。
到了臘月底,年禮已送往各府,熙鳳讓錢嬤嬤培訓的丫鬟小廝也都卓見成效,被熙鳳分往大房各處當差。只剩下兩個十五歲長相普通的丫鬟還沒有去處。兩個丫鬟一個學的是梳頭,另一個學的搭配衣裳,曾被錢嬤嬤誇獎數次,本以為能在熙鳳身邊伺候,卻不想被熙鳳派到了榮禧堂去伺候邢夫人。
“你們要用心伺候太太,一定要把太太打扮的光鮮亮麗,越漂亮越好。做的好了,我這裏就有你們的一份賞。”這是熙鳳對兩個丫頭唯一的要求。
兩個丫鬟連忙應下了,都明白璉二奶奶這是讓她們幫着邢夫人斗敗大老爺身邊的那些小妾。而後兩個丫鬟被熙鳳親自帶着送到了榮禧堂邢夫人跟前。
邢夫人身邊的丫鬟手藝都平平,萬萬沒想到熙鳳竟這麼貼心,拉着熙鳳說了好大一會話。到了第二日清晨,被她賜名冬梅和臘梅的兩個丫頭給她梳了頭又搭配了一身衣裳后,邢夫人覺得自己比往常好看了很多。不僅她自己如此感覺,就連賈赦也誇她比往日瞧着精神,破天荒的當晚歇在邢夫人房裏。
邢夫人自然更加喜歡熙鳳,只是讓邢夫人更沒想到的是,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過年前三天,熙鳳帶着錢嬤嬤和青兒翠兒又來了榮禧堂。她竟然拿着自己的銀子給邢夫人做了四身衣裳,兩件上好貂裘,還打了四套時興的首飾頭面,並胭脂水粉各兩盒,都是上上品。
邢夫人本來就不醜,又忽地有個好兒媳拿着好衣裳好首飾打扮她,再加上搬進榮禧堂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房的奴才又被熙鳳治得服服帖帖事事不用邢夫人操心,以前的局促和唯諾竟然都不見了。到此時,邢夫人忽地悟出了一個道理:在榮國府,她得不得老太太喜歡根本不打緊,只要熙鳳對她好,她就能過得很舒坦。瞧瞧熙鳳給她衣裳首飾胭脂水粉,可比府裏頭給太太姑娘們按季做的還要好呢。
邢夫人險些留下眼淚,嫁進榮國府這麼多年,她無子無女處境一直很尷尬,熙鳳又是王夫人的內侄女,她一度以為熙鳳嫁進來以後她的生活會更加尷尬。卻不想熙鳳對她比任何人都要尊敬,都要真心。雖然不是親兒媳婦,但熙鳳待她卻像至親一般。她這個兒媳婦,不僅人長得漂亮,管家管得好,還有錢,最最關鍵的是對她好,孝順。只是熙鳳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邢夫人有些想不明白,因此心中總有誒忐忑,總覺得說不定哪天熙鳳一不高興就不管她了。
到除夕這日,大家都在榮慶堂熱鬧。邢夫人見熙鳳臉色不大好,連忙過來關切:“鳳兒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沒事,太太別擔心,每月都有這麼幾天,喝點紅糖薑茶就好了。”熙鳳扯了扯嘴角給她一個笑容。
“你不舒服就不要熬了,讓丫鬟扶你回去吧。”邢夫人連忙道。
“不礙事,大家都在這裏,單我走了多不好。”
“怕什麼,老太太那裏我去說。”邢夫人現在不看老太太臉色過日子,覺得腰桿硬上不少,再和老太太說話已沒了往日怯懦姿態。和熙鳳說完已去老太太身邊笑着回稟了熙鳳的情況。
老太太見熙鳳臉色的確不好,心中暗道一聲晦氣,再加上也很不願意瞧見熙鳳,於是便揮手讓熙鳳回去歇着。
熙鳳告了罪披上狐裘便離開了,回去喝了碗薑茶就睡下了。賈璉聽說熙鳳走後,心裏總是不放心,想到熙鳳每回來月事都很難受,沒一會也告罪回來。
賈赦喝了幾杯酒,拉了賈璉一下笑道:“好兒子,你快回去瞧瞧你媳婦吧。”
賈政撇嘴,很是瞧不上大哥和侄子這副模樣。男人就應該有個男人的樣子,賈政滿眼鄙夷的看了賈璉一眼。
賈璉只當沒瞧見賈政的眼神,去裏間向老太太告了罪便帶着小廝走了,走前還不忘叮囑賈赦的新貼身小廝:“勸着老爺點,別讓他喝太多。”
回到小院,正瞧見錢嬤嬤帶着青兒翠兒躡手躡腳退出來。
“你們奶奶睡了?”賈璉壓低聲音。
“奶奶回來喝了薑茶就躺下了,這會兒剛剛睡着。”錢嬤嬤小聲回答:“奶奶躺下之前還說讓我們也熱鬧熱鬧。”
“行了,都下去,不用你們伺候了。”賈璉想了想又叮囑一句:“你們熱鬧可以,只不準喝酒以免誤事,且都小聲些,別吵着你們奶奶,她不舒服。”
“是,二爺。”錢嬤嬤蹲身行禮便帶着丫鬟們下去了。
賈璉輕手輕腳進了屋,撥開帳子見熙鳳微微皺着眉,心底一陣心疼。想了想放下帳子,自己除了外衣中衣掀開被子鑽進了被窩,側着身子瞧着熙鳳的睡顏,慢慢在被子裏伸出一隻大手覆上熙鳳的小腹,用掌心的溫度去化解她身體裏的絲絲涼氣。
“我不是,不是妖孽……”熙鳳喉嚨里發出了一點聲音,竟皺着眉頭掙紮起來,咕噥了兩句話賈璉卻沒聽清是什麼。
“我不是妖孽!”熙鳳忽地一下坐了起來,額頭上竟冒出一層細汗。看看四周不是天地皆白的曠野雪原,她也沒被一個妖冶女子和一僧一道架在火上燒才反應過來方才是做了一個極其逼真的夢而已。
熙鳳還未待細想為何會做那樣的夢,忽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被賈璉緊緊圈在懷裏。
“鳳兒別怕,我在呢,別怕。”賈璉緊緊抱着熙鳳。
熙鳳伸出雙臂,環住賈璉的脖子趴在他肩頭。
“方才怎麼了,做了什麼惡夢了?”賈璉輕聲問。
“不知為何夢到有人要燒死我,說我是妖孽。”熙鳳自問前後兩輩子都沒做過什麼壞事,怎麼要被人架起來燒死?
“別怕,夢都是反的。鳳兒一定長命百歲,長長久久的陪着我。”賈璉細細碎碎的吻落在她的額頭、眼瞼、鼻尖,耳邊聽着他低沉喑啞的安慰聲,心底的不安終於慢慢褪去,既而有一股甜意涌了上來,頭一次她主動回吻賈璉。
“你不舒服,快些睡吧。”不知過了多久,賈璉不舍地放開熙鳳,扶她躺下把她圈在懷裏,一隻手放在她小腹上帶給她絲絲暖意。
只是為什麼會做那樣的惡夢呢?熙鳳睡前迷迷糊糊的想到,在賈璉懷裏動了動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慢慢進入夢鄉。熙鳳此時還不知道,跛足道士馬上就要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