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 在修真界佈局
長生對着帝闕說完這兩句感想之後,只覺得自己的後背已滿是冷汗。
因為他最初想說的其實並非是這兩句話,或者說,他真正想說的根本遠不止這兩句話。
當帝闕問及他對這份報紙有何感想時,他完整的回答其實應該是這樣的:
“能有什麼感想?不過是牆倒眾人推罷了。”
“這些宗門若不是覺得將絕和尋骨已然身死,又怎會如此無所顧忌地對其肆意揣測?”
“而你若非是手握權柄的仙帝,就憑着你當初那句要庇佑我的話,怕是也早已被扯入了這場無聊的八卦之中。哪裏還能像今日這般如此置身事外地看着這場好戲?”
若是在正常情況下,長生別說是說出兩句真正的感想了,他根本連一句真話都不可能說出口。然而這段時間他偏偏被將絕的事煩得頭疼欲裂,以至於剛才在回答帝闕的問題時,他一時間竟沒花什麼心思去遮遮掩掩。
好在說出“牆倒眾人推”的那一瞬間,他那莫名跑遠的理智終是回了籠,以至於他能及時收口將帝闕給利落地摘了出來。不然此刻,他面對的或許便是一位盛怒狀態下的仙帝了。
不過他現在的處境也沒有好上太多,因為帝闕實在太過敏銳。縱使長生沒將戰火扯到他身上,這個男人還是聽出了長生的言外之意。
於是他第一次用那種略帶詫異的眼神看向了長生,然後似笑非笑地問道:
“這就有意思了。你這難道是……在遷怒於我?”
長生聞言呼吸未變,內心卻真的有些想罵人了。可無論他內心有多煩躁,此刻他也只能一臉真誠地用着敬語將此事給敷衍過去:
“您怎麼會這麼想?我怎敢這麼對您呢?我只是覺得如今的修真界不去探究這場驚世之戰背後的深意,反而去關注這種無關緊要的八卦,未免有些太捨本逐末了。”
長生知道,現在這種情況下,他唯一能走的只有死不承認這一條路而已。畢竟他面前的人是帝闕,權勢的差距與修為的難越鴻溝,使得如今的他根本就沒有挑釁對方的資本。
“罷了。”帝闕垂眼摩挲着右手食指上的戒指,倒是沒和長生真的計較這件事。他若是真想要長生的命,不過是動動念頭的事,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地親身前來。
“我的來意,你應該清楚。”帝闕微微抬了抬眼,狹長的鳳眼裏並無半分波瀾。
看清了帝闕此刻的神色后,長生便明白,今日大概便是這個男人最後一次招攬自己了。
帝闕素來傲慢,將同一件事連提兩遍已是格外破例,在他身上只會出現冰冷而現實的以利相誘,絕不可能出現什麼三顧茅廬禮賢下士的局面。
而帝闕接下來所說的話也直接證明了這一點:
“三日後便是宗門大比宣告落幕之時,屆時中千世界各大宗門乃至某些仙帝皆有可能出面收徒。你若是想入這些宗門亦或是拜他人為師,此刻直說便是,我不為難你。”
“但你若拜我為師,這份報紙……”帝闕說著低低地哼笑一聲,他隨意地抬手拎起了那份被長生放在桌上的《修真報》,以一種平靜到近乎狂妄的語氣開口說道:“這份報紙,不過是一堆廢紙。”
這就是帝闕的權勢,這就是帝闕的力量。
別說如今長生境的存在都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即使是將絕和尋骨活得好好的時候,帝闕依舊能越過這兩個存在,將那天下大勢盡歸掌中。
他的權柄,炙熱到令人心驚。
“我明白。”
長生不是個傻子。他若真的傻到看不清局勢,怕是早已在這個吃人的修真界死了千百遍。然而正是因為他並不蠢笨,他做決定前要考慮的事反而比常人多得多,多到他猶豫不決進退兩難。
“在那之前,我能問你幾件事嗎?”長生說這話時已然收起了敬語。因為他等下要問的問題堪稱冒犯,既然問題本身都沒什麼尊敬之心了,他再做這種表面功夫只會更惹人生煩罷了。
“說。”帝闕只是淡淡地瞥了長生一眼,卻並未直言自己是否會回答他的問題。
長生也不在意這個。
若是帝闕此刻說出什麼他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話來,長生倒才覺得奇怪。
“我想問的第一個問題是,你當初為何會編寫那本《三千世界奇葩大全》?”
長生對這本書可謂是印象深刻。因為這書的書名在現代人看來實在異常可笑,當初長生在瓊玉宗藏書閣里看到這本書時,可是為此笑了好一陣子。
然而這些日子裏他每每回想起這本書時,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
“哈哈哈!長生啊長生,第一個問題你就敢這麼問!你還真是……”長生笑不出來,帝闕聞言卻驟然撫額大笑了起來。
這是長生第二次看到帝闕笑得如此肆無忌憚了。而這樣的笑容,也讓長生肯定了自己那過於荒誕的猜測。
“既然你看出來了,今日我告訴你又有何妨?”
“就像你想得那樣,自我寫出此書的那一刻起,我的佈局便已然成型。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耐着性子任由將絕和尋骨在我面前晃來晃去。”
帝闕那輕描淡寫的話語下卻藏着多年的隱忍和他那與生俱來的野心。
這場佈局大概起於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帝闕還並未成就仙帝,但那時他已經聽說了尋骨的名頭。又因他征服的某個位面里恰好有末日花的存在,所以他在聽到尋骨姓名的那一瞬間,便將兩者聯繫到了一起。
當年尋骨的作風比起現在還要張狂幾分。他雖沒有言明自己的身份,卻也從未掩飾過自己與人類截然不同這件事。因為尋骨相信,縱使世人知曉了他的本體,知曉了他的弱點,這世間也無任何存在能夠真正地傷到他。
可偏偏帝闕比他還要傲慢。
傲慢到即使那時的帝闕並非仙帝境,卻也動了坑殺尋骨的念頭。
帝闕想坑殺尋骨,倒不是為了什麼私仇。
帝闕只是覺得,如今三千世界靈氣無比稀缺,那麼多天材地寶都無法化作人形,唯獨尋骨修鍊到了仙帝境,想來必是什麼大補之物,將來很可能有助於他突破長生境罷了。
是了。在帝闕眼裏,尋骨不是他,而是它。
它與那一眾天材地寶沒什麼不同,唯一特別些的大概就是尋骨修為更高藥效也更強些罷了。
緊接着便是百年前,帝闕聽說了將絕的存在。於是帝闕便乘着金龍親自出現在了將絕廝殺的戰場上,想親眼看看將絕究竟是不是他等待已久的那枚棋子。
事實證明,將絕的確是他想要的那種棋子。他忠誠,狂妄,而又愚不可及。
這樣的棋子,某種意義上來說,真的極易操縱。
於是帝闕不再壓抑自己的修為,十來年間接連突破到仙帝境,然後在大千世界真正開始營造自己的勢力,並對外做出了一副喜怒無常的模樣,使得有關自己性格的流言傳遍三千世界。
有了喜怒無常的名聲后,無論他喜歡什麼、厭惡什麼,都不會太過引人注目。而帝闕所在的宮殿,也因此慢慢地與世隔絕,他就這麼隱於諸位仙帝之間,隨心所欲地完善着自己的佈局。
與此同時,帝闕也在試圖操縱將絕的命運,然而將絕卻比他想得還要更有天賦些。
原本帝闕是想派人征服將絕所在的位面,然後再花些時間用些手段將其收為己用的。但這件事最終的結局卻是,那個被他派去征服將絕所在位面的戎弘毅卻反過來被將絕斬斷了右臂。
那是帝闕此生第一次失算。為此,他甚至還特意留了戎弘毅一條命。因為戎弘毅的存在象徵著他的敗北,在他徹底勝過將絕之前,這傢伙絕不能死。
自那之後,帝闕也沒了對將絕威逼利誘的心思,他完全不想有這麼一個惹人厭煩的手下。於是帝闕便調整了自己的佈局,對將絕只是偶然進行着潛移默化地引導。
將絕離開小千世界的前二十年,帝闕只是冷眼旁觀地看着他壓榨生命,拚死變強。帝闕大概能猜到將絕那時在想些什麼,那個蠢貨不過就是想着自己修為越高,越有可能找到使故人復活的方法罷了。
猜到了這一點后,帝闕便讓人漸漸散播出一些起死回生的傳說。這些傳說有的來自古籍,有的來自傳言,而有的,則是他親自編造的。
帝闕之所以編造這些傳說,一是為了讓將絕舉世皆敵,二是為了使將絕多次陷入絕境,在絕境中儘快地成為仙帝,從而真正踏入他的佈局之中。
然而那些年來將絕非但沒有變得更強,反而為了這些傳說幾近瘋魔。再這樣下去,這傢伙不過就是廢人一人,根本就不可能踏入什麼仙帝境。
於是九十九朵雷霆花能使人死而復生的傳說便應運而生了。
考慮到將絕這樣的人大概對奇珍異草一無所知,帝闕還順手編出了那本收錄了末日花和雷霆花外觀與特性的《三千世界奇葩大全》。
至於將絕在這種強度的雷霆下,究竟是達成蛻變還是灰飛煙滅,帝闕全然不在乎。
將絕蛻變成仙帝境最好,這樣他就可以繼續完善佈局。要是這傢伙直接灰飛煙滅了,那也不錯,反正帝闕也已經忍他很久了。
不過將絕的命倒是硬得很。他即使被那些雷霆花招來的雷霆劈得生不如死,卻也終究沒死,甚至還因此大夢初醒看透生死,得以踏入仙帝之境。
到了這時候,帝闕的佈局已然成了大半。
接下來,他便在五十年前,引得醉生夢死的將絕偶然撞見幾個仙帝圈養人類的場景。他很清楚,就將絕那種正直過頭的性格,這幾個仙帝一個都活不了。
而將絕殺掉的那些仙帝正是尋骨曾經的手下。無論尋骨在不在乎這些渣滓般的手下,此事之後,將絕和尋骨便已站在了對立面上。
至於之後將絕和尋骨的驚世之戰倒是還另有緣由。而那些緣由,帝闕就不欲再告訴長生了。
事實上若不是今日長生的問題全然取悅了他,帝闕也不可能對長生說出如此多的內幕。
靜靜聽完了這一切的長生縱使身處夏日,卻也有些遍體生寒了。
他剛才之所以那麼問帝闕,只是覺得《三千世界奇葩大全》這本書出現的時機有些古怪,而將絕這些年的經歷也有點過於驚險、過於巧合了。
長生並不覺得僅僅追求死而復生的傳說,會如此的險象環生,甚至於使得一個修為高絕潛力無窮的仙帝落得個舉世皆敵的下場。
但他也沒想到,將絕那近百年的光陰竟然都在帝闕的算計之下。
那一刻長生突然發現,他眼前坐着的這個男人,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可怕得多。
運勢,謀略,武力,這些東西帝闕一樣不缺。
這樣的人能夠登臨三千世界,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