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想他,想他
光亮可見人影的大廳里,綠植盎然的長到了屋頂,順着圓形的露空天窗爬到了外面,鳥語花香撲鼻而來,夏季的生機勃勃在落地窗外張揚着。
紅木長桌邊坐了一排律師,文件翻動的聲音不絕於耳。
茶蓋輕響,一聲一聲的,沒有人敢上前打攪蘇正昌的沉思,他的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都分坐在兩側,他們對面的黃花梨椅子空置着,等待着。
很快,半開放的入口處,蘇洋把洛殷帶了過來。
“坐。”蘇正昌指了指自己前面的椅子。
洛殷站着不想坐,派蘇洋親自接她,眼前又是這麼一副大陣仗,她覺的一言不合再起身有點多餘,不如這麼站着,輕鬆自在。
蘇正昌沒有勉強她,如她願,開門見山,一個眼神示意,紅木桌上的律師就拿來了一份文件,老先生接下,然後在身側三位子女複雜的神色里遞向洛殷。
洛殷接過,掃了一眼,財產分割的字眼躍然眼前,她笑了,聽到蘇環大發慈悲似的高尚腔調。
“昨天去醫院看到你孕吐,猜你懷孕了,我告訴父親后,他立刻就請了律師把所有的家產都明確好了,這是你的那份,要叫你看看,我們蘇家找你回來並不是衝著你的腎,可惜,你沒有良心,一直在輕視無禮與我們,現在羞愧了嗎?”
老太爺閉着眼睛,誰也不看一眼,似乎真的被洛殷傷了心的寒心樣子。
蘇洋和蘇勤這兩位叔叔更是一言不發的在喝茶。
洛殷心情不是很好,眼下卻樂了出來,因為她懷孕沒辦法再給榮沉幫助,所以,開始大發慈善與她了嗎?
蘇環把洛殷的笑當做勝利示威,更加諷刺的挖苦她,代表蘇家受氣的所有人。
“你丈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對我們無禮便算了,還把純墨以故意殺人的罪名起訴到法院,她可是你親堂姐,在找你的路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在錦山你並沒有受到實質傷害不是嗎?何以用故意殺人這麼嚴重的罪行起訴她?你立刻叫宋烈原撤銷起訴,這麼多錢也夠補償你劃破了幾塊皮了。”
劃破幾塊皮?洛殷冷笑,她差點滾落懸崖一命嗚呼,不是故意殺人是什麼。
蘇正昌覺的蘇環有點過了,用拐杖敲了下地磚,那小小的聲起了作用,他睜開眼睛看向洛殷,洛殷也看向他。
祖孫兩人的視線對上,洛殷坦蕩又憐憫的眼眸叫老爺子愣了下,聽到他的孫女對他一個人說。
“我說過,蘇家其他人沒有相認的必要,您根本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啊。”
“其他人”立刻不快起來,隱約有冷哼聲發出來。
蘇正昌皺眉咳嗽了一下,自從高血壓出院,身體就不如之前了,洛殷在住院期間用陳怡母女的探視權換來對自己的親近,怎麼現在一副她要反悔的樣子,他不高興,覺得自己太遷就這個孫女了,從來沒人敢這麼跟他說話。
“你還想怎麼樣,財產給你了,也不逼你救榮沉,連對長輩說話基本的禮貌都沒有嗎?”
洛殷心冷,覺得可笑,“我所接受的教養是上行下效,長輩沒有溫和之心,我何必禮遇與他,還有,您何必這麼高高在上?”
“你......”蘇正昌是真的生氣了。
“夠了你!”蘇洋以叔叔的身份對洛殷怒吼,“有句話叫吃人嘴短拿人手軟,你有本事放下這份股權,說再多話,我都沒資格管你!如今收了股權,就是蘇家人,尊敬長輩是你的本分!”
洛殷長這麼大從來沒被所謂親人侮辱過,她在宋家,那些沒有血緣的親人待她比眼前的這幾位好一萬倍,她並不覺得難過,因為對他們從來沒期待過。
她的目光純澈如水,依舊看着蘇正昌,從頭到尾只與他一個人對話,蘇正昌心頭震顫,覺得她的眼神十分熟悉,像榮沉抗議自己逼迫陳怡時的眼神,像她早逝的父親抗拒家族聯姻時的眼神,也像她母親離開蘇家時的眼神,總之,是個純澈到萬鋒不摧的堅韌眼神,他感覺到歷史的重來。接着,一切如他所料的,洛殷目不斜視把手裏的股權書扔了蘇洋一臉,白色的紙張在空中嘩嘩的叫,他的三個子女都氣急敗壞的在地上撿,在空中接,姿態不雅與醜陋的,而洛殷靜靜的站在一片紙花中,優雅又冷漠的對他說了最後一句話。
“我要的財產,你們蘇家,永遠給不起。”
“洛殷!”蘇貞昌急着叫住她,一開口發現在她姓洛,的的確確與蘇家沒有任何關係,後悔莫及的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視線,彷彿再也不會認不回來的后怕着。
老太爺一下蒼老了。
洛殷心冷,再也不會去見爺爺,用大發慈悲的財產轉讓讓自己臣服與他的所謂親情,完全不需要,她心神俱死的離開那些人的位置,繞了屏障,洛殷的腳步忽地停住了,因為一群人把門口堵住了,是在接她。
對,是接這個詞。
洛殷的眼睛一下子就花了,有酸澀的霧水蒙住了雙眸,面前腿腳不便的那人有些模糊了,她卻準確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爸爸?”
宋嬴,父親。
宋烈原帶給她的親人。
此刻,也不知他拄着拐杖在這裏站多久了,是從她一進去就在這兒等了,還是才來的?
宋嬴對洛殷露出欣慰的笑容,向她招手。
“原以為你真的缺錢,需要跟蘇先生伸手,現在看來是某些人多此一舉,走,回家吃飯吧。”
回家,對,宋烈原給她的那個家才是真正的家。
“好......”洛殷感動的跟宋嬴回家,也不知他在這裏聽了多少,有沒有她懷孕的部分?
到了車上,洛殷問他,“您怎麼知道他們找我了?”
宋嬴收好拐杖,眼角的皺紋都閃着智慧。
“被宋柳喊來,說蘇家帶着律師團,我也帶着律師團了。”
“您帶,帶律師團幹什麼?”洛殷懵掉。
宋嬴一聲朗笑。
“給我孫子媽正名,她不缺蘇家那點錢。”
洛殷感動的說不話。
.
回到東湖的家,月色已經朗朗,兩位老人都在等她,洛殷真的不知道他們如何知道自己懷孕的,就連她自己還沒去醫院做肯定結論,宋嬴回來根本沒和他們提任何懷孕的事,奶奶就像有先見之明的判斷出了洛殷的情況,甚至早早讓章姨準備了清淡適合洛殷此階段口味的菜肴。
並且,這家人沒有一個追問她的情況,都放在心裏,吃完一餐飯,洛殷累極的又輕飄飄的回到卧室休息。
把自己放到床上時,才讓淚掉出來。
......想宋烈原,想的好累。
洛殷又爬起來,看到床頭柜上橫擺着一個瓶身炸開的藥瓶,裏面裝滿了白色葯粒,明明在那天的爭吵中這瓶葯被宋烈原扔的到處都是,一定是他撿的,一粒一粒的撿起來,就在他下樓離開前。
洛殷不敢想宋烈原在撿這些碎粒時的心情,做出彼此分開兩個月時的心情。
當天,他走時說了一大堆話,洛殷由於生氣通通沒有深想。
他說,他緊繃的每天都怕他自己爆裂。
他懼怕她接近榮沉。
的確,在尋找普通□□一再的失敗后,陳怡曾問洛殷,如果希望全部破碎了,只剩你一個,你會幫助榮沉嗎?
洛殷當時受到極大的震驚,宋烈原的懼怕是有理由的,因為她在更加親近了榮沉后,的確無法做到全身而退了。
宋烈原的處境十分艱難,每天處在高壓下,他能狠心離開,對她是一种放手,對他卻是更深的折磨,因為再也看不見,阻止不了她的一切行動,全靠對她薄弱的祈禱支撐着,祈禱她全力保重自己的身體。
想到此,洛殷無法原諒自己,得知他受流彈襲擊的時候,她多麼氣他,多麼傷心,現在,卻覺得自己過分,當她最難過的時候如此想念宋烈原,何況他在異國他鄉受傷呢?
洛殷再次倒進床鋪里,做出了二十多年沒有做過的矯情動作,她放任自己哭,哭的哽咽,哭的染濕大片床單。
其實很莫名其妙,又很符合常理。
當你瘋狂想念一個人,為什麼要壓抑自己?
今後的人生那麼長,喜歡就要,愛就追隨,她何必壓抑呢?
.
太陽越來越毒辣,八月如火的夏天。
洛殷再也不能接送榮與陳上下學了,燥熱的空氣讓車子裏的空調都解救不了她。
明明四個月不到,肚子沒有冒出,倒具備了孕婦所有的嬌氣特徵,首先就是怕熱,然後就是不能多動,一動就累的要命,洛殷的身體一向好,沒想到懷起寶寶來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工作自然減少了,剩餘點零星正在解決。
醫院清涼的空調解決了孕婦不少的燥熱,洛殷前往婦產科的路上,卻意外看到了本該在歐洲公幹的宋柳,那鬼祟的身影一下子就晃沒了影,洛殷冷聲叫他的名字,空落落的樓梯口,沒幾秒,宋柳賠笑似的閃了回來。
“姐。”
“你怎麼在這?”洛殷想到了什麼,之前蘇家轉讓股權時,宋嬴出現,他說是被宋柳喊來的,那這就奇怪了,他和宋烈原一起去的歐洲啊。
宋柳解釋,一下子兩個大人物去了歐洲,國內的生意不管啦?所以,宋柳留下來了,洛殷的消息滯后了。
洛殷時間緊,沒有多聊,放了人,眼看他上了樓去找宋舞,她才放心的去了婦產科。
如果宋柳一直在國內,偶爾遇見她的行蹤彙報給了宋嬴也不奇怪。
洛殷徑直到了婦產科,遇到的醫生竟是是季瑤,那位宋烈原三姨要介紹給他的名門千金。
洛殷對她印象不錯,知書達理,大方爽朗,只不過對方看到她產檢本上的名字時,笑容有一絲的凝固,所有的幹練都結巴了。
“你......你是宋烈原的太太?”
顯然那位三姨把所有的事情都對季瑤說了。
“你好,季小姐。”洛殷禮貌的打招呼,不能裝作不認識。
“哈,你還是叫我季醫生吧。”季瑤有些尷尬,忍不住又偷瞄了洛殷幾眼,心中讚歎,果然是一個蘿蔔一個坑,什麼龍配什麼鳳,洛殷的氣質長相的確是配的上宋烈原,季瑤做為一個女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只是奇怪,怎麼讓她一個人來產檢了?
“咦,宋先生沒陪你嗎?”季瑤問。
洛殷苦笑了一聲,似無奈的嘆息。
“吵架中。”
“哈哈哈哈。”季瑤哈哈打岔笑着,如果不是洛殷臉上的坦蕩真誠,她還以為對方是在向自己示威,這哪是吵架的狀態,分明一副樂於其中的滿足口吻,哪有人吵架還露出滿足的表情?
.
洛殷的確樂於其中,因為兩個月已經到了,宋烈原的歸期就在這兩天。
隨着日期的臨近,她越發的心情好,又忍不住的囤了一冰箱的番茄和雞蛋,畫面太熟悉了,年初祭祖的時候,她知道宋烈原會回來,也買了一堆放冰箱裏,就等着給他做一餐番茄意麵。
歷史竟然重演了。
洛殷逛完超市,付賬的時候強迫自己退了一些下來,她怕冰箱會爆掉,而且宋烈原的確吃不了那麼多,回到了家,宋舞的電話打過來。
“我馬上回家,剛買了些東西。”
宋舞立刻拒絕,“你在醫院樓下的超市,對不對?我馬上去接你,東西放在那別拎!”
“等......”洛殷拒絕的話沒出口,對方已經掛了電話。
她只好等在車邊,大約十來分鐘,一個高挑的男人從電梯下衝過來,竟然來的這麼快。
“謝謝。”她對把所有東西都搬上車的宋舞表示感謝,這段時間,他和宋義宋邇三人簡直要成了自己的專屬奴隸,她並沒有如此嬌氣,卻盛情難卻,也感謝他們沒有多介入她的生活,雖然知道她懷孕,卻從不多問她與宋烈原的糾葛。
宋舞笑,推着她上車。
“今晚大家一起吃個飯,你請客,行嗎?”
“當然。”洛殷大方的,“場子定了嗎?”
“你愛的那家素菜館,我就是來接你的。”
洛殷笑意不達眼底,眸光透徹的盯着宋舞,“你不對勁。”
宋舞立刻把車開出去,但笑不語。
洛殷的心一下子就跳到了嗓子眼,她不傻,宋舞這麼積極的接她去吃飯,還與大家一起,他們不會無緣無故的全部聚在一起,一定是宋烈原回來了!
她不再問,心砰砰跳的沒法再說話,那家素菜館離超市很近,不到十分鐘的功夫,夏天的六點鐘,日光很亮,車停在了菜館的門口,一段高高的台階,洛殷和宋舞一起走了上去,她想着宋烈原的一切根本沒在意周圍的一切,然而,旋轉門在前,宋舞突地握了下她的手腕,輕輕的一聲。
“阿原來了。”
洛殷耳朵里一陣翁響,如大夢初醒,回身看下去,一輛加長的商務車停在了台階下,門開着,一群男人從車裏下來,在路邊擁肩,兄弟見面,談笑甚歡,熱鬧又宣揚間,煙霧在他們中繚繞。
洛殷看不清宋義他們,她所有的視線都被中間那個兩月不見的男人吸引了。
宋烈原正低頭在宋柳手上的長火柴上點雪茄,那道劍眉飛揚入鬢,雪茄點燃,沒有抽第一口,半眯着眸子望那一團煙霧,待第一團混沌的煙霧散去,方含進了嘴角,他的眸子眯的更深了,唇角的弧度越發的上揚,順手帶上車門。
洛殷覺得他瘦了,卻不是那種瘦,裸.露在短袖下的手臂帶門時十分有力量,肌肉奮起,腰身,長腿都凌厲又利落的像道行走的勁瘦塑像。
也可能是太久不見了,她有點陌生他了。
可不能否認的是,洛殷喜歡他現在的樣子。
分開時,宋烈原因她一句話戒了煙,很久,都不曾看他享受煙草時露出的那種肆意表情,現在雪茄又重回了他的指間,他本就喜歡雪茄的味道。
分開時,方初夏,空氣還沒有如此火熱,他的衣服也沒有如此簡少幹練,全身上下一眼看的清,一塊手錶,一件純色灰t,一條卡色長褲,簡單的沒有任何一個多餘的裝飾,可就是這麼明顯的入了她的目。
洛殷靜靜的站在台階,看着他從底下走上來。大家都聚在一起,有着說不完的話,男人的笑聲打趣聲從下車就沒停過,宋烈原沒有多言,他的眸中笑意未達眼底,耐性的聽其他人說話,然後,轉頭從口中噴了一層煙霧出來,那層薄薄的雲在空中沖聚,又消散,接着,他的目光停止了,煙霧後面的那個人,那麼安靜,那麼柔順的,他的心,他的眼,他的動作深深靜止在了她的身上。
洛殷。
兩個月,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你可斗過我了?